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棱!撲棱!”
隨着羽翅扇動的聲響,一大羣烏鴉從空中落下,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團黑色的細砂灑落下來一般。
烏鴉落下的地方,是一片荒原,荒原上,橫七豎八地擺放着數百具屍體,殘缺的旌旗,破損的刀槍,亂七八糟地擺放在屍體周圍,在烏鴉之前,早就有成羣成羣的蚊蠅在此地聚集,發出嗡嗡的聲響,撲在那些裸露在外已然有些變色的血肉上。
幾隻瘦骨嶙峋的野狗從荒原旁的山坡冒出頭來,然後,慢慢往荒原奔來,待野狗奔進屍堆,烏鴉振翅飛起,隨即在不遠處落下,轉移到了另一處地方。
野狗露出森然的白牙,嘴裡低聲咆哮,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已經不會反抗的人身,它們那惡毒和陰狠的眼神在這一刻竟然多了一分欣喜。
九月初,唐晉州道行軍總管裴寂率領大軍進抵介休,定楊軍宋金剛部憑城抵抗,雙方在介休城下方圓數十里展開了一系列小規模的激鬥,有時候,只是數十個斥候輕騎之間的交鋒,有時候則是數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小股部隊的激戰,荒原上留下的這數百具屍體就的前兩日雙方激戰後所留下的,因爲是接觸戰,雙方兵力相當,戰鬥力也旗鼓相當,故而,打了個兩敗俱傷,撤退時都來不及將本方士卒的屍體帶走,只能任其暴屍荒野,平白讓這些戰死之人成爲了野狗和烏鴉嘴裡的大餐。
戰爭就是如此,殘酷二字遠不足以形容。
正在低頭進食地一隻野狗突然擡起了腦袋。他的耳朵抖動了片刻,眼神中露出了警惕的光芒,隨後,其他那些低頭進食的野狗同樣擡起了腦袋,將視線投向了同一個方向,那裡是一個雜草長了一人過高的山坡。
一個騎士出現在了山坡上,騎士身上披着甲冑,就連頭盔的擋面也放了下來。只露出了一雙眼睛。黑色的眼眸凝滯不動地盯着那羣野狗。瞧見野狗撕咬同類的屍體,他地眼神裡面依舊滿是無動於衷地冷漠。
半晌,騎士縱馬下了山坡,從山坡地一側消失在雜草叢中,只有他肩上插着的赤色小靠旗在草叢中忽隱忽現。
野狗們並因爲騎士的遠去而放下心來,繼續進行自己的大餐,它們反倒聚在了一起。用一種驚懼的眼神繼續望着那個山坡,在它們身側的野草草尖開始緩緩抖動起來。
一羣烏鴉發出刺耳的尖叫往高空振翅飛去,黑壓壓地一片,將陽光阻隔開來,一大片的陰影投射下來,籠罩在野狗羣。
數個背插赤色靠旗的騎士出現在了山坡上,然後沿着第一個騎士消失的途徑縱馬進入荒草之中,他們的速度明顯比第一個騎士加快了不少。絲毫沒做停留。在他們身後,一羣一羣的騎士以數人爲一個團體持續不斷地從山坡上冒出頭來,隨後。疾馳而去。
這隻騎兵大概有千騎左右,花了好一陣的時間方纔過完,他們途經的草叢,野草被馬蹄踐踏,紛紛低下了它們本就不高貴地頭顱,露出了一條簡易地通道,就像誰使用了大能,在波濤起伏的海面上開出一條通道來一般。
至於那些野狗,在騎兵前鋒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受到驚嚇地它們或許要花一段時間冷靜之後,方纔能重返舊地。
從這處荒原往北,沿途經過連綿的丘陵,低窪的河谷,雜草叢生的原野,數十里外,就是定楊軍宋金剛部駐紮的介休城。
往東,同樣要經過連綿的丘陵,低窪的河谷,雜草叢生的原野,在直線距離二十餘里左右的一個叫度索原的地方,有一片起伏的小丘陵,在那些波浪式的丘陵的谷地之間,隱藏着唐軍星羅棋佈的營陣。
此時,在那片營陣中,正發生着騷亂,並不是大規模的士兵暴動或反叛,這些騷亂暫時還只是在不大的範圍內,但是,若是軍中的主將不早點拿出應對之策,這騷亂也有可能爆發成全軍的暴動。
事情的起因非常簡單,軍營缺水了!
