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那棵大樹沒有?”
阿嵐興奮地指着前面,她另一隻手放在擔架上,高暢有些迷惑地望着前方,他們行進在山區裡,四處都是樹木,他不知道阿嵐指的是哪一棵。
“笨蛋!就是前面山頭上的那棵大樹啊!只要翻過那個山頭就到家了!”
阿嵐眼望着前方,神情激動地說道,放在擔架上的那隻手用力地拍了拍高暢的肩膀,正好拍在高暢的傷口上,高暢忍不住呻吟出聲。
“咯咯!對不住啊!”
阿嵐笑着向高暢道歉,高暢搖搖頭,表示沒有什麼。
“我到前頭去了,可惜阿信不知道我們今天回來,不然肯定哭着鬧着在村口等着我們!”
阿嵐貓着腰,向前跑去,很快越過後隊,她的身影小鹿一般在前方跳躍,消失在一叢火紅的杜鵑花叢中。山風呼呼地從山樑上吹過,樹叢中,傳來了小鳥的叫聲,這山裡,小鳥的種類肯定非常之多,因爲,高暢的耳朵裡聽到的鳥叫聲各不相同,不下幾十種。
下坡了,頭上腳下,高暢能感覺到舒服一點,他的目光投向西邊,那裡纔是真正的大山,連綿的山顛上延伸着一串白線,那是不曾融化的積雪吧?
這片山脈在地理上的學名,高暢並不清楚,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具體在哪個位置,反正是在河北,這一點,應該沒有錯吧!
阿嵐的家在一個山谷裡,一條溪水發出咚咚的聲響從山谷裡流淌出來,沿着小溪兩岸,是一片小平原,現在時令不對,如果是在春天,上面一定生長着翠綠的莊稼。
此時,莊稼已經收割了,田野上光禿禿的,顯得分外蕭索。
順着小溪旁的山路向前行,山谷的風景慢慢進入眼簾,一些泥土築就頂上搭着茅草的屋子依山而建,它們層次分明的分佈在小溪的兩旁。
這裡看上去的確美麗,高暢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阿嵐跑在最前面,第一個進入了山谷。
“阿信!”
她叫着小侄子的名字,飛快跑進村子,四周非常寂靜,阿嵐的聲音在山谷裡傳得很遠,山谷的迴音和她的喊聲重疊起來,越過山谷,飛過峰頂。
然後,聲音不再響起,四周重新變得寂靜,只有這羣人的腳步聲沙沙地響起。
終於要進村子了,在進村的石階前,擡擔架的人放下了高暢,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將他從擔架上攙扶起來。
“太難聞了!”
一個女子在高暢耳邊說道,高暢也聞到了那股味兒,那是一股腐臭味兒,那味兒讓高暢想起了在轉生在某個魔法世界裡容身在食人獸巢穴裡的感覺,他的心中隱隱覺得不安,就像有什麼極其糟糕的事情要發生一樣。
不只是他,他身邊的那些人都有那樣的感覺,幾乎所有的人都皺着眉頭,沉默地走進村裡,高暢在兩個女子的攙扶下,走在最後面。
高暢瞧見了阿嵐,她坐在一間土屋的門檻上,神情異常難看,臉色蒼白如紙,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不帶絲毫人氣。
一羣人面面相覷,走到這裡,那股腐臭味兒更嚴重了。
“阿嵐!”
老爹走到阿嵐身邊,沉聲喝道。
“啊!”
阿嵐條件反射地擡起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扶着門框。
“爹!”
阿嵐很少這樣叫自己的爹,一般都和村裡的其他人一樣,叫他老爹,當她這樣叫他的時候,一定發生了非常嚴重的事情。阿嵐的聲音依舊同往日一般清脆,但是,所有人都聽出了這聲音與往日的不同,它現在變得異常空洞,就像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她踉踉蹌蹌走下土屋,老爹走進敞開的土門,身子突然站定,在他身前的堂屋,一個女子衣衫不整地仰面躺着,她的腹部被人用刀剖開,地上的流淌的血已然凝結起來,變成了紫黑色的一團,那個女子的面容他非常熟悉,正是自己的兒媳婦,尚智的老婆,尚信的媽媽。
“阿鳳!”
尚智闖進屋去,他抱着地上的屍體,不停搖晃,大聲咆哮,淚水從眼角緩緩滑落。
“啊!”
