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娘確實遇到了難事兒。
卻說當年，李大掌櫃爲美娘挑選親事時，也是費了不少心力的。畢竟，美娘雖好，她一隻眼睛看不清楚，腿腳上又留了不少疤痕，最重要的是，等她出孝時，年歲已然不小了。
在這種情況下，還想挑選一門完美的親事，幾乎是不可能的。
也因此，李大掌櫃在某些方面降低了要求。
美娘夫家是經商的，家境算是挺不錯的。她的夫君性格溫和爲人厚道，夫君本人是家中獨子，公婆也屬於比較好相處的人。可以說，除了不是原配外，這門親事真的可以算是完美無缺了。
當然，續絃也未必不能接受，畢竟那原配並未留下子嗣。且李家也不差，在這種情況下，即便美孃的身份是續絃，可事實上她跟原配也沒有什麼差別了。
可問題還是來了。
來自於夫家的祖父。
美孃的夫君是獨子，她的公公也確實是夫家那邊祖父的長子，可問題在於，她公公並不是獨子，下邊還有弟妹。
妹妹什麼的，擱在這個年代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若是未出閣還需要照顧一下，她公公的妹妹都大把年紀了，完全不需要操心。關鍵就在於她公公的幺弟。
這年頭的人，成親早生孩子也早。
美孃的夫君如今也不過才二十有二，她公公今年剛四十歲，而她公公的幺弟則比她夫君還小了一歲。
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
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自然美孃的夫家也是如此。
儘管，無論是律法還是風俗，本朝執行的都是由長子來繼承家業。可法理不外乎人情，更別說本朝除了法理外，還講究一個孝道。
若是父母過世，長兄自然可以按照律法來繼承絕大多數的家業。
可倘若父母還在世呢？
這次，美娘夫家遇到的就是這種難題。
當年過花甲的夫家老祖父要求將家產給幺兒時，餘下的小輩兒們即便心裡怨憤，似乎除了接受之外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唉，這事兒說起來真不知道究竟是誰的錯了。乍一看，理倒是都在我們這邊，可論起孝道，似乎錯又在我們這邊。”美娘苦着臉，連連嘆息着道，“可家產是說放棄就放棄的嗎？我縱然不在乎自己，也要爲大寶考慮一二吧？再說，大丫頭你是不知道呢，家裡的產業往日都是由我公公打理的，可以說多半的家產就是由我公公攢下的。”
沉默的聽完了美孃的講述，莫千蕊一時間沒了言語。
家務事果然是最難辦的，尤其是還牽扯到孝道和家產的。
“美娘，那你夫君和公婆是怎麼盤算的？”仔細的思量了一番，莫千蕊倒是覺得這事兒應該由長輩來處理。畢竟，兄弟之間爭家產還算說得過去，可若是孫兒夫妻倆插手了，卻有些不怎麼好看了。
“唉，可就不是因爲我公婆嗎？尤其是我公公，家業多半是他攢下來的，況且說句不好聽的，小叔也不是他同母的弟弟，加上年歲差了那麼多，難免心裡就有些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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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同母的弟弟？”
“是繼室所出。”美娘頓了頓，面上苦笑的意味更濃了，“其實，我也是個繼室，可說實在的，原配所出本來就比繼室高貴，若是我夫君的原配留了孩子，我是說什麼都不會嫁的。繼母呀，太難當了。”
莫千蕊贊同的點點頭。
繼室也就罷了，人家喪偶自然是要續絃的，莫千蕊心目中也沒有原配比繼室高貴這種說法。
可這繼母，卻是這天底下最難爲人的活計。
你說將原配的孩子視如己出吧，自己沒有親骨肉時，倒還罷了，真的有了親骨肉，你憑什麼做到視如己出？即便兩個孩子都是親生的，當孃的還會下意識的偏疼比較小的。更別說，有時候即便視如己出了，人家還是認爲你在偏心親骨肉。
若是一旦表露出哪怕一絲一毫對原配孩子的不滿或者責備，那絕對是天下大亂了。自己親生的，隨便你怎麼罵怎麼打，可不是親生的，那打罵卻是惡毒的表現了。
除了這兩種態度外，還有就是嬌寵，人家會認爲你在捧殺。
再麼就是無視，人家會覺得你冷漠無情……
總而言之就一句話，繼母太難當了，完全是屬於那種無論怎麼做都絕對討不了好的活計。
