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九日,寅時三刻(北京時間晚上四點左右)。
由於前段時間下雪,一連好幾個晚上失去蹤影的月亮終於出現了,重新掛在夜空中,淡銀色的光暈,穿過深灰色的雲層,撒在微微有些起伏,如同一張巨大的起着褶子的棉被的原野上。
說不上亮如白晝,也說不上漆黑如墨,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夜晚,幾十步外,隱約可以視物。
白水橋,橋東,一里。
一個小土坡上,野草隨着夜風起伏,白日所見的繽紛漂亮的野花地此時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吸着露珠在黑暗中沉默地生長。
一隻馬蹄踏了上來,將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踩得粉碎,它離開之後,另一隻馬蹄又踩了上來。
土坡上,出現了一個騎士的身影。
他手持馬槊,如同幽靈一般出現在土坡上,身下的馬匹高昂着頭顱,由北向南威風凜凜地馳去,就像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一般。
當他悠然地馳到南邊有一棵松樹生長的地方回身轉馬時,月亮進入了雲層,天空,大地,頓時一片幽暗。
當月亮再次鑽出雲層時,那個小土坡上,已然出現了一羣騎兵的身影,他們排成一個橫隊,鴉雀無聲地立在土坡上,面向着西面的白水橋。
風將有些騎士肩上的靠旗吹得獵獵作響,偶爾響起馬兒打響鼻的聲音。
王辨騎在一匹青花大馬上,一隊重甲騎兵圍在他身邊,這隊重甲騎兵是他的親衛隊,除了這三百來人外,今晚出現在這裡準備夜襲竇建德大營的兩千人都是輕騎兵。
他們迂迴了一百多裡,終於在上半夜的時候趕到了這裡,這個地方由高擋脫的斥候小隊負責搜索,他們並沒有出現在此。
高陀羅全身甲冑騎在一匹淺灰色的馬上,他也處在重甲騎兵的保護中,在上半夜的時候,他和高擋脫派出來的人聯繫上了,竇建德大營的全盤佈置被他上報給了王辨,如今,王辨已經制定了行動計劃。
竇建德的營帳分成了三部分,正對白水橋的是他的大營,右營則是高擋脫的東海營,左營是一些雜牌部隊立的營帳。
他攻擊的目標是正對白水橋的竇建德的大營,這一仗,只要殺死竇建德,或者沖垮他的大營,就算大獲全勝了。
王辨擡頭瞧了瞧天上的月亮,微微皺了皺眉,今晚的月亮太討厭了,這樣的天色,不是夜襲的好時機。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揮了揮手,一個傳令兵驅馬馳出隊列,上了那個小土坡。
月光突然大盛,將曠野照得銀白一片,土坡上騎士們的臉如同白紙一般蒼白,他們排成整齊的隊列慢慢馳下土坡。
在他們身後,一隊隊的騎兵從王辨的身後馳了上來,從他身邊經過,爬上了那個土坡,隨後,消失在土坡上,待馬隊快要過完之時,王辨的重甲騎兵簇擁着他動了,匯入了鐵甲洪流之中。
霎那之間,月色下的曠野中,全是螞蟻似的漫山遍野奔馳的騎兵。
蹄聲漸漸變得急促,最後,響聲如雷,大地在鐵蹄之下不停顫抖。
白水橋的橋東,竇建德安排有一隊人在巡邏,他們用砍倒的樹木堆在橋頭之上,做了一個簡易的防備工事,在工事之後,他們點燃了一堆篝火,此刻,大夥正圍坐在篝火旁面面相覷。
他們能感覺到身下大地的震動,衣甲和武器相撞在一起,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
“敵襲!”
一個人跳了起來,淒厲地大叫,他的聲音如同即將被宰殺的公雞發出的鳴叫,在夜色中傳出了好遠。
“嗤!嗤!”
