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啦?”
阿史那什鉢苾神情凝重,眉頭緊鎖,跳動的油燈光芒下,他的影子投射在營帳上,顯得格外沉重。
“殿下放心,他只是一路急行,歇息的時間不多,見到殿下後,心神鬆懈,身體一時支持不出,讓他多歇息幾天就好了!”
營帳內,軟榻上躺着一人,軍中祭司站在那人身旁,詳細檢查一番後,對阿史那什鉢苾說道。
“嗯!”
阿史那什鉢苾點點頭,說道。
“勞煩了!”
丟下這句話後,他步出營帳,一個身着漢人士子長袍的中年儒士正站在營帳之外,長身而立,遠遠地眺望着原野盡頭的落日。
“烏先生,何以教我?”
阿史那什鉢苾來到那人身前,向他行了個漢禮,朗聲說道。
營帳裡面的那個人是阿史那什鉢苾安排在父親始畢可汗身旁的心腹,他千里馳騁,途中跑死了兩匹良馬,從夏州(即朔方郡)趕到幽州,帶來了一個對阿史那什鉢苾異常不幸的消息,他的父親始畢可汗在二月初駕崩,他的叔叔阿史那矣利弗在衆多突厥王公貴族和將軍們的推舉下,登上了可汗之位,阿史那什鉢苾被他的可汗叔叔認命爲尼步將軍,不日,將有使者前來東部,召他前往王庭覲見。
阿史那什鉢苾的那個心腹之所以能在幽州找到阿史那什鉢苾大軍的所在,乃是因爲他是一個訓練鷂鷹的高手,在突厥人中間。有一個家族。專門從事訓練鷂鷹地工作,那些被這個家族地人所訓練的鷂鷹不僅能幫助主人打獵,還可以供大軍所使用。探查敵人的蹤跡,這也是突厥狼騎在草原上作戰時來去如風,難以捉摸地原因之一。
那個人就是那個家族的成員之一,他隨身帶着自己訓練的鷂鷹,在阿史那什鉢苾的大軍之中,也有那個家族的人。同樣有鷂鷹的存在,所以,那人才能在茫茫原野中準備地找到阿史那什鉢苾地所在,要知道,就連夏軍的斥候偵騎這個時候也找不到突厥人的具體位置。
最初,契丹白水族族長窟哥向阿史那什鉢苾獻計,由於春汛的原因,沽河水暴漲。沒有舟橋,騎兵是無法輕易渡過沽河的,再加上沽河對面有夏軍駐守,所以。最好不要選擇強攻,那樣做。相當於把腦袋送到夏軍的刀下,讓他們隨便砍。
窟哥認爲,和擅長陣地戰的中原軍隊進行對峙無疑對擅長輕騎突擊的草原鐵騎不利,要想擺脫這個局面,就必須將沽河對面地敵軍調動起來,讓他們隨着草原人擅長的節奏而動。
所以,這纔有了前幾日胡人聯軍突然拔營別走的舉動。
阿史那什鉢苾認同窟哥的建議,只要本方大軍離開沽河,做出一副回師草原地姿態,對面的夏軍爲了不讓本方大軍順順利利地回師草原,必定要率軍過河來追擊,待其過了河,沒有了沽河這個天險之後,聯軍再殺他一個回馬槍,在廣袤地原野上與其野戰,通過草原部落擅長的作戰方式,擊潰對面的敵軍。
爲此,窟哥和他的草原部落聯軍甘當誘餌,作爲大部緩緩向北撤離,吸引夏軍前來追擊,而阿史那什鉢苾則率領三千突厥狼騎隱於荒野之中,由於突厥軍中有鷂鷹的存在,所以,只有突厥狼騎才能輕易發現敵軍的蹤跡,才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從一側殺出,薄其翼,令夏軍一觸即潰。
雖然,阿史那什鉢苾對窟哥有些看法,也不得不認爲他的這個計策乃是目前的最佳策略,和他身邊的漢人謀士烏先生所說的不謀而合。
他贊同了窟哥的計劃,同時,對窟哥也更加警惕了,這一仗之後,他決定一定要找個機會將其剷除,不然,他很難得到東北各族的認同,沒有這些小部落的支持,他更不會是阿史那矣利弗的對手。
但是,帳內這個心腹從夏州帶來的這個消息讓一切都改變了,對阿史那什鉢苾來說,近在咫尺的夏軍再也不是什麼心腹大患,他的心腹大患在遙遠的西北方。
“形勢不同,計劃自然也要改變!”
