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一軍主帥,不坐鎮中軍大帳,卻與前線的輕騎斥候前線偵察敵陣,這無疑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這樣的事情李世民卻經常做,他的幕僚也多次對他的這種冒險行爲提出異議,一軍主帥,豈能輕陷險境,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舉動。
面對幕僚們的勸諫,李世民總是點頭稱是,微笑應許,然而,轉過身,卻依然我行我素,照樣像一個小兵一樣,率領斥候前去第一線偵察敵情。
畢竟,現在的秦王李世民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雖然沉穩大度,氣度恢宏,心機深沉,卻也不缺少年輕人該有的熱血,何況,從斥候那裡得來的敵軍信息總不如他自己親眼所見更真實,戰爭總是由許多個細節所組成的,每一個細節都不能忽視,有時候,一場大戰的勝負往往和一個小細節有關,若是某個斥候的敵情偵察不實,同樣也有可能影響整個戰局。
這場大戰,不止是對李唐政權性命攸關,對李世民自己,也是一場關乎生死的大戰,所以,斷不容有失。
因此,李世民這才事必躬親,不但策劃整個戰略計劃,對具體的戰術也是斟酌再三,不停地修改,爲了更好地實現自己的戰略計劃和戰術手段,他這纔像個小兵一樣在第一線偵察,不僅在唐軍和定楊軍對壘的陣前,有時候,甚至只率領輕騎深入到了敵陣的後方,這一切。都是爲了獲取大量具體而真實地信息,爲最後的勝利打下堅實的基礎。
正是因爲連日以來,他一直在前線馬不停蹄地觀察定楊軍的軍陣,營寨,以及戰場周遭的地形,繪製軍事地圖,同時,腦袋也在絞盡腦汁地想象該如何佈置部隊。在什麼情況之下。又該如何應對?怎樣集結。或是調配兵力才更加快速有效?因此,身體和心神都變得非常的疲倦,這纔會在陣前酣然入睡,而且,身邊沒有士卒保護,只有一個親衛。
這並不是因爲他馬虎大意啊!實在是因爲太累了,不能不休息一陣。
還好。李世民由於性情堅毅,入睡雖然快速,一旦閉上眼睛,就立刻進入了夢鄉,然而,清醒也是極快,畢竟,他潛意識中還是知道這是在戰場上。
因此。當李全那聲報警的低喝猛地響起。他立刻就從沉睡中醒了過來,李全的腳尖剛剛在他身上一點,李世民地右手已經放在了腰間地橫刀刀柄上。眼睛也睜了開來,不帶絲毫地迷惘,全然不像剛剛睡醒的人那樣,睡眼稀鬆,眼神清明得就像是他一直就這般清醒一樣。
翻身而起,坐騎已然奔到了他身前,李世民並沒有像李全那樣立即翻身上馬,而是左手按着馬鞍,右手緊握刀柄,目光炯炯有神,如同獵食的鷹隼一般掃射四方。
十來個步行的定楊軍從兩側的山坡往他的方向直衝而來,隨着他們的奔行,雜草從呼啦啦地往兩旁分開,他們單手持刀,嘴裡大呼小叫着,雙目中閃爍着野獸一般地綠光。
童開文衝在最前面,距離李世民不過二十來步的距離,兩人都可以清楚地瞧見對方,就連彼此臉上的表情也是纖毫必現,看得分外清楚。
面對突然襲擊,李世民的心中卻未曾感到慌亂,他的視線從童開文臉上掃過,落在了山坡上的敵人身上,那夥敵軍,已然翻身上馬,和即將衝到自己身前的這夥步卒相比,那夥輕騎對他們的威脅會更大一些。
左腳腳尖掛在馬鐙上,左手在馬鞍上一按,整個人騰身而起,動作行雲流水一般,輕靈無比。
翻身上馬之後,李世民地鼻孔輕哼了一聲,身下地戰馬心領神會,不見如何作勢,就衝了起來,瞬間就超過了先他一步上馬的李全,衝到了前面,往比較平緩的那片山坡疾馳而去,就在剛纔那短短地驚鴻一瞥中,李世民就已經找到了最佳的逃生路徑。
擋在李世民戰馬之前的正是童開文。
“抓住他!他是秦王李世民!”
在遠處,傳來了一陣極其興奮的喊叫聲,當初,楊廣在雁門被突厥人包圍,弱冠之年的李世民曾經隨着雲定興將軍前往增援,當時,童開文所在這個斥候小隊的隊長是劉武周的親兵,他們也隨着王仁恭前往救援,那傢伙曾經和李世民有一面之緣,像李世民這樣的人物,就像黑夜中的燈塔那樣醒目,雖然,幾年不見,猛地相遇,那傢伙仍然在第一時間把李世民認了出來。
在嘶喊的時候,由於激動,他險些從戰馬上摔了下來,就在嘶喊的那一刻,他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
是李世民啊!十萬唐軍的主帥,他怎麼會孤身出現在能將其生擒,不,就算是把他殺掉,那會是一件怎樣的功勞啊!
