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河南封丘。
風迎面吹拂而來,高暢虛揮了一下馬鞭,身下的大宛名馬心領神會,輕輕邁開步子,在青蔥的草地上小跑起來,遠處,封丘城青黑色的城郭如同一隻猛獸盤踞在前。
在高暢身後,數十名騎馬的親衛隨他一起往前面的封丘城馳去,馬速很慢,跟在這羣身後的夏軍步兵方陣無須奔跑,就能緊跟在這些騎兵身後,不致掉隊。
士兵們每個人的嘴裡都嚼着一根木棍,或是別的一些什麼小物事,以免發出聲音來,按照訓練時的標準,擺出作戰狀態的士卒是不允許發出任何聲音的,眼前這隻部隊乃是高暢的禁衛軍,一直跟隨高暢作戰,在禁衛軍中擔任軍官的皆是以前高暢在平原起兵時長河營的老人,是的,當初那批人,能夠活下來的大部分都成爲了軍官,遍佈在夏軍的各個部隊之中,在禁衛軍中佔領的比重最重。
軍官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士卒們也不差,同樣是上過戰陣的老兵,而且是狂熱的靈寶信徒,不然,就算士卒的武藝如何高強,立下多少汗馬功勞,若是對高暢的忠誠度不夠,他們也不會被選入禁衛軍,用後世比較通俗的話來說,那就是,這些禁衛軍的漢子們,個個都是在軍事,政治兩方面過硬的人物,經得起殘酷的烽火歲月考驗。
行軍鼓單調而沉悶的鼓聲緩緩在原野上飄蕩,一下,一下,直衝雲霄,不知道是不是被鼓聲所迫,原本漂浮在空中的幾朵白雲也遠遠地飄了開去,不知去了何方。
士兵們手持武器,排着整齊的方陣,踏着行軍鼓的鼓點,一步一步向前行去,腳步聲整齊劃一,就像一個巨人在大地上行進一般,聲音猶如悶雷。
禁衛軍們身上都穿着銀色的制式盔甲,從遠處望過來,就如一片銀色的海洋,朝着封丘城緩緩涌動,雖然,只有五千人不到,軍威卻極其盛大,氣勢格外驚人,若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敵卒見到這番景象,恐怕連拿刀的勇氣都沒有。
高暢舉起手,他手下的戰馬緩緩停了下來,不再向前奔跑,現在,他距離封丘城不過五里地,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封丘的城樓,在城樓上,一面黑色金字的裴字大旗正在迎風飄揚,高暢目力驚人,他清楚地瞧見在那個金色的裴字旁邊,在黑色的旗面上,繡着一行金色的小字,虎威將軍東北道行軍總管。
目光徐徐在城樓上掃過。
城牆上非常安靜,並沒有驚慌失措的士卒到處奔走,這樣看來,城內的守軍並未被城外高暢擺出的這副大陣仗嚇到。
不愧是裴家軍,不愧這百戰之名。
根據敵情司的線報,高暢知道在對面這個彈丸小城裡面,只有三千士卒,爲了躲避戰亂,城內的百姓大多已經撤往了後方,或是散步在山野,整座城市已經成爲了一座軍營,以區區三千人就要守住一座簡陋的城池,就算他們是以精銳的悍卒爲主的裴家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即便如此,高暢越不願意讓手下的士卒去強攻封丘,無他,封丘城對他來說無足輕重,他的整個戰略目的不需要封丘這座城池,他反倒對裴家的這三千精兵有興趣,嗯!更準確地說,他是對裴氏父子有興趣。
