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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將軍,午時已過,右路軍四萬餘將士無一人離營。”

小兵跪在堂前,神色肯定地稟報道。

範釗瞪大了眼睛“一個都沒有”

小兵道“是,小的已經再三查證過了,確實一個都沒有。”

左將軍魯恭道“其實也好理解,肯定有膽小怕死的,只是大多數兵都選擇留下,少數那幾個若走了,等於承認自己是個孬種,顏面讓他們不敢遵從內心所想,猶猶豫豫地晌午便過了。”

中將軍馮籍道“正如戰場衝鋒,所有人都往前衝,怕的也只能硬着頭皮隨從大流,一旦出現逃兵,一個會帶着十個一起逃,十個很快就會變成一百,直到大軍徹底潰散。可話說回來,右路軍才組建半年左右,居然能凝聚出如此堅定的軍心,可見蕭老等將領平時待士兵們不薄。”

韓宗平慨嘆“若我大周各衛所將領都能如此,怎會給大小反賊可乘之機。”

魏琦道“奸臣當道,各地文武官員要麼逢迎要麼被陷害,長此以往剩下的自然全是一些蠹蟲。若天下是一棵長了幾千年的古樹,朝廷便是長在中間的樹心,蠹蟲一旦佔滿樹心,便會沿着枝幹往外滋生蔓延,將軍只有先將樹心的蠹蟲滅殺乾淨斷其源頭,才能逐步清除枝幹處的蠹蟲殘留,最後讓整棵古樹煥發新生。”

宋瀾與衆將領都頷首。

韓宗平看向掛在牆上的北地輿圖。

小小的衛縣,幾乎就在大周都城的正北方,相隔一千五百多裡。

倘若江山爲樹,他們現在纔剛剛清理了樹梢的幾根分枝,帝都仍被一片烏黑的蠹蟲盤踞,中間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蝗蟻自以爲在跟蠹蟲爲敵,實則一樣在蠶食樹上僅存的一些嫩枝綠葉。

朔州的兩個反王便是他們南下路上要遇見的第一隻蝗蟲。

“叫蕭穆過來。”

“是”

蕭穆從韓宗平那邊回來後,把副將蕭縝以及七位指揮都叫了過來,佟穗始終守在老爺子這邊,不必再請。

從七縣到代、順二王佔據的各城縣輿圖早就掛起來了,蕭穆指着朔州外圍那一圈十餘個縣城道“明日韓將軍會率領左、中兩路兵馬從東往西一路攻佔原、靈、平、繁等縣,因爲我們主動請纓,將軍命我們分兵三路,分別從魯縣、陰縣、代縣進軍朔州,最終與池縣的大軍四面包圍朔州城。”

蕭野笑道“不愧是韓將軍,我還真以爲他想把這一片的城池都交給咱們去打,別看這些縣沒啥名氣,整個晉州南北幾乎全是易守難攻的關隘要塞,光靠咱們單打獨鬥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

蕭穆“韓將軍一心爲公,大家不必猜疑他收留我們的誠意,專心打朔州吧。”

接下來,蕭穆開始分配三條路線的將領。

“老四對玉縣熟,你與長安、文功帶兵從玉縣南下,攻打朔州北面的魯縣。”

“長順對應縣熟,你與老二、孫典從應縣進攻陰縣。

“守義、老三隨我攻打代縣。”

喬長順道“將軍,打代縣要過雁門關,你們只有兩個衛所的兵力,夠嗎不如讓二哥也跟着你們,我跟孫典打陰縣足矣。”

蕭穆“你當陰縣就好打了沒你二哥帶着,光靠你跟孫典最多三成勝算。”

蕭野“魯縣”

蕭穆“都不可輕敵。”

分完路線,還有更具體的戰術,衆人討論到天黑才散。

蕭縝、蕭野、蕭涉、喬家兄弟、孫緯都留在了軍營,其他人騎馬進了衛城。

路上,蕭守義單獨行在前面,張文功陪着佟穗,蕭延、孫典並騎走在最後。

蕭延顧忌前面的老爹,放低聲音問孫典“又去我們家蹭飯”

孫典挑眉反問“不行”

蕭延朝佟穗的背影揚揚下巴“行不行得二嫂說了算,我們家內宅歸二嫂管,大嫂也聽二嫂的話。”

佟穗能聽見兩人的對話。

明天大軍就要出發,孫典想見柳初一面。

佟穗只答應了會代爲轉達,至於要不要滿足孫典的請求,那得柳初說了算。

到了兩院門前,佟穗先陪張文功去了東院。

周青跑出來,急着問“你二哥怎麼沒回來”

佟穗苦笑道“二哥說今晚娘肯定要掉眼淚,他看了難受,乾脆等打完朔州再回來一趟。”

打完朔州大軍要休整,韓將軍也說過要去大同拜訪趙將軍,前後怎麼也要五六日,一家人還有時間再見一次。

周青又哭又罵的,推丈夫讓他去營裡把侄子帶回來。

佟有餘心裡酸酸的“他不想回就算了,阿滿一個還不夠你惦記啊。”

佟穗也怕母親的眼淚,搶着站到周景春身邊,問“外祖父,你們的行囊都收拾好了嗎”

