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下,空中星月無光,宵禁中的平原城萬籟俱寂。
平原城郡守府,原來的主人早就被挪了窩,如今,住在後院的乃是才進城的竇建德,事前,他並沒有想到能如此輕易進駐平原,隨行之人只有戰鬥人員,自家的家眷包括各位將領的家眷都留在了饒陽城,這也是阿嵐沒有出現在平原的原因。
整個郡守府,洋溢着一種喜氣洋洋的氣氛,粗魯的軍士人人臉上發光,驅使郡守府殘留下來的下人們來回奔走,將精美的食物和好酒不停往大堂送去。
“喝酒!喝酒,各位弟兄,請盡興!”
竇建德攤開雙手,示意大家舉杯痛飲,他臉上盪漾着紅光。
佔據着他右首面第一席的是凌敬,接下來是宋正本,有點奇怪的是高暢的席位被安排在宋正本的下面,而沒有被安排到以武將爲主的左首席上,左首的第一席由王伏寶佔據,接下來是竇建德的大舅子曹旦。
投降的平原郡郡守楊元弘也在席間,正位於高暢身下,在固鎮被俘獲的胡來位於末席,這兩人並沒有降將的自覺,臉上掛着洋洋得意的神色,彷彿自己本是勝利者中的一員,他們諛詞如潮,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不停涌向高坐堂上的竇建德。
“大帥!”
高暢突然走了出來,竇建德笑着向他點點頭,輕聲說道。
“我的高將軍,巧施奇計,不費吃灰之力就奪了平原,想我怎樣獎賞你呢?”
高暢單膝跪地。
“大帥,卑職不敢奢求獎賞,特地前來請罪!”
“請罪?”
竇建德錯愕地望着高暢,失聲說道。
“高將軍何罪之有啊?”
高暢將下午發生的事情向竇建德細細說來,雖然,竇建德的親兵違反了軍紀,然而,他們並不在高暢設立的軍法司的管轄範圍內,今日下午,高暢的處置手段應該是一種僭越,故此,他特地向竇建德請罪。
其實,高暢何嘗不知道下午自己處理那件事情的手段過於直了一些,不過,他權衡了再三,還是那樣做了,他必須維護他在長河營士兵中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威信,相比之下,就算因爲這件事情得罪了竇建德他也在所不惜,在這個亂世,有一隻完全聽自己號令行事的軍隊最爲重要。
但是,他必須向竇建德表達出自己的一個姿態,那就是他完全尊重竇建德的權威,之所以有所僭越,也全是爲了竇建德的大業考慮,因而,他選擇在衆目睽睽之下向竇建德負荊請罪。
他知道,在這個時候,竇建德不可能真正懲罰自己。
現在的竇建德正是要全面擴張的時候,他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只要這些人的所作所爲在他容忍的範圍之內,他不會輕易做出有傷軍心的事情。
“哈哈!”
竇建德笑了起來,笑得極其歡暢。
“高將軍,你做得很對,哪裡有罪,說起來,我應該獎賞你纔對,對那些違反軍紀的人,就應該這樣做,現在的我們,可不是高雞泊的那羣流賊了,大家如果要想打出一番天地來,像以前那樣做是不行的!”
竇建德走了下來,將高暢扶了起來,然後,對堂上的衆人說道。
“我知道各位弟兄對此有些不以爲然,覺得拘束過多,沒有以前痛快了,不過,我在這裡警告各位弟兄,請務必忍耐,不僅自己要遵守軍紀,對下面的弟兄也要多多拘束,誰要是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來,那個時候,就不要怪我這個大帥不留情面了!”
他拍了拍高暢的肩膀,眯着眼睛瞧着他,高暢神色如常,目光依舊清澈如水,竇建德笑了笑,轉身繼續說道。
“我現在宣佈晉升高暢爲軍司馬,特批他成立軍法司,負責整個軍隊的軍紀,在座的各位,不管是誰違反了軍紀,他都有權懲處!”
竇建德這話一出,低下一片譁然。就連一向不動如山的王伏寶臉上也出現了一些波紋,更不要說曹旦,劉雅諸人了!
他們並不敢置疑竇建德的決定,只能小聲在底下說着話,望着高暢的目光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味道,嫉妒,不滿,怨恨,憤怒,猜疑......
“大帥!這......”
不待高暢推辭,竇建德搶先說道。
“小高啊!我很看好你,希望你好好幹,日後我等就算不能飛黃騰達,最起碼也要保護這一方鄉土啊!”
高暢也就不再多言,朝他行了個軍禮,默然回到席上。
“恭喜高將軍!”
在他身旁的宋正本向他拱手作揖,他忙回了一禮,在他另一邊坐着的楊元弘,嘴皮不停上下開合,一頂頂的高帽子不斷朝高暢頭上扔來。
高暢面帶微笑,然而,他的眼神中卻不帶絲毫喜色。
軍法司!
說起來權高位重,然而,所幹的全是得罪別人的事情,竇建德這樣做,是把自己放在火上架起來烤啊,高暢非常清楚其中的意味。
阮君明一回郡守府,就已經添油加醋地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竇建德,表面上,竇建德雖然沒有什麼表示,實際上,他的內心還是有所波動的,特別是當聽到阮君明說高暢的長河營只知道有高暢,不知道有大帥之後。
高暢這人領軍打仗都有一套,他需要這樣的人才,但是,要是這樣的人不聽自己的使喚,就是心腹大患了。
說實話,對高暢這個人,他到現在都有些看不透。
只知道他曾經是個驍勇善戰的隋軍將領,而且,就在楊義臣軍中任職,以前的事情,竇建德就不曾瞭解了。
這樣的一個人,能力雖然強,但是不敢放心使用啊!
雖然,他在高暢的身邊安排了許多眼線,高暢的一舉一動他都瞭如指掌,然而,竇建德還是不能放心,一方面在用高暢的同時,一方面也在不停地限制他。
有這樣一個能力超強,卻無法查清底細,也無從掌握的下屬,所有的上位者或許都會像自己現在這樣吧?
竇建德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抓起酒碗,一飲而盡。
整個酒宴就在堂上的各位各懷心事之中鬧鬧嚷嚷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