成都知青的愛情

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成都知青就到我們生產隊了,我不明白他們爲什麼要來我們這裡,更不知道是什麼政治運動。只聽父親說,他們爲了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他們才帶着他們簡單的行李到了我們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至於一共來了幾批多少人,我是不知道的,因爲到我出生後不久,有關係的已經回城了,剩下的也蠢蠢欲動,忙着走關係。可有這麼一個女知青,可能是覺着回城無望,居然和我們生產隊的會計談起了戀愛,還結婚生了一女一男。我敢肯定,他們談婚論嫁的時候,絕對是相愛的,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不得不來一個孔雀東南飛。

女知青回成都了,在一個廠裡上班,每有休息的時間,就回生產隊看自己的兒女,不過,她呆在成都的時間總是比在兒女和丈夫身邊長,那時候,沒有電話,就靠一紙一筆傾訴思念之情,一封信來回得十天八天的,非常難熬。也許是女知青看別人出入成雙成對,又有多嘴的人在耳邊說道,心裡就起波瀾,掂量着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回來的時候,就開始訴說自己的辛苦,和丈夫吵開了。這時,女兒已經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而我們農村沒有這條件,成都有,她決定把女兒帶到成都。也許是爲了女兒接受良好的教育,也許是山村那種重男輕女的思想的緣故,我們會計的整個家族都沒有人反對,臨走的那天早上,會計還把女兒和妻子送到車站。女兒上學了,女知青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只有等到女兒放假的時候,娘倆才一起回來看會計爺倆。而這娘倆在成都的空隙,會計除了參加生產隊的勞動和做賬外,他還借來小學課本,用毛筆把書上的東西抄下來,教兒子讀寫。我記得我和弟弟去他們家的時候,還看見會計教他兒子讀書來着。

也許是在成都呆的時間長了,漸漸地,女知青娘倆看不慣農村,回家的時候開始抱怨,看會計的時候,是橫挑鼻子豎挑眼,不吵上一架不離去。過了兩年,兒子也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女知青回來商量把兒子也接過去上學,這時候,會計家族上有人開始懷疑了,覺得女知青是在實施什麼陰謀,出面阻攔。女知青質問他們:“就這麼個山旮旮,還能把孩子培養成什麼樣子?你們總不能讓孩子跟你們一樣,祖祖輩輩都揉泥巴吧?”會計家裡人也不示弱,回答說:“揉泥巴怎麼了,別人能過,就他不能過?”女知青提高嗓門,拿出了成都人的潑辣勁回答說:“你們這輩子就他媽的這樣背太陽包過山了,還想害娃兒?你們不心疼,老孃心疼,誰要攔着,我就跟誰拼命!”最後,她還是把兒子帶到了成都。

我記不起他們孩子是比我大還是比我小,總之,人家是比我上學早,把我眼饞的啊,不知道怎麼形容了。女知青回來的時候更少了,會計還是忙着田地裡的活,撥弄着算盤算生產隊裡毛票,有空的時候,到公社看看有沒有信。這樣看信回信地過了一段時間,可思子之心是愈演愈烈,最後,他還是跟妻子寫信提出讓兒子回來一趟。不久,女知青還真把兒子帶回來了,還帶着兒子在生產隊裡轉悠了兩天,認了認親戚,女知青學着生產隊裡的女人說話的腔調和生產隊裡的男工婦女們說着話,打着招呼,還從身上掏出各色的糖來招待我們這幫看熱鬧的孩子們。孩子畢竟是孩子,女知青的孩子很快就和我們熟悉了,一會兒就跟我們一樣滿田坎地跑,還學會了山裡話。

女知青回來好幾天了,該回成都上班了,可她還是沒有回去的意思,每天還是那麼樂呵呵地跟生產隊裡的人們打着招呼。晚飯的時候,我聽父親說了這麼一句話:“回來好幾天了,也不說帶孩子回去上學,我看啊,這不是什麼好事!”又過了幾天,女知青自己走了,留下兒子在生產隊的幼兒園上學。也許,農村本來就是孩子的樂園,女知青的兒子在這裡長得非常健康,只是皮膚變得黝黑,跟山裡的孩子沒有什麼兩樣。一天晚上,我聽父親跟母親說,女知青正跟會計鬧離婚,這次帶孩子回來,是會計要求的。母親說,孩子是孃的心頭肉,把孩子放在這裡,她不會放心的,她還會回來的。果不其然,一天下午,幼兒園正在上課,知青來了,左手食指像是受傷了,纏着紗布,整個左手挎在脖子上。她遠遠地看着她的兒子,沒有去打攪他,老師看見了,特地允許她的兒子提前放學,跟着媽媽回去了。

一個下午,天正下着雨,我到公房的樓上脫玉米,聽大人們說,女知青和會計離婚了,女兒判給了知青,兒子判給了會計,可兒是孃的心頭肉,女知青強行把她的兒子帶走了,從此就和會計沒有了聯繫。不久,會計過繼了一個孤兒作爲養子,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的。故事寫到這兒本該結束了,可事情卻又拖了二十來年,大家都快要把女知青和她的兒女們淡忘殆盡的時候,一個夏天,女知青帶着自己的女兒回來了,說是女兒已經參加工作了,兒子正上大學。她說,她從生產隊回到成都結了三次婚,可沒一個有會計賢惠、對她好的,還是會計好。大家嘿嘿地笑了半天,有懷疑,有幸災樂禍……說到最後,她還是把回來的最終目的說出來了,她是回來給兒子開戶口的,爲這,她警告會計的養子一定要孝順會計,說她是有孩子的,只是孩子的發展空間在北京,不在這山裡。開完戶口,女知青把會計帶回成都去了一次,不過,會計很快就回來了,開始自己做生意,配豬飼料……女知青從此沒再回來過,直到會計死去,她和她的兒女們都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