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躺在泥地中,面孔朝下,半張臉被沙石刮傷,血肉沒有人形,他小聲地呻吟着,疼痛使他保持着清醒。
宇文成都那一箭並未射中李密的要害,就在箭矢襲來之際,他恰好彎腰想要拉戰馬的繮繩,那本來射向他後心的白羽於是稍高了兩寸,透甲而入,箭尖穿過肩胛骨,透胸而出,將其射落馬來。
摔下來後,戰馬由於受驚,向前疾奔了兩步,一隻馬蹄踩在李密的小腿上,那隻小腿頓時骨折,劇痛難忍,一時之間,李密根本無法動彈。
躺在泥地上,李密清楚地聽見了宇文成都得意忘形的大笑聲,感到對方正一路向自己墜馬處殺奔過來,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在這一刻,李密心中充滿了絕望!
難道自己會死在這裡?
不!
就在憤怒和不甘糾結在心中之際,他聽見了秦叔寶的一聲大吼,然後,聽見了一連串兵器相交的聲音,馬蹄聲急促而雜亂。
他勉力擡起頭來,前方沙塵滾滾,從那團沙塵中,不時傳來秦叔寶的怒吼,宇文成都高亢的厲嘯。
秦叔寶能否抵擋得住這個曾被楊廣稱爲大隋第一猛將的宇文成都?
李密心中並無把握,他在泥地上焦急地挪動,終於抓住了一旁戰馬的繮繩,他努力想要站起來爬上馬背,然而,那隻受傷的腿根本使不上勁來,沮喪的感覺猛地襲上心來,他半坐在地上。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地面。
身邊地侍從已經四散而去。沒有人來幫助他,李密地牙齒緊咬在一起,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一條掙扎着想要爬出糞池的蛆蟲。這感覺既讓他感覺憤怒,又讓他感覺到了無力。
現在,他所有生存地希望都寄託在了秦叔寶身上了。
說實話,秦叔寶並不是宇文成都的對手,這一點,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在剛纔的那次交鋒中。秦叔寶若非仗着身下的黃驃馬速度比對方的坐騎要快,再加上四周到處都是廝殺的士卒,早就敗下陣來了。
他承認,在先前地戰鬥中,他在有意識地避開宇文成都,對一員武將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恥辱。
不過,和麪子相比。生命無疑要重要許多,失去了生命,功名富貴也就成爲了一場空,家族的延續和壯大不過是個笑話。
當初。秦叔寶在三十多歲時,毅然散盡家財。投入張須陀帳下,組建郡兵對抗變民軍,一方面爲的自然是保境安民,讓歷城這個生他養他的地方不會被戰火波及,另一方面,在他內心深處,何嘗又沒有馬上取功名的夢想,秦氏一族,不過是歷城一小小豪族,一向爲那些高門華族說不恥,要想擴大家業,唯有依靠自己手中的馬槊。
當張須陀在大海寺中李密埋伏,爲了解救袍澤,在陣中來回衝殺數次,最終重傷至死時,要說秦叔寶心中當時並不曾爲此感動,那不是實話。
那時,李密這人乃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他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張須陀戰死後,齊郡郡兵被迫解散,秦叔寶和羅士信率領親兵投靠了裴仁基,然而,裴仁基由於和監軍肖懷靜有矛盾,劉長恭被李密大敗時,裴仁基不敢進兵,只是固壘自守,他懷疑肖懷靜像東都密告自己,於是,斬了監軍肖懷靜,率部投降李密,將虎牢關拱手送上,秦叔寶也隨之投入了李密帳下。
由於李密是殺死張須陀地大仇人,秦叔寶和羅士信雖然不得已投降了李密,卻也不曾對他有什麼好臉色,兩人時常密議,商量投奔其他勢力。
李密始終不以爲意,對兩人可以說是曲意結交,寵信有加,時常讓秦叔寶或羅士信留在帳中,商議軍務,抵足而眠。
說實話,在這個時代,上位者對下屬擺出這樣的姿態來,當小的對此是很難抵抗的,何況,李花開,桃花落地童謠已經唱遍了大江南北,深入人心,在瓦崗軍衆將士心中,李密就是那個註定取代楊隋天命所歸的人物,不然,翟讓也不會退位讓賢,讓李密擔任盟主。
武將雖然信奉功名但在馬上取,然而,跟隨什麼樣地主君也是極其重要的事情。
內軍驃騎是李密組建的精銳,乃是瓦崗軍的王牌部隊,當李密任命秦叔寶和羅士信爲左右軍統領時,這兩人被其徹底折服了。
李密明知道自己兩人對其心懷憤恨,居然敢放心地將最精銳的部隊讓他們統率,把他們當作親信,出入大帳自由不禁,如此的心胸,乃是人主之象啊!