烏先生的聲音仍然一如既往地溫和,隨風飄蕩,慢條斯理,阿史那什鉢苾雖然是急性子,這時,也只好耐心地等待下文,在他看來,這個先生什麼都好,就是這說話方式要不得,到草原這麼久了,仍然擺脫不了中原人的酸氣。
烏先生自然姓烏,名子道,他是范陽人,出身寒族,早年因爲一件事情心灰意冷,自此遠走草原,因其擅長醫術,能夠治療戰馬
,被阿史那什鉢苾的父親始畢可汗收入了帳下,專門治病,作爲一個漢人,一個被突厥人所看不起的漢人,在那些突厥的王公貴族眼中,他的待遇可想而知,要不是,他治好過可汗的愛馬,恐怕早就死於非命。
一次,年幼的阿史那什鉢苾偶然見到了烏子道,當時,正是天寒地凍之時,烏子道又重病在身,不曉得出於什麼目的,或是一時的憐憫,阿史那什鉢苾救了烏子道一命,又從始畢可汗那裡將烏子道要到了自己身邊,悉心照料。
這就是一直對突厥人甚爲不屑的烏子道甘心成爲阿史那什鉢苾的謀士的原因,有烏子道的存在,阿史那什鉢苾多次逃過了他的叔叔阿史那矣利弗設下的圈套,故而,現在的他幾乎對烏子道是言聽計從。
現在,發生瞭如此大的事情,他更加需要烏子道的建議了。
“現在,擺在王子麪前最迫切的事情已經不是如何擊敗對面的夏軍了,王子應該儘快回到草原上去,在阿史那矣利弗將軍的使者沒有趕到東北草原前,先一步獲得東北各部落的效忠,否則,登上汗位的阿史那矣利弗將軍絕不會放過你這個侄子!”
阿史那什鉢苾的眉頭仍然緊鎖。
“可是,叔叔現在已經登上了汗位,那些部落首領還會跟隨我這個落魄王子嗎?”
烏先生笑了笑,說道。
“在王子率領突厥狼騎入關之前,我已經命令細作在草原上散佈謠言,說是你的叔叔阿史那矣利弗將軍將要殺死他的兄長篡位自立,現在發生的事情正好說明了這一點,同時,登上汗位的阿史那矣利弗將軍將重新劃分勢力範圍,會將水草豐美的草原分給那些支持他的部落將軍,東北面這塊沒有大部落的草原正是他用來分封給那些將軍的土地,而現在生活在這片草地上的部落將會被突厥人的大軍趕到遙遠而寒冷的北方冰原上去!”
烏先生頓了一頓,然後說道。
“這個時候,只要王子你回到草原上,等高一呼,說是自己願意站出來反對新任可汗的暴政,再加上王子的黑狼族實力在東北這邊首屈一指,到時,絕對會從者雲集,只要王子本身實力強勁,爲了不致內亂,你的叔叔就只能安撫於你,他比你年長,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超過他,到時,再將可汗之位奪回來便是!”
“先生高才,只是現在的情況,要怎樣才能擺脫夏軍呢?”
烏先生神秘地一笑,說道。
“這個時候,王子你應該向對面的夏軍派出使者,與其簽訂合約,達成協議!”
“此話怎講?”
烏先生轉身望着南方,說道。
“這時候,中原紛亂不休,要想奪得天下,夏國高暢自然不願和我北方狼族結怨,若是沒有我們的威脅,他就可以將這北方的數萬精兵盡數調到南方去,所以,能夠和王子你達成停戰協議,對方決定求之不得!”
“可是,這次草原人南下,殺了夏國不少子民,搶奪了他們的財物,那些夏國人又怎麼能相信我們的誠意呢?”
“誠意?”
烏先生冷笑了一聲。
“誠意!窟哥率領的那一萬多人不就是王子你的誠意?難道王子你希望窟哥這個有機會,有能力和你對抗的傢伙回到大草原上去?”
阿史那什鉢苾沉默了下來,凝望着遠方。
烏先生繼續說道。
“何況,王子雖然想盡快回到草原上去,夏國的那些傢伙何嘗又不想盡快結束北方的戰事南下,當初,始畢可汗想要和樑師都,劉武周這兩個鷹犬組成聯軍,分兩路進逼長安,希望能奪得中原這個花花世界,然而,可汗卻半道而崩,阿史那矣利弗登上了汗位,雖然,有許多王公貴族都支持他上位,還是有不少人支持可汗嫡子的你,爲了平息內部的矛盾,他恐怕不會繼續率領大軍南下,這未免就會給李唐以喘息之機,我願意擔任前往夏軍大營的使者,只要給對方陳其厲害,夏軍的那些統帥並非浪得虛名之輩,自然明白和我們聯盟乃是合則兩利的事情,這時,我們再把窟哥的那一萬多人作爲禮物送上,大事何愁不成?”
阿史那什鉢苾並未說話,仍然凝望着遠方,輕輕點了點頭,遠方,太陽已經落到了原野下方去了,晚風吹來,將他披散的長髮吹得輕輕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