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城外東北方向五十里,永濟渠旁,一個名叫鳳凰坡的高地,從高地到河岸綿延着一座大營,夜風將大營上空飄揚的數百面旌旗吹得獵獵作響,黑雲仍然如昨夜一樣遮蓋着月光,不過,情況比昨夜要好了許多,偶爾,那銀色的月光還是會從黑雲的縫隙鑽出來,將銀輝灑向大地,在嗚咽着流淌的永濟渠河面上添上了一片粼粼的波光,就如銀魚的鱗甲一般。
這座大營正是夏軍的主營,夏王高暢的王駕所在。
這次向黎陽進軍,高暢將全軍分爲了五隊,薛萬徹率領一千輕騎位居左翼,尉持恭率領本部人馬爲前鋒,高雅賢位於高暢右翼,劉雅部則位於後方負責轉運糧草,高暢自率主力部隊位於中間。
由於大營的前後左右方向都有友軍,因此,一般情況下,高暢的中軍大營可爲穩如泰山,故而,這座大營並未完全按照戰時軍營的修築模式來建造,爲了節省時間,像營寨前的壕溝,高壘,這些都並未建成,只是草草地堆了一些鹿,拒馬之類的東西在寨牆之外,所謂寨牆,也只是用削尖了的木頭用繩索相連然後立在地上而已,也不過一人多高,一個孔武有力的人輕易就能翻越。
爲了追求行軍的速度,也只能如此了!
在平時,也許這算不了什麼疏漏,然而。在今夜,對夏軍來說,這個簡陋的營寨卻會要了他們地老命,他們將會爲自己的疏懶和大意付出代價。
十九日晚,李世績徵召全軍議事,隨後在凌晨時分集結部隊,打開城門悄無聲息地出了黎陽,在黎陽城內只留下了千餘老弱鎮守。他自己則率領着四千精銳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裡。不知所蹤。
李世績並非庸才。在黎陽經營了兩年,自然有着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和情報路線,故而,夏軍攻克內黃之後的一舉一動盡在他的視線之中,對於夏軍的軍隊佈置,行軍方向他也瞭然於胸,正因爲如此。他才決定行險一擊,夜襲高暢的中軍大營,一戰定乾坤。
夜襲,並不是一件簡單地事情,然而,只要有三分成功地希望,李世績也不得不去冒這個險,困守黎陽。也只不過是將覆滅地命運往後推了一些日子罷了。
由於李世績對黎陽方圓百里的地形異常熟悉。故而,他率領的這四千人非常輕易地就躲過了夏軍斥候的偵察,繞過了尉持恭的前營部隊。從一條隱秘的小道來到了距離黎陽城有五十里的鳳凰坡,準確地說,是在鳳凰坡西面五里遠地一處隱秘的山谷裡。
通過推算,李世績算出高暢的中軍大營將會在鳳凰坡一帶築營,所以,他先率領軍隊等候在此,然後在子夜或凌晨時分向沒有防範的夏軍發起攻擊,昔日,竇建德憑藉區區數百人就襲破了三萬大軍的薛世雄大營,今日,他李世績未嘗不能將這奇蹟重現一遍。
就算高暢的中軍大營不會如他所料,築在鳳凰坡,按照推算,也不會在距離這裡很遠的地方,畢竟,大軍築營必須緊靠水源,所以,夏軍的中軍大營必然會在永濟渠旁,得知對方具體地築營位置後,再率軍從這山谷出發前去進襲,卻也來得及。
不過,李世績地一些預備手段並未能用上,高暢果然如他所料,在鳳凰坡安營紮寨了。
在築營的時候,高暢也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搜尋周邊,然而,這些斥候雖然身手了得,畢竟都是一些外地人,對周遭地地形並不熟悉,隱藏在山谷內的李世績部也躲藏得極好,戰馬的嘴巴都蒙着東西,馬蹄上裹着厚厚的麻布,士兵們所在的地方也沒有水源,飲水用的是自己水袋中自帶的清水,吃的是乾糧,不允許點火做飯,就連如廁也是不允許的,害怕臭氣隨風飄到了夏軍斥候的面前,所以,夏軍的斥候雖然從山谷上的山坡經過,卻因爲這山谷中沒有水源,也就沒有派人親自下到山谷裡來,將李世績這四千人的行蹤忽略了過去。
這四千人不愧是跟隨李世績多年的精兵,和夏軍一樣,他們對自己的主將充滿了信任,盲目地崇拜,對他的命令絕對遵從,正因爲如此,他們才僥倖地躲過了敵軍斥候的偵察,在不安和煎熬之中,一邊痛苦着,一邊忍受着渡過了漫長的白晝。
入夜之後,李世績仍然沒有命令部隊行動,只是讓他們睡覺,交頭接耳之內的自然更是不會允許,除了傳令兵在小心地走動之外,所有人都臥在原地,逼迫自己入睡。
到了亥時,李世績命令士兵們醒了過來,隨後,按照既定的順序,士兵們魚貫而出,
息地出了山谷,在茂密的草叢中摸索,朝五里外的鳳近。
夜風颳得非常激烈,草叢在風中發出嗚嗚的聲響,這掩蓋了黎陽軍行動時的聲音,即便如此,這五里的距離,黎陽軍還是花了一個時辰的樣子才趕到。
因爲不認爲會受到敵軍的襲擊,夏軍的營寨建築得自然有些簡陋,不過,晚上的警戒卻還是非常嚴密的,一切都按照條例在進行,在營寨的寨牆後面,隔着兩三百步就建有一個瞭望臺,有兩個士卒在瞭望臺內負責觀察寨外的情況,營寨外一百步的範圍,所有的雜草都已經被割掉了,在空地上,間隔數十步就點燃着一堆篝火,將周遭的環境照得亮如白晝。
一百多步的距離,騎兵自然很快就能衝過去,但是,在寨牆外還佈置着一些鹿和拒馬,何況,黎陽軍也不知道在寨牆外會不會挖了幾條專門對付騎兵的暗溝,所以,出於謹慎,李世績並沒有命令士卒馬上發起攻擊,而是在默默地等待着。
今夜的風颳得真猛啊!