“其實，我也明白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苦楚。旁的不說，就說祖父吧，他是希望家裡所有的孩子都和和氣氣的，不爭不搶好好的過日子。可這又怎麼可能呢？祖母雖不是親的，平素對我倒還不錯，小叔成親了，可還沒生孩子，對於大寶這個孫兒也挺不錯的。可一提到分家這事兒，祖母就受不了了，她知道她生養的兒子沒用。”
“再沒用，成了親不也得自立門戶嗎？”
說這話的時候，莫千蕊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莫家小叔叔。
自立門戶說得簡單，可真要做起來，卻又是何等的艱難呢。像莫家這般原本的赤貧之家都能養出像莫家小叔叔這般嬌貴又不堪大用的子嗣來，更別提美孃的夫家還算是比較富裕的人家。
“說得容易，小叔他要是能立起來，就沒有那麼多事兒了。”
果然，美娘接下來的話跟莫千蕊預料的完全一樣，甚至於她夫家的境況跟莫家居然有幾分相似。
所謂的相似是，美娘夫家那小叔也是個讀書人，且比莫家小叔叔來得更爲迂腐。不過，人家也不是完全沒有本事的，至少如今已經是秀才的功名了。可問題是，區區一個秀才的功名完全不足以走上仕途，甚至連養家餬口都做不到。除此之外，那人認爲自己年歲還輕，完全可以繼續考，只是這生計問題卻是不能忽視的。
“美娘，你那夫家的小叔是打算讓你公公養着他一輩子？直到他有了功名當了官？”
“不止呢，若只是養他一輩子，倒也罷了，這不是他已經成親了，他妻子如今也有了身孕。這往後，怕是要養着他們子子孫孫一大家子了。”
莫千蕊忍不住嘴角抽搐了起來。
這果然跟莫家差不多，只不過莫家阿奶如今已經警醒了，且莫家小叔叔也希望能夠自立門戶。當然，前提是所有的一切都幫他安頓好了。
“唉，大丫頭，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小叔要賴在家裡不願意分家單過，被我公公反對以後，就唆使老祖父將家業分給他。偏生老人家耳根子軟，又覺得我公公和我夫君都是能耐的，加上我阿爹也不會坐視不管。老人家一時想偏了，非要將所有的家產都交給小叔。可……我公公快被氣死了，直言就算要給，也應該給他的嫡親弟弟們。”
“咦？你公公還有嫡親弟弟？”
“有呀，我夫君親祖母過世時，我公公已經十來歲了，他有三個嫡親的弟弟，還有一個妹妹。不過，他妹妹早年間遠嫁了，很久沒跟家裡聯繫了。他那三個嫡親的弟弟倒是一直都有來往，可人家日子過得都挺好的，從來沒有奢望過要分家產。”
美娘一臉的愁眉苦臉，拉着莫千蕊的手，無可奈何的道：“我這次與其說是來跟我阿爹討個法子，不如說是存心躲清靜來着。大丫頭你是不知道啊，自打這事兒鬧騰開後，家裡就沒有一刻安寧。”
莫千蕊同情的看着美娘，說實話，她覺得這事兒根本就沒法處理。
即便是萬能的李大掌櫃怕是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畢竟，這一次律法和孝道是相悖的。
只是美娘這麼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莫千蕊多少也要勸慰幾句：“美娘，你儘量勸着一些吧，爲了家產鬧得家無寧日也不妥。反正你們夫妻倆也還年輕，你公公其實年歲也不大，努力一把再攢一份家產倒也容易。”
不想，莫千蕊這話一出，美孃的面色更難看了。
倒不是她因爲莫千蕊的話而氣惱，而是真的有苦難言。
“要真是那麼簡單就好了。如今根本就不是我和夫君想爭家產，是我公公不甘心，畢竟那是他費了半輩子心血才攢下的家當，憑什麼老人家一句話就全部送出去呢？他跟小叔感情根本就不好。還有一點兒，我是聽我夫君說的。老人家的意思是，家產都歸小叔，可他和祖母仍然要我們這邊養，若是將來我們費心費力再攢下一份家產，他又給送出去了，可怎生是好？”
聽美娘這麼一說，莫千蕊徹底無語了。
當然，贍養長輩確實是晚輩的義務，可這長輩也不能做得太過分了吧？
想起當初在明月鎮時，莫家阿奶就眼巴巴的攢幾個錢送到莫家小叔叔手裡，莫家阿爹就已經有些不高興了，後來涉及到給莫家小叔叔娶親一系列的費用時，莫家阿爹更是差點兒跟莫家阿奶鬧將起來，莫千蕊只能跟着嘆息。
說白了，莫千蕊這人算是心比較寬的，給你錢了完全不管你怎麼用。
可擱在其他人身上呢？
誰能容忍父母將自己辛苦攢下的錢全部送人？
若是像李大掌櫃這種特別有家主意識的人，也得是他自願的。況且，縱然是李大掌櫃也絕對不會願意將全部的家產送人，他只會選擇適當的幫襯一把弟弟們。
一句話，又是不患貧患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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