人可以數日之內不進一米,然而,要是不進一滴水,恐怕只要還是人類就沒有誰能夠忍受,缺水比缺糧對一隻軍隊的打擊還要強大。
裴寂將軍隊駐紮在這片丘陵,居高臨下和介休城的定楊軍對峙,從戰術上來說,無可厚非,並沒有什麼錯漏,何況,丘陵和河谷中有許多山泉,完全能夠支撐數萬
飲用。
然而,裴寂和他的幕僚們以及那些唐軍將軍他們忽略了一點,這些山泉有一個共同的源頭,它們來自一條溪澗,那溪澗從不遠處的大山內流出,途經這片丘陵和河谷,散落爲數條山泉,在出谷的時候,又匯聚在一起變成一條小河,緩緩向西,匯入三十里外的汾水。
宋金剛雖然佔據介休不久,卻對當地的地形做了充分的瞭解,得知裴寂將大營紮在這裡之後,他連夜派遣了一隊人馬進入大山之中,日夜進行土木工程作業,在適當的時候,他一聲令下,山裡的定楊軍用早就準備好的沙石,沙袋,樹木,徹底堵塞了那條溪流,下方的山泉失去了源頭,於是,逐漸乾枯,到最後,數萬唐軍無水可飲,陷入了困境之中。
裴寂的中軍大營內,各營統領齊聚一堂,商量該如何擺脫困境。
高坐在堂上的裴寂默不作聲地摸着自己的鬍鬚,將領們七嘴八舌地在討論着當前的局勢,有的在說當初就不該將營寨紮在這裡,有的說這肯定是定楊軍的陰謀,應該派遣軍隊入山,重新將水源挖通,有的說還是儘早集結,換一處有水源的地方紮營,三十里外的汾水河谷就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裴寂並沒有認真聽將領們的討論,他的心思已經飛到了千里之外的長安了。
現在,劉文靜多半已經被誅殺了吧?
如今,要繼續壓制秦王,保住太子一脈的優勢,自己就必須有所作爲,不然,若是被定楊軍擊敗,李淵一定會將在長春宮練兵的秦王重新起用,那時,先前所做的這些就是白費了。
可是,要怎樣才能擊敗宋金剛呢?
就靠眼前的這些酒囊飯袋?
裴寂輕蔑地瞧了瞧底下爭吵不休的衆將,在這些將領中,有不少都是太子黨一系,然而,他們的武勇和名聲以及智謀都趕不上那些跟隨秦王征戰的將領,並且,爲了立功,彼此之間也有心病,就如一盤散沙,至於那些秦王的嫡系,劉文靜謀反下獄這件事情帶給他們的震撼太大了,現在,一個個都謹小慎微,噤如寒蟬,若非必要,並不輕易出言獻計。
而自己?
裴寂搖了搖頭,作爲一個出謀劃策的謀士,在戰略方面輔助主帥自己完全稱職,可是,要獨領一軍作戰,統率那些桀驁不馴的武夫,自己終究還是差了某些東西啊!
當初,爲了讓李淵相信,就算不擴大秦王的權力,無須秦王李世民統率,李唐的大軍也能擊敗任何敵人,自己這才毛遂自薦希望能統率大軍與定楊軍對壘,現在看來,還是着急了一點啊!
出於朝政上的需要,自己選擇主動進攻,而不是深溝高壘來防禦,應該不是一個好主意,定楊軍出身邊塞,個個驍勇善戰,就像胡人一般兇悍,特別是對方的輕騎神出鬼沒,多次小規模,同等兵力的交鋒,唐軍明顯處在下風,而想要和定楊軍決戰,兵力處在下風的宋金剛卻龜縮在介休不出。
只是,事到如今,後悔也是無用,現在的局面,只能進不能退!
然而,就在他命令士兵砍伐樹木,準備修建攻城的器械,展開攻城行動時,軍營卻斷水了,好個宋金剛,這一招正好打在了自己的軟肋上啊!
對方爲什麼這樣做?
不需要花費什麼腦力,裴寂就猜到了宋金剛的目的,無非是迫使自己拔營別走,然後,乘數萬大軍拔營慌亂之際,發動大軍猛攻。
只是,明知道對方的目的是這個,裴寂也只能命令大軍拔營別走,要另尋水源,不要說找不找得到,就算找到,也有可能會花費大量的時間,那時士兵早就因爲飢渴而炸營了,這樣做太冒險了,命令士兵進山去重新挖開水路,和另尋水源同樣冒險。
唯一的辦法就是拔營別走,乘士兵們現在還沒有飢渴得失去戰鬥力的時候,找一個靠近水源的地方重新紮營,這纔是上上之策。
至於,定楊軍的突襲?
哼!莫非他宋金剛當我裴寂是白癡嗎?不知道定楊軍的突襲,到也可能被其打個措手不及,現在,已經猜到對方的目的,難道還不會早做防備?說不定,還可以將計就計,陰對方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