裴仁基是一個不錯的統軍將領,裴元慶是一位驍勇善戰的勇將,不過,這兩點還引不起高暢的關注,他關注的是裴氏父子的名聲和威望。
若是裴氏父子能夠陣前反戈,背棄王世充,投靠於他,對東都鄭王朝的那些其他武將和大臣們當起一個難得的表率,到時候,將會有源源不斷地人會對大鄭王朝反戈一擊,爲他效命,是的,高暢堅信會如此,在他看來,王世充的大鄭王朝原本就先天不足,就像是一棟四面透風,根基不穩的房屋,只要將一根房柱撤出,就會轟然崩塌。
在封丘城外,夏軍有着一座大軍營,只是,現在那座軍營已經空了下來,高暢率領禁衛軍仍然鎮守在此,其餘一萬多人馬已經由徐世績統率,繞過封丘城,前往他處伏擊從白馬撤退的段達部了。
得到酸棗失陷,陽武危急的信息之後,王世充按照王仁則的獻計,命令裴元慶堅守封丘,段達即刻從白馬撤軍,向西轉進,盡一切可能奪回酸棗,幾乎是在王世充行動的同時,高暢安排在王世充內部的敵情司探子就把這一情況傳回了前軍大營,知道這一消息之後,高暢立刻分兵,讓徐世績前去攻打靈昌,爭取吃掉段達的部衆,他自己則率領禁衛軍牽制封丘城內的裴元慶,讓其不敢動彈半分。
雖然能夠利用先進的技術製造優良的攻城器械,不過,高暢的禁衛軍只有五千人不到,他捨不得將他們的性命浪費在攻城戰上,今日,之所以擺出一副攻擊的態勢,也不過是想起到威嚇的作用,能夠引得城內的守軍出城來戰,當然最好不過。
高暢停下來後,在原野上傳蕩的鼓聲也停了下來,取代它的是一聲清脆的梆子聲,三聲梆子響之後,士兵們停止了前進,瞬息間,由徐徐如林變爲了不動如山。
高暢縱馬在軍陣的前方馳過,一個強壯的力士扛着他的王旗在身後緊緊跟隨,士兵們狂熱的目光隨着高暢或是那面王旗的身影移動,在這一刻,前面就算是深淵,高暢要是命令他們跳下去,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聽令行事。
“嗚嗚!”
遠處的封丘城內,響起了沉悶的牛角號聲,高暢勒住馬繮,回首望向封丘,那裡,依然吊橋高懸,城門緊閉,城頭上仍舊鴉雀無聲,看不見一個人影。
在封丘城內,在高大的城牆下面,在狹長的甕城門道內,身着黑衣黑甲的鄭軍將士們正排着縱隊,殺氣騰騰,準備出城作戰,在縱隊的前方,裴元慶身披重甲,正準備上馬作戰,兩個力士分左右站立,肩膀上扛着他的兩柄大錘。
“少爺,使不得啊!”
一箇中年將領擋在裴元慶的面前,神情惶急,不準裴元慶上馬。
“裴福,快走開,不要攔小爺我的路!”
那個叫裴福的將領仍然攔在裴元慶的面前,沒有聽從他的號令。
“我的好少爺啊!夏賊兵鋒強大,氣勢正盛,我軍正應該避其銳氣,憑城自守啊!此刻率軍出城和夏賊會戰,不是正中賊子之計?”
“小爺我理會得到,不過,在小爺看來,城外的賊子不過是虛有其表,在小爺的兩柄大錘之下,當如土雞瓦狗,一擊即潰!”
裴元慶不耐煩地說道,一把將裴福推了開去,若不是裴福是裴家的忠僕,跟隨他們父子多年,裴元慶早就一刀將他殺了,年少氣盛的裴元慶心高氣傲,脾氣不是太好。
“少爺啊!小人的話你可以不聽,難道你不聽老爺的話了?”
裴福跪拜在地,一邊向裴元慶磕頭,一邊長聲說道。
裴元慶的身影頓了一頓,稍頃,他還是翻身上了戰馬,接過左右遞上來的大錘,夾在肋下,然後高呼。
“放吊橋,開城門!”
