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啷!”
長劍出鞘,宛若一道驚鴻閃現,光影悽迷,最終,凝爲一鴻秋水,懸於楊義臣的手上。
“刷!”
一根探出檐頭的青藤斷爲兩截,飄然墜地。
“大人!”
親兵聽到了響動,從院外跑了進來。
楊義臣轉過身,背對着自己的親兵,他擡起頭,閉着眼睛,肩膀微微抖動,手中的長劍隨之顫抖。
半晌,他回劍入鞘,轉過身來。
“你去把中郎將鄧有叫來,本官有事相召!”
鄧有是楊義臣手下第一位大將,東海公高士達就是死於他的刀下。送走新任平原郡郡守宇文醒之後,對於自己的結局,楊義臣已經有了覺悟,故而,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剛纔這般失態。只是,他不願意放棄,宣鄧有進來正是爲了最後的一搏。
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就此放棄,大隋王朝唯一的活命機會也就沒有了,雖然,他不能違背來自朝堂的命令,不能違背皇上的旨意,但是,不表示他什麼都不能做?
一刻鐘後,鄧有在院外求見。
“進來吧!”
他把鄧有叫了進來,屏退了左右,然後,關上了院門。
“關於老夫和宇文家的恩怨,鄧將軍恐怕也知道一些端倪吧?現在,宇文醒前來平原郡任職,一定有所倚仗,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就要被召回朝中,各營也將各奔其所!”
楊義臣說這話的時候,老態盡顯,統帥的威嚴蕩然無存,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鄧有低着頭,不忍直視。
楊義臣走到院子中間,在樹下的石凳上坐下,將隨身佩劍放在石桌上,長聲嘆道。
“隋室合休,吾其死矣!”
“大人,何出此言?”
鄧有單膝跪地,失聲喊道。
楊義臣望向藍天,目光流連在白色的雲層上,雨剛停不久,天空分外的乾淨,清朗。
“如今天下紛亂,皇上不理朝政,不顧大廈將傾,聽信奸佞之言,自以爲天下太平,志驕氣溢,大禍不遠矣!”
楊義臣低下頭,神情憔悴,無奈之情溢於言表。
“從古至今,從來就沒有過佞臣在內,而忠臣立功於外也,皇上聽信讒言,事已至此,本官不曉得要死在何人刀下!”
“大人,既然是亂命,大人無須遵從就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鄧有擡起頭,顫聲說道。
“汝!”
楊義臣伸出手,手指顫悠悠地指着鄧有,厲聲喝道。
“汝何出這大逆不道之言,欲陷我爲亂臣賊子之流也!”
“大人息怒,小人口不擇言,但請大人息怒!”
“唉!”
楊義臣長嘆一聲,神態平和。
“你起來吧?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不管有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能讓我違抗聖旨,如果我這樣做了,皇上的威信何在?各地的統兵大將,像太原留守李淵,涿郡的薛世雄,大興的屈突通,宋老生之輩紛紛如我這般,這大隋還能存在嗎?”
楊義臣瞧了站起身來的鄧有一眼,輕聲說道。
“我叫你來,是有要事拜託,此事關係到河北一地的安危,你走近一些,一定要細細聽清!”
說罷,他放低了聲音,在鄧有耳邊小聲說道,鄧有一邊聽,一邊不停點頭,眼神時而迷惑,時而清明,閃爍不定。
半個時辰後,鄧有走出了院子,留下了楊義臣獨自一人。
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
去故鄉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國門而軫懷兮,甲之朝吾以行。
.............................
一首屈原的哀郢從楊義臣口中而出,滄桑悲憤的調子婉轉於院中,扶雲直上,隨風遠遠地飄散開去。
“什麼?”
白斯文扶着身旁的院門,這才穩住了身形,當得知阿嵐消失不見之後,他感覺就像一記悶雷打在自己頭上,要是阿嵐出了意外,又被高暢得知自己曾經與她相遇,他不敢猜想到時會發生什麼事情。
“快!馬上派人去找,把自家的弟兄派出去,他們認識大牛等人!”
慌忙下達命令之後,白斯文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院子,來到前院,正好遇見管平匆匆走來。
“白老弟,我有一事相問,可有時間?”
白斯文將心中的不耐按捺下去,不明白阿嵐爲什麼要離開醉仙居,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只能儘量補救,要是,管平這件事也搞砸了,自己的下場可想而知。
於是,他神態恭謹地把管平讓到一邊,擺出家將應有的姿態。
“老爺,有事請講?”
“我聽宇文醒說,你在城門口遇見了一個女子,說是我家的佃戶,可有此事?宇文醒對那女子念念不忘,想要把那女子娶入府中,不知道那女子身在何方?與白將軍有何關係?”
“他媽的!那狗雜種活得不耐煩了!”
白斯文勃然大怒,覺得自己倒黴透頂。
“那女子是白將軍的人?”
