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畢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十萬大軍就這樣敗了,而且是一敗塗地,沒有一點兒還手的餘地。
房玄齡帶着玄甲軍從二峪嶺偷襲開始,勢如破竹,一步步逼近雁門關下,蘇定方和尉遲恭的兩路雜牌軍也是穩紮穩打的收復着被突厥佔領的失地。
大勢已去,始畢再也找不到留在這裡的原因了,況且更壞的消息傳來,草原內亂開始了。義成的一紙求援,徹底讓始畢放棄了抵抗。
大業十一年九月十四夜,始畢召集所有大將,齊聚營帳。
坐在大案後,看着眼前越來越少的將領,族人,始畢有些茫然。來的時候意氣風發,金戈鐵馬,戰將百員,兵甲無數,現在還能站在這裡的只有這麼多了,這還沒有算到在外征戰的那些人還有多少能夠回來。
大帳中氣氛有些壓抑,大家都知道始畢接下來要做什麼,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樣子。始畢嘆口氣道:“今日將你們叫來,相比你們也知道我們這次敗了,必須要撤軍回草原去了。”
沒有人說話,都靜靜的站着,準備接受始畢狂風暴雨般的謾罵。
始畢停頓了很久,才接着道:“這次進攻大隋,是我一意孤行,不怪你們,你們也不用怕。”看看衆人茫然的擡頭看看他,苦笑道:“是不是覺得我變了?”
依舊沒有人搭話,只是擡頭的人更多了。
始畢站起身,望望帳外黑洞洞的未知世界,擡起手道:“本來我們已經圍困住楊廣了,只要再堅持幾天,他就是我嘴邊的肉了,誰知道勤王的軍隊會來的這樣快,而且是這樣的厲害。”
他有些痛心疾首的看看眼前這些將領們,最前邊的幾個位置都是空的。一直跟在身邊的幾個大部落首領都不在了。同羅的阿古多斯被尉遲恭和蘇定方生擒,諾蓋的小阿巴斯被他派回草原徵兵去了。沃思馳援崞縣,圖都下落不明。
當日的四大首領已經不復存在了,這還不說泥步設和莫賀咄設又帶走了一部分兵將在趕回來的路上。
沒有兵將怎麼能打勝仗?義成說草原上馬賊橫行,西突厥薛延陀部蠢蠢欲動,要是真的後方再出現什麼問題,他回去了也就成了光桿兒司令了。大汗位置不保不說,估計連命都沒有了。
咬着牙下來決心後,始畢突然目露兇光道:“這次是我們敗了,但我們突厥勇士們是不會害怕的。狼神會護佑着我們族人,不久後我們必會捲土重來的!”
下面的部落首領彷彿又從始畢的眼中看到了那個叱吒風雲,縱橫草原的梟雄,那個揮舞着狼頭大纛,一馬當先的大汗。
始畢轉身坐下道:“傳令兵!”門外的兵士閃身進來等候命令。
“速去告知沃思、阿巴斯、泥步設與莫賀咄設這裡的情況,叫他們同時撤兵,今晚就回草原去。記住撤兵也要留下我們還在的樣子,要不然隋軍會尾隨而至的,聽清楚沒有?”始畢大聲傳令。
傳令兵複述了一遍,轉身去通知。始畢又道:“大家各自回營去準備吧,記住一定不能叫隋軍察覺我們有退兵的跡象!”
“遵命!”將領頭人們答應下來,着急忙慌的回去準備了。
雁門關中,楊廣愜意的躺在木桶中,幾個宮女正在一桶桶的往裡倒溫水。還有兩個宮女輕紗薄衣的伺候着他沐浴。楊廣眯着眼,頭枕在一個宮女的腿上,舒服的哼哼着。這是他這次北巡以來最舒心的時候了。
就在昨日,崞縣樊子蓋又傳來捷報,蘇定方率一千騎兵收復五城兩關三縣,尉遲恭佔領了代縣、寧武、神池,直接打到了始畢大營側面。
更何況,他已經收到消息,李向在草原上橫衝直撞,不但收拾了不少部落,最叫他吃驚的居然是李向說服了幾個大部落前來歸降!這可是自文帝以來沒有過的事情。還有李淵兵馬陳兵始畢後方,大有將始畢生擒的架勢。喜訊不斷,楊廣也放下了心,靜待着始畢繳械投降了。
“陛下!”屋外內監胡德奇突然叫了起來,“大喜,大喜啊!”
楊廣微微皺眉,隨即揮揮手叫人喊他進來,慵懶的問道:“朕很久沒有聽到你這樣喊叫了,說吧,什麼喜事?朕的大將又收復了哪裡了?”