前些日子,裴元慶收到了父親裴仁基派心腹送來的密信,在信中,裴仁基叫裴元慶緊守封丘,千萬不要出城和夏軍野戰,也無須理會夏軍的動向,夏軍若是繞過封丘去攻打別處自然最好,就算是這樣,也只需守住封丘即可,不要貪公,妄圖去襲擾對方的糧道什麼的,反正,只要做到無過就好,無須理會別的什麼,就算是收到王世充的號令,也不要輕舉妄動,裴家之所以能生存至今,不過是仗着手底下那幾千虎賁兒郎,若是拼光了,裴家也就沒有了依仗。
在信中,裴仁基告訴裴元慶,若是夏軍強攻封丘,到時候,就尋個機會,降了夏軍,無須擔心他的安危,他自有脫身之道,至於洛陽城內的親眷,她們的安危如何,在信中,裴仁基也就忽略不提了。
說心裡話,裴元慶並不願意聽從父親的號令,作爲一個勇將,一個性喜廝殺的武將,讓他不戰而降,無疑格外憋屈。
當初,他們父子二人之所以降了瓦崗,那是因爲監軍肖懷靜秘奏他父子二人造反,東都的留守大臣有聽信了肖懷靜的讒言,準備將他父子二人調回東都抓捕,爲了保存自家性命,逼於無奈,他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殺了肖懷靜,降了瓦崗。
至於投降王世充,更是讓人鬱悶。
當時,他身受箭傷,在偃師城中養傷,難以動彈,李密戰敗之後,鎮守偃師的鄭珽部將暗中將王世充的部隊放入偃師,措不及防之下,爲了他的性命,他的老爹只好選擇了投降。
對裴元慶來說,這兩次投降是他一生的奇恥大辱,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不過,做出投降決定的都不是他,而是他的父親裴仁基,現在,裴仁基又讓他不戰而降,如果父親在他身旁,他或許不得不聽從,可惜,現在他的父親遠在滎陽,無法制約他的行爲,所以,他決定這一次就由自己來做決定。
就算是投降夏軍,至少他也要和對方交鋒一次才行,他裴元慶,再也不想在那些虛有其表的人物手底下效力了,他不想無休止地投降下去。
正好,在城頭上,他瞧見了高暢的王旗,知道統領這隻軍隊的乃是夏王高暢,他決定出城和對方交戰,若是對方能在戰場上堂堂正正擊敗自己,他自然心悅誠服,心甘情願爲其效力,如果對方只是虛有其名,那麼,就休想自己爲其效力,大不了戰死在此而已!
“嗚嗚!”
牛角聲過後,城頭的大鼓就敲打了起來,悶雷一般的鼓聲遠遠地傳了過來,夏軍的將士們聽得清清楚楚,隨後,在他們的視線之中,封丘城的吊橋放了下來,城門大開,一隻黑衣黑甲的軍隊在一個身着亮銀甲,肋下夾着兩柄大錘的小將率領下,魚貫而出。
“大王,現在可否衝陣?”
薛仁貴望着高暢,輕聲問道。
高暢搖了搖頭。
對方之所以出城來作戰,乃是因爲夏軍的陣型距離封丘還比較遠,這個時候若是要發起攻擊,對方完全有時間將軍隊重新調回城去,如果夏軍離城比較近,守軍就不會從這個城門出來了,裴元慶雖然勇敢得近乎莽撞,不過,卻不是什麼蠢貨,不會犯這樣明顯的錯誤。
時間已是巳時時分,太陽高掛在空中,陽光算不得多麼熾熱,曬在身着鐵甲的士卒身上,卻也讓人感到了幾許暖意,風由東向西從戰場上空掠過,兩軍中間的那片空地上,小草的草尖在微微起伏。
高暢沒有下令部隊出擊,而是耐心地等對面的敵軍出城,依靠着城牆佈下軍陣。
裴家軍不愧是身經百戰的精兵,很短的時間內,他們就結好了軍陣,動作極其快速,但是,並不顯得忙亂,混亂不堪更是與之無緣,就算高暢在對方結陣時下令出擊,恐怕也抓不住對方的漏洞。
