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凌晨，本來就冰冷刺骨。擱在牀榻旁的炭盆不知何時早已熄滅了炭火，空氣裡除了寒冷之外，那濃郁的血腥味更是充滿了整個產房。
加上方纔花姨娘臨死前所說的那番讓人浮想聯翩的話，讓原本就顯得很恐怖的產房，頃刻間變得猶如人間煉獄。
莫千蕊終於忍不住了，“嗷”的一聲竄出了產房，跑到外面的院子裡大吐特吐。
寒冷的風結結實實的吹在她的身上，卻反而讓她覺得又活過來了。
至少，院子裡的寒風中，並沒有那種讓人驚懼不已的血腥味。
倒是美娘，從產房裡慢慢的渡着步子走出來，掃視了一遍已經沒有任何親人只剩下人的院子，美娘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彷彿過了許久，美娘才走到了莫千蕊跟前，彷彿完全沒有看到莫千蕊已經在院子角落裡吐了一地，神情很是淡定的開口：“大丫頭，有件事情我想求你。”
吐過之後，莫千蕊反倒覺得身子骨鬆快了許多，豪氣的用袖子一抹嘴，乾脆的道：“說。”
不提莫家和李家的交情，單單是李家如今這個情況，莫千蕊就不可能袖手旁觀。
她已經決定了，但凡她能夠做到的事情，就絕對不會推諉。
“方纔你也聽到了，伶娘被送到了你家。我想的是，最近這幾日，我家一定清靜不了，我會派小廝去楊柳村找我二叔他們。不過，在我二叔他們來之前，我希望你能幫我照顧伶娘。放心，等我二叔二嬸過來了，我就會將伶娘接回來了。”
“沒問題。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沒了，我又不是麗娘，能處理好家裡的事情。至於碼頭那邊，我相信喬家不會袖手旁觀的。”
莫千蕊思量了一會兒，隨即發現她還真是沒多大用處。船隻傾翻的事情，別說是她了，就算阿爹回來，怕是也沒啥用處。至於照顧伶娘，倒是容易。
像美娘保證會將伶娘照顧的妥妥當當的，莫千蕊也沒讓人送，就直接回家了。
幸好，新搬的家離李家極近，只是如今已經凌晨了，這可不是上輩子，路邊的夜燈會徹夜點亮。這會兒，莫千蕊也只能藉着微弱的月光往家裡走去。
走到衚衕口時，她心裡微微有些犯怵，以往因爲自家在鬧市區，就算入夜後也是人聲鼎沸的，她還真的從來沒有見識過這般安靜的衚衕口。
遲疑了一會兒，她還是閃身進了空間。
本想着在小屋翻一下，有沒有油燈蠟燭之類的東西，結果卻意外的發現，唐晏岫居然在小屋裡睡覺。
果斷的將已經熟睡的唐晏岫晃醒：“起來，快出去幫我拿個油燈，如果有燈籠就更好了。快去。”
“嗯？”唐晏岫迷迷瞪瞪的醒來，一臉茫然的看着她。
“油燈！蠟燭！或者燈籠！快去。”
可憐的唐晏岫幾乎是閉着眼睛出去的，等再度回來時，將手裡的東西往莫千蕊懷裡一塞，隨後又立刻倒地睡着了。
而莫千蕊則已經被嚇到了。
敢直接往她懷裡塞的，當然不可能是油燈或者蠟燭。
事實上，這輩子出身高貴唐晏岫，還從來沒有接觸過油燈、蠟燭呢。人家塞過來的是一盞走馬燈。
走馬燈又被稱爲蟠螭燈、仙音燭和轉鷺燈。的確是屬於燈籠這一類的，卻是燈籠中的貴族。
唐晏岫給她的這盞走馬燈上面是用極爲輕薄的絲綢，統共有四面。裡頭擱着一個拳頭大小的紅蠟燭，蠟燭的熱量推動者走馬燈裡的轉軸緩慢的轉動。燭光印着仕女圖不斷的轉動，顯得格外的美輪美奐。
莫千蕊將走馬燈舉在眼前，一時間看呆了。
直到胳膊開始酸了，這纔回過神來，卻狠狠的瞪了唐晏岫一眼。
好嘛，這傢伙才十歲呢，就開始喜歡美人圖了。看樣子，得找個機會狠狠的修理一頓才行。
不過這會兒，莫千蕊卻已經沒有時間了，趕緊離開空間，往自家門口走去。
走馬燈實在是太美了，方纔在亮堂的空間小屋裡，尚且看呆了，這會兒拿到了一片漆黑的衚衕裡，那走馬燈的美麗讓莫千蕊瞬間忘卻了一切害怕。
一面往前走着，一面分神看着走馬燈，彷彿才走了幾步路，就已經到了自家院門口。
莫千蕊猶豫了一下，有心將走馬燈放回空間小屋，又有些捨不得。
這麼好看的東西，好歹讓二丫看看吧？
就遲疑了那麼一下，院門就被人打開了，莫千蕊頓時愣在了原地。
“大丫頭，你總算是回來了。”開門的居然是去了綠蘿鎮的阿爹，這讓莫千蕊更是回不過神來。阿爹見狀，伸手扯了莫千蕊一把，將她連拉帶拽的往院子裡推：“趕緊去你阿孃那兒，她都擔心你一天了。”
等莫千蕊徹底醒轉過來時，她人已經到了阿孃的房裡。