“陛下,娘娘來信了!”胡德奇滿臉堆笑,疾跑幾步來到木桶前,跪下雙手呈上一個錦盒。
“什麼?”楊廣猛地睜開眼從宮女腿上起來,順手將桶邊的外衣拿起來,披在身上,翻身就出了木桶,匆匆擦了一下手,一把將錦盒搶了過來,看看上邊的鴛鴦鎖,連鞋都沒有穿,便跑向後面的寢室。
“哎呀,陛下,當心着涼!”胡德奇站起身一邊叫喊着,一邊提起鞋追了上去。
楊廣心中急不可耐,自從送走蕭後,楊廣就像是失去了重要的東西一樣,經常失神。蕭後是他這輩子選定的女人,也是這些年對他幫助最大的人。不管是晉王時期的征戰,還是與太子奪嫡爭位時的驚現,甚至後來施政的策略方針,很多都是蕭後出謀劃策,強顏直諫的結果。可以說蕭後不止是皇后,更是他的智囊。
被困雁門,身邊沒有了這個助力,楊廣明顯發現自己老了許多。精力大不如前,更加糟糕的是心態也漸漸變得沒有了爭強好勝的心思。
乍聞蕭後書信,楊廣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翻騰半天終於找到了鑰匙,打開錦盒。
盒中是一枚玉佩,下邊是一方白絹,並沒有書信。楊廣面色深沉,轉頭看到胡德奇跑了過來,厲聲喝到:“給朕滾出去!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闖入!”
胡德奇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嚇了一跳。剛剛還喜笑顏開的皇帝,轉眼間就形同惡煞。當然就在楊廣身邊,他是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的,二話不說,將鞋放在地上,轉身就小跑了出去。外邊的宮女們更是一個個噤若寒蟬,轉身就跑。
聽到屋門關上的聲音,楊廣一屁股坐在榻上,雙目通紅的看着那枚玉佩。
楊廣和蕭後大婚時,這枚玉佩便是送給蕭後的定情物。當時兩人就有約定,如遇到大事急事,足矣危及到性命時,可將玉佩拿出示警。現在看到這枚玉佩,楊廣心裡揪的厲害,蕭後遇險了!
顫顫巍巍將玉佩拿起撫摸半天后,楊廣打開那方白絹。雪白的方絹上暗紅的血字奪人眼目。
“聞陛下遇險,妾惶恐不安,幸喜李向早早出兵,妾稍可鎮定。洛陽宇文氏有反跡,妾已坐陣龍門,拭目以待。惟願陛下洪福,脫災減難,妾在龍門翹首企盼。若有不測,陛下當防患未然,當機立斷,剪除宇文,以佑大隋!妾泣血拜上,城在妾在,城亡妾亡!勿念!”
楊廣張着嘴,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滴在白娟上,混合在血字中,綻放出朵朵梅花。
許久楊廣才喃喃念道:“宇文,宇文,朕對你不薄啊!”
閉上眼想到蕭後的容貌,回想着血書的一字一句,可以清晰的看到蕭後身披甲冑,坐鎮中軍,談笑間指揮若定的颯爽英姿。還是那個當年跟隨他一起南征北戰的巾幗英雄。
楊廣長長出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越來越堅定,站起身走到案邊,提筆疾書。
“擢唐公李淵爲晉陽留守,速帶兵馳援龍門,務必保證皇后安全。”
“加授民部尚書樊子蓋爲河南道督軍使,暫代李向之職,集河南郡諸衛,圍困洛陽,勸降宇文化及,救出越王。”
“免宇文化及官職,敕令其攜諸子束手就擒,若與反抗,殺之!”
……
楊廣一連下了八道聖旨,派人急急送了出去。全部發出去後,楊廣將筆丟在桌上,跌坐在椅子上,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再沒有一絲硬氣。
關外突厥大營中,始畢騎在馬上,回頭注視着殘破的城牆,這座巍巍雄關不僅阻擋住了突厥十萬鐵騎,更阻擋了始畢的雄心。這裡將是他一輩子都不能抹去的污點,成爲他心中的一個死結。
“大汗,該走了!”親兵低聲說道。
“哎,走吧!”始畢一揮手,大隊人馬,徐徐向着北邊行去。所有馬蹄上都裹了布,兵器也都將發亮的部分罩了起來。沒有來時的旌旗招展,沒有來時的意氣風發。將士們垂頭喪氣,卻快步而行。
始畢知道接下來他要經歷的將是逃亡和草原部落的異動與反抗。
行在隊伍中,始畢慢慢又找到了身爲主帥的榮譽與責任,更加明白眼下一定要守護好這支隊伍,這是他的本錢,回到草原也只能靠這些人來震懾宵小。
出了營地十里外,始畢長長出了一口氣,勒馬回身,望向雁門關,大聲道:“楊廣,你等着,我一定會回來的!雁門關,我始畢下次再來時,將會踏平這裡!”
“駕!”始畢一抽戰馬,奮力朝前奔了出去。
大業十一年九月二十五清晨,雁門關兵士驚奇的發現,關外突厥營帳中沒有什麼動靜,火速稟報宇文述與雲定興。
等探馬回報說突厥人馬不知去向,所有人才意識到突厥撤兵了,雁門關保住了!全城百姓第一時間敲鑼打鼓歡呼,將士們也興高采烈的打掃戰場。
楊廣倒是很平靜,急令雲定興繼續偵查,不要中了突厥的計策,吩咐宇文述趕緊收拾兵馬,準備回洛陽。
歷時五十餘日的雁門關戰役至此結束,始畢帶着十萬鐵騎兵困雁門,損兵折將後,又帶着不到三萬人灰溜溜的回了草原,至此突厥與大隋的邊關之戰真正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