大概有兩千多人的樣子,看樣子,裴元慶差不多把裴家軍所有的精銳都帶了出來,現在守城的只有少部分老兵,其餘的多半是徵集而來的民夫和青壯了。
結下軍陣之後,裴元慶單身一人縱馬疾馳而出,他身下那匹黑色的戰馬馱着他,一路小跑,往夏軍的方向奔了過來,然後,在一條淺淺的細溝前停了下來,馬頭調轉,由北向南,又由南向北,來回奔馳,在他肩後,那條黑色的披風迎風招展,遠遠望去,就像一團白影拖着一條黑色尾巴一般。
所謂細溝,乃是夏軍士卒們在泥地上挖掘而成,主要是爲弓弩手們進行座標認證,細溝的這邊就是弓箭手的射擊範圍,敵軍一旦過界,就可以命令弓箭手發起遠程攻擊,之所以要這樣做,乃是因爲目測必定有所誤差,若是在敵軍未曾進入弓箭手的攻擊範圍就發動攻擊,只會浪費箭矢和人力,若是讓遲了少許再發起攻擊,由於敵我之間的距離過近,又很有可能造成少射一輪箭雨,無法給敵人造成有效的殺傷。
雖然年紀尚小,裴元慶也是從屍山血海中殺進殺出多次的驍將,自然明白這個名堂,所以,他並未進入夏軍的弓弩攻擊範圍,而是在細溝的那邊耀武揚威地炫耀自己的勇氣和武力,他一邊縱馬奔馳,一邊向夏軍陣地呼喊。
“夏王高暢,可否與我一戰?”
對方如此狂妄,自然引得夏軍的將士們一陣狂怒,只不過,軍中有嚴令,不得喧譁,要不然,恐怕這邊早就是謾罵聲一片了,就算如此,裴家的列祖列宗們也在這些軍士的心中被問候了上萬遍,在這些禁衛軍將士的心中,高暢不僅是他們的王,還是至高無上的神靈,容不得半點褻瀆。
裴元慶,什麼東西,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向神靈挑戰!
有幾個將領躍躍欲試,想要自動請纓和裴元慶交戰,雖然,他們也知道本方已經佔有優勢,沒有必要和敵將進行單挑,那樣做極其愚蠢,只是,由於裴元慶的言辭侮辱了他們心中的神靈,他們咽不下這口氣,只不過,夏軍軍令森嚴,在高暢沒有發話之前,將領們不敢搶先發話。
“高暢,聽聞你曾陣斬宇文成都,既然如此,何不與我一決高下,不要像那些活了萬年的烏龜,躲在龜殼中不敢出來應戰!”
裴元慶的言辭越來越惡毒,他不認爲作爲一國之主的高暢會出陣和自己單挑,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高暢的身份,又何止千金之子那般尊貴,像現在這樣親自率軍上陣,就已經是難爲可貴的事情了,不像那個沐猴而冠的王世充,說是御駕親征,自己卻躲在滎陽那高大的城牆後面,由重兵保護。
至於,夏國宣傳的高暢曾陣斬宇文成都,裴元慶並不相信,在他看來,宇文成都應該是被夏軍以多欺少,以衆凌寡,然後十八般武藝齊下,圍攻而死,只是出於宣揚頭領的厲害,才把這一功勞安在了高暢頭上,畢竟,有個在單挑中陣斬大隋第一猛將的主君,對夏軍的士氣無疑有着極大的提高。
如果,高暢真的在單挑中殺了宇文成都,那麼,他更願意和對方交戰,要知道在和宇文成都有限的那次接觸時,他們並沒有分出勝負,這一直讓裴元慶覺得遺憾,高暢如果真的殺了宇文成都,和高暢交鋒,將是一件更加愉快的事情,就算戰死當場,也無憾矣!
當然,作爲一個武將,不管對手多麼強大,他也會千方百計的去爭取勝利,這纔是武將之魂!
高暢鬆開馬繮,伸手從一旁的親衛手中接過他的那杆由工匠用百鍊精鋼精心打造的亮銀槍,手握槍桿,槍尖斜斜向上,直指前方。
“大王!”