房裡，二丫和伶娘並排睡在牀上，阿孃則倚着牀半眯着眼睛，見莫千蕊進來，立刻就雙眼放光：“大丫頭，你可算是回來了，李家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雖說阿孃很是激動，不過聲音卻是放的極低，大概是不想吵醒兩個睡着的小丫頭，那聲音輕的幾乎算是喃喃自語了。
幸好，這夜裡很是寂靜，莫千蕊沒費什麼勁兒就弄明白了阿孃的問題。
微微思量了一下，莫千蕊將之前發生的事情用最簡單的話語講述了一遍。包括李家大伯的失蹤，花姨娘母子二人都沒有保住。
聽了莫千蕊的話，阿爹倒是還好，畢竟他是男兒，承受能力比較強。阿孃則面色慘白，且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那已經隆起的腹部。
當下，已經反應過來的莫千蕊很是懊惱。
她怎麼忘了呢？
自家阿孃也有孕在身，跟她說什麼母子二人都沒有保住啊，這不是觸黴頭嗎？
當下，莫千蕊又趕緊添了一句：“咱們跟李家也算是交情不錯了，美娘託我這幾天照顧伶娘，我已經答應下來了。她說，等過幾日李家二叔他們過來了，再將伶娘接回去。你們不反對吧？”
阿爹阿孃當然不會反對，而莫千蕊岔開話題的目的也達到了，因爲阿孃開始思量要怎樣安置伶娘。
思量再三後，還是阿爹拍板決定了。
“大丫頭，你阿孃如今月份也大了，半夜裡照顧兩個小的也不輕鬆。我想着，乾脆你帶着兩個小丫頭去你阿奶那房裡睡。反正也就這麼幾日，成嗎？”
有啥不成的？
莫千蕊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雖說她更喜歡獨自一人睡在小房間，可如今家裡有難處，她自然會體諒。
只是……
“阿爹，你啥時候回來的？阿奶呢？”
“昨個兒。我差不多太陽下山了纔回來，也幸好我及時趕回來了，你一直沒回家，你阿孃都嚇哭了。至於你阿奶……別管她，她又不是小丫頭片子，反正也出不了啥事兒。”
雖說阿爹說的不是很詳盡，不過莫千蕊稍稍思量片刻，就猜出了大致的情況。
無非就是阿奶不領情，不願意跟隨阿爹回來，而是硬要留在綠蘿鎮給小叔叔說親之類的。
不過，阿爹說的也不錯，阿奶又不是小孩，只要別是被雪困住了，待在綠蘿鎮的話，應該是沒啥好擔心的。
莫千蕊從來不是很愛操心的人，當下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後：“那行，反正這兩日都在下雪，咱家的快餐鋪也不用開門。頂多我明個兒再做一些煲仔飯，很容易的。那今個兒呢？讓二丫和伶娘跟我去隔壁間？”
“不用，從明個兒開始好了。等天亮了，我去買倆炭盆子，如今家裡也算是有點錢了，這些事兒還是講究一些的好。大丫頭，你趕緊去睡吧，別管我們了。對了，你這手裡拿着是啥？”
終於，阿爹的目光從莫千蕊臉上移到了她手裡的走馬燈上。
莫千蕊頓時面色一僵，她還沒想好說辭呢。
“這個……麗娘借給我的，我跟美娘去找了喬家幫忙，她借我使使。”
原本，莫千蕊是打算說麗娘送給她的，反正麗娘已經嫁人了，阿爹應該見不着她。可轉念一想，這走馬燈一看就是價值不菲，她還是說借比較好。
其實，這會兒她已經開始後悔了，早知道就該到院門口時，就將走馬燈放回空間裡。主要是她也沒想到阿爹的耳力那麼好，愣是聽出了她的腳步聲過來開門。
“哦，那行，你先去睡吧。明個兒不用早起，回頭我去菜市口看看有啥好菜，能買多少就買多少吧，這事兒你別管了。”
見阿爹沒有在走馬燈上頭糾纏，莫千蕊立刻轉身往自己的房裡溜去。
將燈擱在了牀邊的小矮櫃上，又戀戀不捨的盯着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狠狠心將裡頭的蠟燭吹滅了。直到吹蠟燭的時候，她才發現這走馬燈裡的蠟燭跟她以往看到的似乎有些不同。微微皺了皺眉，到底還是疲倦佔了上峰，沒多久，她就沉沉的睡去了。
這個時候，莫千蕊絕對不會想到，就是因爲她這麼一個無心的舉動，居然會給莫家帶來那麼大的變化。
幸好，這種變化並非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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