“是我白某人的人倒還好說,爲了主公的大業,拿來敷衍那個老賊也沒有關係!那女子是主公的女人,誰敢動她!”
“本人唐突了,惶恐!”
管平慌忙說道。
“管老爺,我有一事相求,希望管老爺能幫忙?”
“請講!”
白斯文瞧了瞧四周,在管平耳邊小聲說道。
“那女子叫阿嵐,可能對我有所誤會,離開了醉仙居,當然,也有可能被宇文家的人秘密抓走了,我希望管老爺能派人來配合我的人,去尋找嵐姑娘,要是嵐姑娘有所閃失,主公知道是在醉仙居失蹤的,你們擔當不起啊!”
“一定!一定!只是,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主公呢?”
白斯文苦笑一聲,說道。
“我馬上派人去告訴主公,這件事情必須告訴他,對主公來說,屬下做錯事並不是最嚴重的,嚴重的是對他有所欺瞞,這是他決不允許的!”
“也只好如此了!只希望那位嵐姑娘是自己離開的,而不是被人擄走的!”
管平嘆了一口氣,然後,對白斯文說道。
“宇文醒要我出面,把平原各個世家請到城中來赴宴,他有事相商,看樣子,他是想要籠絡平原的各個世家,但是,我不知道他具體想要做什麼?這件事情,也應該儘快傳達給主公,主公對此或許有自己的想法。”
白斯文點點頭,說道。
“我們分頭行事吧,一方面在城中暗地裡探尋嵐姑娘的下落,一方面派人盯住宇文醒的人,另一方面把這裡的消息給城外的主公傳去。”
說罷,兩人分了開來,各自忙活起來。
紅楓林,無名山莊。
楊義臣的大軍進駐平原之後,高暢命令各部不得私自外出,只准待在自己的營地裡,待在管家的莊園和塢堡裡,長河營的旗幟也收了起來,全部換上管家的旗幟,他們的身份乃是管家招募的莊兵。
軍中的訓練也暫時停了下來,所有這些,都是爲了不引起平原的楊義臣的注意,他知道,楊義臣派了許多的細作出來,探尋他們的下落。
最近,這些細作逐漸少了起來,看來,楊義臣以爲他們已經遠遁他方了,畢竟,按照一般人的思維,這麼多的人是無法在城外隱藏的,不管是在哪裡宿營,都會留下蛛絲馬跡,他哪裡又知道,這支隊伍只是換了一個身份,隱藏在他的眼皮底下。
軍隊的訓練減少了,但是,他們並沒有閒着,這些士兵本來就是農夫出身,雖然,天寒地凍,不能下地耕種,他們卻在自己將官的帶領下,開挖水渠,修建水利,幫助所在的莊園內的佃戶做一些雜事,不是有一句話叫軍民魚水情嗎?看這趨勢,有向那方面發展的勢頭。
佃戶們全部被勒令不得出外,地裡的活全部交給了這些所謂的莊丁,之所以如此,也是害怕走漏風聲。
爲了讓大家保持士氣,高暢從前世的經驗裡面,找出了許多的小遊戲,在全軍中推廣,比如搶沙包,比如踢腱子,比如蹴鞠,林林種種,不一而足。
這些小遊戲不僅鍛鍊了士兵們的協作精神,同時,也讓大家更加團結起來,不管是什麼地方的人,在這一刻,都像真正的兄弟一樣親近,一旦上了戰場,凝聚起來的力量自然要比那些好比散沙一團的軍隊要強。
管家本來的那些丁壯也被這些遊戲所吸引,加入了進來,因爲部隊經常幫本地人幹活,並且,軍紀嚴明,沒有擾民,他們對部隊的戒心越來越小,再加上這些遊戲的盛行,雙方越發親近了。
當平原城的信使趕到無名山莊的時候,高暢正和一個百人隊在一起,那個百人隊聚集在一個土坡下,土坡上,一個營中的士兵正在聲淚俱下地述說自己的經歷,當他說到衙役上門來收稅,把自家的耕牛拉走時,臺下的士兵們感同身受,個個的眼珠子都紅得兔子似的。
這個全軍將士大談心的小花招也是高暢想出來的,這樣做,能夠增加士兵的凝聚力,同時,也能讓他們更加了解這個世界,讓他們明白,他們爲什麼要打仗?打仗的目的是什麼?讓他們打心裡認爲,只有跟隨偉大的,戰無不勝的統領大人,他們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高暢站在隊伍的後面,身邊站着傷已經好得差不多的高懷義,這時,一個親兵把信使帶了過來,高暢走到了一邊,默默地聽信使帶回來的消息。
他的臉色沒有什麼變化,從開始一直到信使把話講完,唯一的變化只是他的眼神,期間,在聽到某人的消息時,閃爍了幾下。
“備馬!我要進城!”
高暢急步離開人羣,目無表情,向身旁的高懷義下達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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