見高暢想要出戰,身邊的親衛們紛紛出言,希望能勸阻高暢出陣,雖然,他們對高暢有着盲目的崇拜,不過,還是害怕事情會變得糟糕。
高暢沒有說話,只是舉起左手,親衛們紛紛閉上了嘴巴。
腳尖在馬腹上輕輕一點,高暢單人獨騎,掠陣而出。
如果,只是爲了擊敗面前的這隻軍隊,佔領封丘,高暢自然不會和裴元慶玩武將單挑的遊戲,早就仗着優勢兵力,指揮部衆向對方軍陣發起攻擊了,只是,爲了收服裴元慶,就像當初收服尉遲恭一樣,他要對方心服口服。
不過,這和當初收服尉遲恭還是有所不同,那是尉遲恭已經打了主意想要投降,而他高暢的地盤也不過區區幾郡,現在,他高暢已經統一了河北,也佔據了河南的半壁,再和別人玩什麼單挑,確實有些荒唐。
不過,裴元慶雖然是天下有名的武將,高暢卻不怕自己會敗在對方手下,要知道,自從在聊城陣斬宇文成都之後,高暢發現自己已經突破了這具身體的瓶頸,武藝達到巔峰的狀態,說起單挑,有着無數格鬥意識和技巧的他,再加上從另一個空間源源不斷吸取而來的黑暗之力,在這個時空極有可能已經找不到對手了!
爲了證明這一點,他決定接受裴元慶的挑戰。
生命無非是一場遊戲,只要好玩即可,不管他在這個時空擁有什麼東西,最終都會失去,他需要的是刺激的過程,而非像守財奴那樣牢牢地守住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害怕冒險,害怕失敗!
總而言之,他的目光和格局遠遠超過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他和他們,說起來,實際上並非是同一類物種。
的而確之,他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
“霍!霍!霍!”
看見高暢單人獨騎,掠衆而出,和本方的裴元慶將軍單挑,對面的裴家軍將士興奮起來了,他們揮舞着手中的武器,跺着腳,有節奏地高聲嘶喊,爲自己的將軍加油助威,在以往和敵軍的廝殺交鋒中,他們的裴將軍曾經多次憑藉一己之力,衝入敵陣,斬將奪旗,一舉奠定勝局,在裴家軍的將士們看來,這次也不會例外。
“瘋了!瘋了!”
負責守城的裴福目瞪口呆地望着城樓下戰場上那兩個緩緩接近的武將,不停地搖晃着腦袋,幾乎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裴元慶放棄城郭,率軍出戰,本就是荒唐無比的事情,夏國的君主高暢居然會單人獨騎,接受裴元慶單挑的請求,則更是荒誕,出乎常理,在裴福看來,只能認爲這兩人都是瘋子。
“哈哈!”
裴元慶的目光一直放在向他緩緩靠近的高暢身上,心情格外興奮,他身下的戰馬似乎也被他這激動的心情渲染了,同樣變得有些亢奮,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將草地挖出了四個細小的窟窿。
裴元慶緩緩移動緊握錘柄的手指,眼睛微微眯起,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再緩緩吐出,現在,他必須將自己激動的心情平復下來,恢復冷靜,高手對決,不需要熱血。
相隔十幾丈,高暢勒住馬繮,兩人身下的坐騎彼此打量着對方,就像他們的主人一樣,兩匹戰馬都是雄壯的公馬,都曾經做過野馬羣的馬王,自然在暗暗較勁。
“裴將軍,高某來矣!”
高暢的聲音並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裴元慶的耳邊。
裴元慶舉起手,他身後的裴家軍停止了加油助威的嘶吼,待戰場安靜下來之後,裴元慶朗聲說道。
“夏王能夠應戰,裴某收回剛纔說的話,併爲此而道歉!”
高暢笑着點了點頭,接受了裴元慶的道歉,隨後說道。
“裴將軍,今日你我決戰沙場,必定有勝有負,若是戰死當場自然閒話休提,若是隻是分出勝負,而非分出生死,那麼敗者就必須答應勝者的一個條件,不知,裴將軍意下如何?”
裴元慶哈哈大笑,挽了個錘花。
“夏王,你我今日一戰,若是分出勝負,敗者自然聽憑勝者處置,可否?”
“好!”
高暢應了一聲,隨後,兩人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在空中相撞,然後,如有實質一般凝滯起來。
“駕!”