一戰而成將軍,也並非不可能啊!
“駕!”
那人一邊揮動馬鞭,鞭打身下的坐騎,讓它將速度加起來,一邊呼喝身後的騎士,讓他們緊緊跟上,在這一刻,他衷心希望前面的童開文等人能夠暫時阻截一下李世民,延緩對方戰馬的速度,只要將李世民包圍起來,他相信,自己和手下這數十個驍勇善戰的老兵,必定能將其留下來。
秦王李世民?
童開文認爲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不過,不管面對的敵人是誰?至少都會是唐軍中的大人物,所以,他都會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戰功本來就需要拿命來搏。
幸好,對方的戰馬雖然神俊,卻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將速度提起來,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是如此之近,因此,他還有時間在對方提起馬速之前向對方發起攻擊。
是的,不需要一擊致命,只要延緩對方戰馬的速度就可以了!
“吼!”
童開文低吼一聲,在李世民縱馬衝來之時,將手中的橫刀擲出,對準的對象並非馬上的李世民,而是李世民身下的那匹戰馬,這就是問題的關鍵,若是敵將失去了戰馬,他又怎能從包圍中脫逃而出呢?雖然,童開文也算是愛馬之人,卻不得不這樣做。
將手中的橫刀扔出去之後,他從自己的肩上抽出了一把馬刀,一向他都有持雙刀的習慣,這習慣曾多次救了他的命。
距離是如此之近,那把橫刀呼嘯着閃着寒光飛快地朝李世民身下那匹戰馬的脖頸斬去。
童開文臉上的欣喜在下一刻猛然凝結起來,隨後,就像精美的瓷器一般在他臉上破碎了,戰馬上的李世民並未抽出武器來格擋,也沒有減緩馬速躲避,而是稍微提了一下馬繮,他身下的坐騎猛地加快了速度,如同風一般地衝了過來,童開文投擲出去的那把橫刀擦着馬尾掠過,無力地落在了遠方。
他茫然地舉着馬刀,他似乎能聞到戰馬嘴裡噴出的臭氣。
這一刻,什麼戰功?什麼榮耀?全都被恐懼所擠壓,變得扭曲起來,恐懼壓倒了一切,對面騎着戰馬的那人就像是天神一般,周身閃耀着金光。
“啊!”
童開文怪叫一聲,在戰馬堪堪衝到自己身前時,他獲得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一個懶驢打滾,從李世民馬蹄下滾向一側,然後,絕望地瞧着對方絕塵而去。
“狗屎!”
帶隊的那個斥候頭領低喝一聲,那一刻,他對童開文異常憤怒,媽的,一定要殺了這雜種!就以臨陣脫逃之罪,只不過,這要在自己殺了李世民之後。
應該還來得及?
估算了一下距離,那人認爲自己能夠在李世民縱馬衝過包圍圈之前攔截住對方。
是的!一定能!
右手緊握馬槊,槊杆緊緊地夾在腋下,槊尖筆直地向前,貓着腰,左手緊緊地拉着馬繮,疾風像小鞭子一般打在他的臉上,他全然不顧,眼睛中只有前方那個跑動的一人一馬。
快了!
快了!就快要趕到了,就快要接近了!
這個時候,他只覺得自己內心的跳動劇烈無比,就像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裡跳出去一般,他抿了抿嘴脣,就像有一團火在咽喉裡燃燒一樣,讓他無比的躁動和興奮。
一個小黑點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中,然後,突然變大,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就像有什麼東西在他眼內爆炸一般,迸射出了一道亮光。
然後,他覺得面部一疼,就像有蚊蟲在眉間叮了一下,接下來,彷彿有人輕輕地推了他一下,他身不由己從戰馬上摔落下來。
“嗖!”
就在從戰馬上摔倒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箭矢破空的聲音,然後,他就朝着無邊的黑暗墜落,不停地下墜,就像永遠也跌不到盡頭一般,直到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嗖!嗖!嗖!”
李世民一邊縱馬向前飛奔,一邊回身射箭,每一次弦響,身後的追兵定然有一人中箭,從戰馬上摔倒下來,可以說是箭無虛發。
衆人驚駭,不敢再向前,下意識地減緩了速度,眼睜睜地瞧着那條大魚脫網而出,絕塵而去。和戰功相比,能夠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