箭雨劃空而來,那是衝在最前面的騎兵隊在馬上拉開了弓弦,篝火旁的竇建德軍紛紛中箭倒地,慘叫聲,呻吟聲,此起彼伏。
那隊騎兵衝到橋頭,翻身下馬,十幾個人一起,很快挪開了擋在橋頭的工事,這時,第二隊騎兵衝了上來,他們呼嘯着從橋上馳過。
“啊!”
躲過箭雨,向大營逃去的士卒並沒能躲過這一劫,他們在橋上被騎兵們追上,有人被腰刀砍翻,踉蹌着翻過橋欄,隨着撲通一聲,摔在橋下奔騰的白水河裡;有的則被馬槊擊中,倒在騎兵的馬蹄之下,粉身碎骨。
那隊騎兵很快衝到了緊閉的營門前,營門前築着木棚,門前的守衛已經被驚醒了,然而,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他們來不及反應,一個一個如同沒頭的蒼蠅上下亂竄,有人手持長槍站在木棚前,據棚爲守,有人則四處亂竄,嘴裡發出無意義的吼叫;仍然保持冷靜的人則敲響了報警的銅鑼。
鑼聲雜亂無章地在夜空中迴盪,大營動了起來,很多營帳出現了火光。
警報雖然敲響了,但是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安營紮寨,最怕遇見的就是夜間襲營,除非訓練特別精良的部隊,否則,在遇見這種突然襲擊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在短短的時間內反應過來,整合成可以作戰的隊列,之所以,很多軍隊會出現夜間炸營的現象,就是因爲士卒對夜襲所抱的深深的恐懼而造成的。
竇建德的軍隊雖然能打仗,個人戰力也非常不錯,但是,遠遠說不上訓練精良,一旦遇見眼前的這種情況,在一開始,勝負基本上就能確定了。
木棚很快就被推dao了,接着,營門也被攻破了,一隊隊的騎兵縱馬衝了進來。
殺人,放火,這些戰爭永恆的旋律,很快就在竇建德的營中上演了。
四處都是四散奔逃的士兵,除了很少一部份人在抵抗之外,大多數人臉上都掛着驚惶的表情,嘴裡發出絕望的吼叫,在火光之中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奔跑。
攻進來的隋軍騎在馬上,在營中肆無忌憚地前衝後突,揮舞着手中的馬刀,收割着人頭,很快,他們就衝過了前營竇建德軍的阻擋,衝進了中營,竇建德的帥帳就紮在這裡。
王辨帶着重甲騎兵馳進了竇建德的營中,這時,前營的抵抗還在繼續,到處都是廝殺聲,喊叫聲,以及人類臨死之前絕望的呼叫。
人馬縱橫交錯,亂作一團。
王辨帶着大隊人馬越過前營,向中營衝去,越近中營,喊殺聲就越來越小,一路奔來,基本上沒有瞧見戰鬥的場景,唯有馬兒的鐵蹄聲在夜色中飄蕩。
一個一個的營帳在燃燒,火光中,卻沒有人臨死時發出的慘叫。
先衝進中營的騎兵在營中來回奔馳,把火把投進營帳之中,然而,沒有人從營帳中衝出來,彷彿他們全都沉睡過去,在火中安靜地死去。
到了中營之後,騎兵們興高采烈,以爲勝利已經唾手可得,他們四處奔馳,戰鬥隊形早就蕩然無存,除了王辨的親衛隊仍守護在他身旁外,其他的人早就死散開去。
王辨皺着眉頭,瞧着面前熊熊燃燒的竇建德的帥帳,並沒有大功告成的喜悅心情,眼前的一幕實在是太詭異了,竇建德留在前營的人並不多,到中營的時候,更是一個人也見不到,莫非他們睡得太沉了,都被燒死了。
王辨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好事情!
火光映照中,他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就像病人的臉色一般。
“快!傳令下去!撤!”
眼珠轉動之後,他失聲大喊,面向着一臉茫然的親兵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