兩人不約而同的低喝一聲,戰馬迅速由靜止的狀態疾奔起來,所謂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不過如此而已!
與此同時,雙方軍陣的戰鼓聲也一起響起,鼓聲最初有些雜亂,兩邊的鼓手都在按照各自的節奏敲打戰鼓,不過,很快,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敵我雙方的戰鼓聲不約而同地變成了同一個節奏,鼓聲雷動,直衝雲霄,觀戰的將士們個個心中熱血沸騰,目光全部盯在戰場中間的那兩騎身上,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害怕會錯過什麼。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如同疾風一般面對面疾馳而去,交戰的兩人身上都穿着亮銀甲,只是,裴元慶身後的披風乃是黑色,高暢身後的披風則是赤紅色,兩者的披風向後飛起,像一紅一黑兩條平鋪在空中的飛毯一般。
十來丈的距離,在戰馬的疾奔之下,轉瞬即到。
也就是吸一口氣的時間,兩匹戰馬就像閃電一般交錯而過,敵我雙方的將士並未聽到兵器相格的聲音,也沒有看清楚馬上兩人的動作,高暢和裴元慶就像表演馬術一般,控制着身下的坐騎在快速的奔跑中面對面地交錯而過。
在旁人眼中,他們兩人並未出招,只是在表演彼此精良的馬術,實際上,他們在馬上已經暗暗交鋒了一次,只是,由於是第一次交鋒,彼此都在試探,格外謹慎,沒有找到對方的破綻,故而並未出手。
對高暢來說,他非常清楚一個使雙錘的人的優勢和劣勢,雖然,在這個時空,他還未和使雙錘的武將交過手,不過,他經常和使雙斧的雄闊海過招,在他看來,這兩者有共通之處。
不管是使雙錘,還是雙斧,都是前端的重量要重,後面握在手中的柄要輕,因此,要想將這武器舞動,不但需要極大的力量,而且,控制力也要超過旁人才行,那些沒有接觸過這些武器,初次使用此類武器的人,無不例外,都會鬧出一些笑話來,在他們手中,並非是人控制武器,反倒變成了武器控制人。
因此,善使雙錘的武將,不僅力氣大的驚人,而且本身的戰鬥技巧也分外高明,並非拿着兩柄大錘,仗着自己力大,胡亂揮舞就可以戰無不勝的。
裴元慶手中的大鐵錘,乃是實心所鑄,重量驚人,每一枚都在數十斤左右,不過,因爲裴元慶身材不高,個子瘦弱,再加上他身下的戰馬血統優良,負重力夠強,不然,不要說馱着他和他的雙錘作戰,一般的戰馬能夠將裴元慶和他的武器馱起來慢跑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能夠揮舞這樣重的大錘斬將奪旗,立下赫赫戰功,裴元慶肯定不是什麼浪得虛名之輩,當初,和宇文成都交鋒,高暢計劃耗盡了自己的體力,因此,他雖然不認爲裴元慶能夠打敗自己,卻也極其的謹慎,進入作戰狀態的他就想機器人一般,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按照既定的作戰程序作戰,內心沒有絲毫的波動,只有計算,計算,不停的計算,然後,就是選擇!
在剛纔的交鋒中,高暢並沒有出槍,的確,他的武器比較長,在馬上交戰中,佔有一定的優勢,只是,對方手握雙錘,面對高暢的攻擊,他完全可以用一錘將高暢的槍尖擋開,另外一柄大錘則順勢發起進攻。
是的,這招數很簡陋和粗糙,只不過,馬上作戰就是如此,簡單就好,不需要多麼華麗的招數,馬上的武將們追求的是人馬合一,追求的是力量,速度,以及節奏,如此而已!
由於自己的雙錘沒有對方的銀槍長,一寸長,一寸強,因此,裴元慶也沒有主動出擊,而是準備等高暢先行攻擊,再伺機反擊,既然高暢並未出手,裴元慶也沒有盲目發動攻擊,於是,兩匹戰馬交錯而過,兩人兜了個圈子後,再勒轉馬頭,面對面再次衝殺起來。
這一次,不會出現上一次的情況了。
“喝!”