果然,並沒有出李靖的算計,很快,就有兩堆篝火被夜風所刮熄了,當然,也可能是木柴燃盡了,不過,誰在乎這些呢?
早就做好準備的黎陽軍猛將邱孝剛率領數十個精銳死士乘着火光熄滅的一瞬間,從藏身的草叢猛地衝了出去,墊着腳尖向前跑去,這些士卒都是軍中猛士,時常進行偷營的練習,所以,他們的腳步聲細不可聞,火光熄滅,四周頓時暗了下來,因此,他們很輕易地就摸到了寨牆下。
火光熄滅後,與之相對的瞭望臺上的士兵站起身來,他們沒有披甲,盾牌也放在地上,並沒有任何戰鬥的意識,今天晚上,寨外的篝火已經被風吹熄了好幾次了,他們中間的一個將爬下瞭望臺,鑽出寨牆,跑到外面去將篝火重新點燃,這是一件讓他們非常討厭的事情。
就在他們將身子探出來之際,他們瞧見了數十個黑影出現在了寨牆之外,最初,他們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互望了望,在對方的臉上瞧見了同樣的驚恐,這才知道是敵襲。
慌忙伸手去拿身邊的號角,想要吹醒報警的號角聲,然而,爲時已晚。
就在他們從瞭望臺上探出身子之際,寨牆外的敵軍中,早就有幾個人舉起了弩機,一排弩箭發出嗚嗚的聲響破空而來,將那兩人射得像刺蝟一般,一聲不吭地從瞭望臺上摔了下來,重重地落在泥土上。
鹿,拒馬等物很快就被黎陽軍移開了,數十個猛士列成一排,將繩索套在寨牆的木樁上,隨後,用力拉扯,將一些木樁從泥土內拉了出來,損壞了當前的這一面寨牆。
這時,另外幾處的瞭望臺上的夏軍才反應過來,他們吹響了報警的號角,沉悶的號角聲在黑夜中迴盪,夾雜着士兵尖利的喊叫聲。
“敵襲!”
李世績抓住馬繮的手滿是汗水,他的心跳聲急促無比,遠遠地聽到寨牆那邊傳來了一聲轟然巨響,他猛地鬆開戰馬的繮繩,左手用力地在戰馬屁股上一拍,身下的戰馬箭一般地竄了出去,數百精騎緊跟其後,往黑暗中的夏軍大營衝殺過去。
戰馬的馬蹄上仍然裹着厚厚的麻布,然而,即便如此,數百匹戰馬同時衝陣的蹄聲仍然震天撼地,大地在鐵蹄下顫抖,起伏不定。
“殺!”
黎陽軍的喊殺聲同樣驚天動地,跟隨在數百精騎後面的是數千步卒,他們在那個山谷內忍受了一天多,現在,終於可以將那股悶氣發泄出來了,戰鬥意志自然無比強烈。
或許是因爲措不及放的緣故吧,營內的夏軍顯得非常的慌亂,他們衣衫不整,甲冑不全,有的甚至手中沒有拿着武器就從營帳內匆匆地跑了出來,就算拿着武器的傢伙,也只知道亂砍亂殺,不管身邊的人是敵軍還是同伴,真正拿起武器和入侵的黎陽軍交鋒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數人只知道茫然地四處奔逃。
火光四起,將黑夜渲染得白晝一般。
不到一刻鐘,營內的夏軍就徹底崩潰了,李世績的行險一擊獲得了成功,不過,讓他覺得遺憾的是,他並沒有能抓住夏王高暢,也不知道他是死在了亂軍之中,還是已經單身逃跑了,不過不管怎樣都好,經此一役之後,夏軍遭受了重創,短期內是不敢再進襲黎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