老爹擡起頭,向天長嘯。
一羣人神情惶急地轉過那間土屋,來到村子的廣場,在這裡,袒露在他們眼底的,是一副活生生的地獄圖。
一個一個屍體胡亂地擺放在廣場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來是被人集中在這裡屠殺的,高空上灑下的慘淡的陽光漠然地落在他們身上。
阿嵐神情恍惚地站在屍體中間,她擡起屍體的頭部,一個一個地看着他們臉面,她在尋找着什麼。
那羣漢子大喊一聲,向那裡衝去,如同瘋子一般在屍體中間搜尋,躺在那裡的屍體,都是他們的親人。
“真是太慘了!”
不知不覺中,攙扶着高暢的那兩個女子放開了高暢,眼前的這一幕讓她們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高暢目睹着這一幕,屏住了呼吸,然而,鼻端依舊惡臭無比,他雙手緊握,身子偏向受傷不重的那條腿,勉強站立着。
他皺起了眉頭,眼神冷冽,經歷過無數次轉生的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所謂地獄,實際上只存在於人世間。
山風呼嘯而過,茅草屋的屋頂發出嗚嗚的聲音,鬼哭一般。
在廣場斜坡下的草地上,也堆着一堆屍體,在那裡的,更多是婦女和小孩,阿嵐在那裡發現了自己的小侄子尚信的屍體。
他那細小的脖子被人用力折成了兩段,致使他的腦袋以一種怪異的角度向一邊彎曲着。
“啊!”
阿嵐抱着她小侄子的屍體,終於痛哭出聲。
高暢坐在一間土屋的屋檐下,背靠着牆壁,冷冷地望着對面山上的樹林在風中劇烈搖曳,那幕慘烈的地獄圖,仍在他眼前閃現。
世爲銅爐兮!人爲湯羹!不過如是!不過如是!
在他心中,劃過一把利刃,斬斷了這具身體原有的主人對人世間的某種牽掛!
老爹在組織人們挖坑埋葬屍體,尚智則帶着一些人出村搜尋兇手去了,照屍體的情況來看,慘劇發生得不久,雖然屍臭味兒非常濃烈,但是,沒有到無法認清面目的地步,證明大屠殺是發生在昨天晚上,最早也不過是在昨天清晨。所以,尚智帶人追了出去,也許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追上那一幫兇徒。
黃昏時分,尚智帶人回來了,他們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只能失望而回。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廣場上,屍體埋葬之後,在放屍體的那一塊廣場上堆積枯草焚燒,再加上山風猛烈,基本上,大家都沒有聞到臭味了。
然而,背靠牆壁而坐的高暢的鼻子卻始終徘徊着那股臭味兒,那臭味兒彷彿發自他的心底,讓他無法擺脫。
阿嵐坐在老爹的身邊,她的眼睛紅腫,現在,已無淚可流。
夕照漠然地灑在大家身上,廣場上,一陣靜默,惟有茅草屋的屋頂在山風的吹拂下,依然發出嗚嗚的鬼哭之聲。
在廣場另一側的尚智突然拔出刀來,從地上一躍而起,他急行兩步,將刀掄起,只見刀光一閃,一個投降的盜賊慘叫一聲,被他砍翻在地。
“老大饒命!”
白斯文忙跪伏在地上,向尚智不停磕頭,嘴裡連聲求饒,腦門上已然磕出血來。
尚智臉色鐵青,將刀對準白斯文的腦袋。
“我對清河這一帶的盜賊非常熟悉,老大不要殺我,說不定我能找到那些殺害老大家人的兇手!”
尚智猶豫了一下,收起了刀,他雙眼赤紅,一個一個打量廣場中的人,最後,視線停留在高暢身上。
“啊!”
他大吼一聲,向高暢疾奔而來,要不是這個人,他們昨天就能趕回來,如果能即使趕回來,自己的親人可能就不會死了!
這人是罪魁禍首,一定要殺了他!
高暢眼看着尚智向自己奔來,他知道對方要幹什麼,但是他無力反抗。
他冷冷地注視着尚智,呼吸之間,尚智已經出現在他面前,高舉起那把刀,向他直劈下來。
刀光一閃,高暢只覺眼前一片慘白,世界籠罩在白光之中,他大睜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