裴元慶輕喝一聲,雙腿雖然仍然夾着馬腹,腳也掛在馬鐙上,他的屁股卻離開了馬鞍,在疾奔的戰馬上,他的身子向一側偏去,左手一掄,大鐵錘劃出一道弧線,劈頭蓋臉向對面縱馬疾奔而來的高暢打去,若是高暢不改變奔行的路線,這一錘就會實打實地落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腦袋打得稀巴爛。
要想讓全力奔馳的戰馬突然改變路線,談何容易!
只是,裴元慶這樣做也非常危險,由於他的甚至探了出來,立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空擋,高暢只需要平穩地端着長槍,槍尖向前,就可以輕易將他刺過穿透。
戰馬打着響鼻,鼻孔冒着粗氣,馬蹄聲急促。
風進入戰團之後,立刻加快了速度,甚至,發出了刺耳的尖嘯。
高暢沒有想辦法改變戰馬奔馳的路線,他面沉如水,槍桿夾在腋下,只憑一隻手持着槍桿,槍尖平指前方,藉着戰馬奔騰的勢頭,向裴元慶探出馬頭的身軀直扎而去。
好!
裴元慶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個好,表面上看,他這樣做極其冒險,有可能兩敗俱傷,實際上,他早就對接下來的變化胸有成竹。
別忘了他另外還有一柄大錘。
右手的手腕突然一番,原本垂在戰馬另一側的大錘突然平移過來,擋在裴元慶的胸前,高暢的長槍若是扎來,也只能扎到裴元慶的大錘上,錘面是圓的,並沒有受力點,槍尖一滑,也只能走空。
與此同時,就像滑輪一般,這邊加上力道,那邊就會被繩索拉起來,就在大錘移向胸前的時候,一個反作用力,裴元慶的身子則往另一方向移去,保持着力量平衡。
高暢微微低頭,他的計算沒有絲毫的誤差,看似危險,實際上卻非常安全,裴元慶左手的大錘夾雜着寒風從他頭頂奔了過去,與此同時,高暢握槍的手卻一鬆,手腕輕輕一扭,換了個握槍的辦法,虎口向下,手背朝上,與此同時,把長槍往下一按,隨後,再次緊握,槍尖的行進方向就發生了改變,不再奔向已經被大錘遮擋的裴元慶的前胸,而是從裴元慶的像大鵬展翅一樣展開的左手手臂下方穿了過去。
然後,高暢的身子向遠離裴元慶的方向偏去,持槍的左手手臂用力一掃,這個時候,兩匹戰馬正交錯而過,高暢手中的長槍槍桿夾着一股寒風向裴元慶的後背掃去,這一下若是被精鋼煉製的槍桿掃中,裴元慶不死也會脫層皮。
這招數乃是回馬槍,當初羅成曾經使過這一招,高暢見過之後,通過自己的一些改良,變爲了自己的招數,完全達到了出其不意的目的。
的確,裴元慶沒有料到高暢會使出這招回馬槍來,不過,就在高暢使這招回馬槍的時候,他也使出了自己的殺着。
一個犀牛望月,裴元慶猛地扭身回頭,走空了的左手大錘猛地調轉了方向,向高暢的後背砸去,由於兩人的坐騎在背向疾馳的原因,他這一錘不可能砸中高暢,兩人的距離過長,錘柄沒有這麼長,只不過,裴元慶另有奇招。
他的左手大拇指在錘柄的底部的某個按鈕上輕輕一按,那柄大錘的錘頭突然離柄而出,向高暢的後背急砸而去,裴元慶的錘柄乃是真空的,中間有一條細細的鐵鏈,聯繫着錘頭與錘柄。
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使出了殺招,勝負和生死就在此一舉。
一般說來,武將單挑,廝殺數十個,上百個回合之類極其罕見,生死之間,往往只在短短的數招之內,這個特性在這次爭鬥中表現得極其突出。
第一次是試探,第二次雙方就不約而同的使出了殺招。
眼看就要兩敗俱傷,不過,比較起來,高暢無疑要吃虧不小,他的槍桿若是打中裴元慶,裴元慶最多吐血重傷,而他要是被裴元慶的飛錘擊中,恐怕本書就會因此完結了!(呵呵!很想這樣結束,這樣的話,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就不需要再碼八千字了,哈哈!)