周家三代郎中都會作爲軍醫隨軍。

佟穗本來不想外祖父去的,可七十出頭的蕭穆都不服老,六十多歲的周景春也不服老,堅持要去。

周景春道“收拾好了,還多了個人呢。”

佟穗還沒反應過來,周桂笑着擠到兩人中間,挽着佟穗的胳膊道“姐姐,我已經說服我娘了,讓她准許我陪着你一起隨軍。”

佟穗驚道“你去做什麼,你知道軍營多危險嗎”

說完,她下意識地看向張文功,覺得表妹是捨不得心上人才要去的。

張文功對周桂一直都是言聽計從,這一次卻皺眉反對道“二太太隨軍是爲了幫將軍分憂,你去做什麼不許胡鬧。”

周桂瞪他“誰胡鬧了姐姐爲蕭老分憂,我爲姐姐分憂啊,軍營裡的軍醫都是男的,萬一姐姐在戰場受傷,哪怕讓祖父幫忙包紮都不太方便,我也懂醫術,正好近身照顧姐姐,還能省出一個軍醫的精力,讓他多救助幾個士兵。”

會錯意的張文功驀地紅了一張臉,被表妹如此關心的佟穗則酸了眼眶。

姜氏道“阿香想去就去吧,你們姐妹倆互相照應,我們在家更放心一些。”

其實她去也合適,可女兒除了關心姐姐,肯定也是爲了離準女婿近一點,她又何必再反對

反正一家五口已經有三個去了,再去一個也沒差別,真都留在外面,她跟着下去就是。

沉默片刻,張文功結巴道“二爺他們都在忙,既然,那,那我也回軍營了。”

他想跟未婚妻道別,又不好意思,被二太太硬叫了回來。

如今得知未婚妻也會隨軍,他既憂且喜,想着以後能見到,不如抓緊時間去軍營幫忙。

姜氏“急什麼,吃完飯再走,我們也有很多話要囑咐你呢。”

佟穗也在這邊吃完晚飯纔回的西院,答應母親等會兒再過來,今晚娘倆一起睡。

西院這邊異常安靜,只有林凝芳、柳初坐在堂屋,見佟穗來了,兩人都站了起來。

佟穗疑道“姑母她們呢”

柳初低下頭,緋色爬上雙頰。

林凝芳解釋道“姑母說,這兩日話別的話已經說了一籮筐了,叫我們再陪你一會兒,都早點睡。”

她隱晦地遞了佟穗一個眼神。

佟穗明白了,蕭姑母是想成全孫典的心願,倘若一家子人都在這邊,柳初哪裡好意思去見孫典

再看柳初的模樣,甭管是爲了故友的情分還是別的,她都願意與即將出徵的孫典話別。

前院住着兩個小廝,去那邊見面不合適

佟穗心中一動,對林凝芳道“三爺歇了嗎我有事找孫典,想麻煩三爺幫我去喊一聲。”

林凝芳笑着應下,再對柳初道“孫典一來我就打發三爺先回去,到時候你們在堂屋裡敘別,我跟二嫂在外面,開着門,大嫂不用擔心。”

柳初緊張地躲去了堂屋角落。

林凝芳去找蕭延了。

佟穗繼續開解柳初“孫典對大嫂的心思,咱們一家人都清楚,三爺他們不拘小節,知道大嫂只是敬重孫典跟着祖父出生入死的情誼,不會瞎說什麼的。”

柳初的性子擺在這兒,粗魯如蕭延、輕佻如蕭野,都不曾當面拿孫典開柳初的玩笑。

柳初垂着眼點點頭。

蕭延很快就去喊了孫典來,孫典往堂屋走,蕭延站在院子裡朝佟穗身邊的林凝芳使眼色。

林凝芳道“我陪會兒二嫂,你先回吧。”

蕭延深深地看了眼佟穗,邊走邊嘀咕“真該把二哥叫回來。”

佟穗、林凝芳都聽見了,相視一笑,再看看裡面老老實實坐在柳初對面的孫典,似乎因爲她們在而相對無言,妯娌倆默契地往旁邊走了幾步,依然站在屋檐下,卻看不到裡面。

佟穗輕聲問“弟妹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她感覺的到,林凝芳留在這邊並不是單純爲了柳初,或是爲了拖延與蕭延獨處的時間。

林凝芳從袖子中取出一封信,交給佟穗道“我們家在京城有一座宅子,留了一家忠僕看守,我想着,等二嫂跟隨祖父他們到了京城,方便的時候可以代我過去瞧瞧,看看那宅子裡面是否一切安好。”

佟穗怔住,看看那封薄薄的信,對面前的美人道“京城那麼遠,不知何時才能打過去”

林凝芳柔柔一笑“總有到的那一日,不是嗎”

玉蘭花似的相府千金,笑眼裡全是無聲的祝福。

祝佟穗與蕭家祖孫能一路凱旋,祝他們能夠順利入京。

佟穗心頭熱熱的,伸手抱住林凝芳“好,我一定替你去看看京中的宅子,再叫他們把裡外打掃乾淨,等你回家。”

林凝芳淚盈於睫,親人都不在了,家又如何稱得上家。

可她還是想回去,想在那裡與佟穗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