於是,兩人決定死心塌地地跟隨李密,在屢次作戰中,衝鋒陷陣,無所不爲,成爲了瓦崗軍中最驍勇善戰的猛將。
秦叔寶自然
由李密死在宇文成都手中,李密若是戰死,難不成讓文化及這個逆賊。
所以,明知自己不是宇文成都的對手,秦叔寶仍然擋在了他的面前,奮力抵抗,使其無法前進一步。
所幸的是,宇文成都是輕騎來襲,所帶的親衛不多,戰到現在,不過數十騎而已,秦叔寶則率領了一百餘騎,人數上佔有優勢,再加上,因爲秦叔寶等人的奮勇抵抗,瓦崗軍的士氣得到了一定的恢復,當初,四散而去的侍從們漸漸合攏過來,投入了阻擊宇文軍的戰場,有幾個親衛急速地往李密墜馬處趕去,將他扶了起來。
“吼!”
宇文成都大聲嘶吼,將手中的鎏金鐺舞得如風車一般,與之相格的兵器無不向外飛去,然而,很快,又有更多的兵器向他身上招呼過來。
眼看中箭墜馬的李密被侍從們扶了起來,與自己只相隔不到五十步,這五十步卻像崎嶇的蜀道一樣難以行進,宇文成都自然心急如焚,想要儘快擺脫秦叔寶的糾纏,殺過去,砍下李密的狗頭,然而,他越是心急,就越是難以擺脫。
最後,他終於明白了,要想擊殺李密,就必須先除掉擋在自己身前的秦叔寶,對方雖然不是他的對手,然而,在他的親衛幫助下,自己也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將注意力高度集中方纔能擊敗對方。
—
“鐺!”
鎏金鐺像流星一般極速穿過親衛們的阻擋,出現在秦叔寶面前,秦叔寶下意識地舉起馬槊,鎏金鐺重重地落在馬槊槊杆的中間,發出一聲清亮的交擊聲。
“啊!”
秦叔寶奮力吼道,感覺雙手就像託着一座大山一樣,由於用力過猛,他後背的傷口有崩裂開來,鮮血染紅了背後的衣甲。
好不容易將對方這一鐺擋了過去,黃驃馬高揚前蹄,嘶鳴着朝後退去,秦叔寶只覺得雙臂一陣發麻,差點連馬槊也舉不起來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這傢伙,好大的力氣,在瓦崗軍中,恐怕只有號稱萬人敵的裴元慶才能抵擋得住吧?
秦叔寶退下後,他的義子秦勇揮動馬槊衝了上來,擋在宇文成都馬前,兩人的兵器在空中急速地相撞,發出一連串清脆的交擊聲。
秦勇吐了一口血,圈馬退了下來,兩個親衛一左一右從兩側朝宇文成都衝去,瞬間,就被對方打下馬來,汗水浸在秦叔寶眼中,他眨了眨眼,就在這眨眼的功夫,他連對方的動作都沒有看清楚。
速度,力量,技巧,宇文成都全都具備,要不是瓦崗軍人多,採用了車輪戰術,拼死廝殺,否則根本就擋不住宇文成都的衝擊。
就算如此,他們的陣線也在被迫往後移動,幸好秦叔寶的義子秦勇年輕力壯,武藝不在秦叔寶之下,不然,秦叔寶早就被宇文成都擊殺了。
在侍從的攙扶下,李密搖搖晃晃地上了戰馬。
這時,宇文成都尋了一個空子,衝過秦叔寶和秦勇的阻攔,朝李密所在的方向衝了過去,李密大駭,想要縱馬疾奔,然而,他身下的那匹青花馬卻像突然間魔怔了一樣,傻傻地停在原地轉着***,就是不向前奔跑。
“李密,受死!”
宇文成都高喝道,鎏金鐺劃過兩道金光,擋在他馬前的兩個李密侍從還沒來得及將兵器遞上去,就被他擊殺當場。
眼看宇文成都像瘋魔一般出現在自己身前,李密絕望地抽出腰間的佩劍,就算明知道抵抗是無用功,他也不想束手就斃。
“嗖!”
一隻白羽箭破空而來,目標直指宇文成都的後腦。
就像腦後長有眼睛一樣,宇文成都輕晃腦袋,將這箭讓了過去,然而,另一隻白羽箭很快就緊跟而來,這次的目標是他的後背,宇文成都使了個蹬裡藏身,同樣將這一箭讓了過去,只不過,與此同時,另一隻白羽箭幾乎是無聲無息地射來,宇文成都已經將動作使老了,無法再變換身形。
“吼!”
他發出一聲低吼,右手突然出現在身前,一把抓住白羽箭的箭桿,那箭尖堪堪就要插入他的眼眶,然後,停了下來,不得寸進。
連珠三箭,這是秦叔寶的絕技,沒想到就這樣被宇文成都輕易破解了,不過,他這三箭也不是全無作用,他爲李密爭取了時間。
李密用劍尖在戰馬的屁股上紮了一下,戰馬發出一聲嘶鳴,奮蹄向前奔去,宇文成都隨後緊跟而去,在他身後,秦叔寶率領着親衛們追了上來。從高空望下去,煙塵激盪,就像一條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