雙方都沒有預料到對方的殺招,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各安天命了!
是的,現在,雙方比拼的就是他們的本能反應。
裴元慶回頭之時,正好見到高暢的長槍如神龍擺尾一般朝自己掃來,這個時候,他已經來不及躲避,只能儘可能地將身子向前伏低,同時,用力夾緊馬腹,想要讓坐騎的速度提高一些,拉開距離。
然而,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沒有擺脫高暢的殺招,只是,有了這些緊急措施,他所受到的傷要輕了一些。
即便如此,他仍然大叫一聲,口噴鮮血,從戰馬上翻滾下來,幸好他的反應夠快,腳尖沒有被馬鐙掛上,不然,就會被疾馳的戰馬拉着在地面上拖行,現在稍微要好得多,只是在草地上滾了幾轉,一時間,難以站起身來,不過,他仍然努力扭轉脖頸,轉向高暢的方向,想看看對方的下場。
高暢沒有料到裴元慶有飛錘的殺招,只不過,就算如此,在他心中也沒有什麼驚異和恐慌的感覺,此時,在他腦子中的只有一個念頭,通過怎樣的動作才能躲過對方這隻飛錘,在他腦中的計算時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的身子已經按照最佳的應對策略做出了反應。
幾乎是在掃中裴元慶後背的同時,高暢放開了手中的長槍,然後,整個人就像一坨石頭一樣,直直地向馬背的一側摔跌下去,這個時候,他的一隻腳還掛在馬鐙之上,相當於,他倒吊在戰馬的一側,腦袋緊貼着地面,地面上的雜草和細石在他視線中搖晃着,不停地涌來,又不停地後退。
由於裴元慶被高暢的長槍掃下戰馬,他鬆開了握着錘柄的手,於是,那柄飛錘就在疾行的途中改變了方向,堪堪擦着高暢的身子,再從高暢坐騎的脖頸旁飛過,帶着嗚嗚的呼嘯聲遠去無蹤。
一塊大石突然出現在高暢眼前,轉瞬間,就由小變大,眼看就要和高暢的腦袋撞在一起。
高暢的腰腹猛地使勁,雖然,其餘的地方無法借力,然而,只是憑藉這腰腹之力他就從倒吊的狀態中脫離出來,翻身上了戰馬。
“啊!”
目睹這一切,裴元慶發出了一聲驚呼。
他知道,剛纔高暢所做的那一系列動作,換作是他一定無法做到,如果他能夠做到的話,也不會被對方打落馬下了,一時間,他只覺內心空空蕩蕩,沒有了繼續戰鬥的意思。
高暢調轉馬頭,縱馬來到了他身前,裴元慶就那樣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高暢,這個時候,他的腦中仍然一片空白。
城樓上,裴福目睹這一幕,雙腿發軟,他用力抓住身前的牆垛,纔沒有癱倒在地。
裴家軍的陣地上,裴元慶的親衛們正打馬向戰場狂奔而來,個個大呼小叫,神情惶急。
高暢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望着裴元慶,在他的眼神中,裴元慶並沒有感覺到殺氣,不僅沒有殺氣,也沒有輕視的意思。
“你已經很不錯了!”
高暢笑了笑,丟下這句話之後,竟然調轉馬頭,就這樣放任裴元慶不理,往本陣疾馳而去。
高暢離開之後,原本擋在裴元慶面前的陰影自然散去,陽光重新照在他臉上,裴元慶眯着眼睛,緩緩站起身,神情多少有些茫然地向高暢遠去的方向望去。
這他媽究竟是怎麼回事?
擺脫空蕩的狀態之後,在裴元慶心中首先回蕩的就是這麼一個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