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耀下,籠火城的城頭上激戰正酣,攻守雙方的士地堆在城牆上,爲了一寸一寸的地盤奮力廝殺着,數千人糾纏在了一起,殺聲震天。
總的說來,戰況對高暢軍這邊來說是極其不利的,高開道的前鋒部隊已經攻上了城樓,並且佔據了好幾塊立腳之處。
敵人的援軍正源源不斷地通過那些立腳處爬上城樓來,城頭上的敵軍越來越多,他們搶佔的地盤也越來越大,高暢軍雖然仍在奮力拼殺,死戰不退,然而,卻也不斷地被敵人逼迫得向後退去,眼看就要被趕下城頭了,如今,也僅僅只是在勉力支撐而已!看樣子,潰散之期不遠矣!
戰爭是複雜的,能否獲得勝利有許多因素,然而,將領是否勇猛,士兵是否強悍,兵力是否比敵人要多,這樣條件依舊是關鍵的,在雙方主帥的謀略和指揮水平大致相當的情況下,尤爲重要。
管文向是管平的侄子,管家在平原雖然是望族,卻也當不得郡望之名,尤其因現任家主管平熱衷於商賈之事,更是被其餘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所詬病。
雖然,那些世家大族同樣在做生意,不過,都是選一些代理人擺在檯面上,本族子弟是不會輕易出面的,像管平這樣親自上陣做生意的傢伙無疑是個怪胎,自然被大多數世家子弟所不恥,管文向是管平的侄子,自然也被其所連累。
後來,管家投靠了高暢。隨着高暢的勢力擴張。管家也風生水起了,管平進入了政事堂,管家參與了官府的許多作坊和生意。在其中佔了不少份子,管家子弟也多在高暢陣營中效力,這一下,那些原本對管家不屑地目光中又多了一絲嫉妒。
管文向就是在這樣地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作爲管家下任家主的最佳候選人,他一向極其嚴格要求自己。不管做什麼,都爭取獲得第一,在講武堂學藝時,由於他從小就熟讀兵書,且一直跟隨家中地武士練武,因此,在他那一屆以第一名畢業。
可惜,他從軍的日子尚短。今日,還是第一次獨當一面,雖然,他按照兵書和學堂上學來的知識按部就班地指揮着守軍抵禦敵軍的進攻。然而,缺乏實戰的他對戰場上瞬息萬變的局勢並沒有靈敏地嗅覺。指揮過於教條而缺乏靈便。
和管文向相比,高開道並沒有讀過幾本兵書,他連西瓜那樣大的字也不識一籮筐,他指揮部隊作戰的能力全是在戰場上學來的,是幾次從屍山血海中活下來後自然而然地懂得的。
他這個人,在戰場上指揮部隊作戰,全靠的是直覺,打仗的方法也來自於最初的流賊生涯,毫無章法可言,只知道該拼命地時候拼命,該逃跑的時候逃跑。
而現在,他非常清楚,是該拼命的時候!
既然已經決定強攻籠火城,吃下這塊肥肉,那麼,就不要怕部隊損失慘重,只要能攻下儲存着大量戰略物資的籠火城,付出一些代價是完全值得地。
在高開道的部隊中,大部分將官都是當初跟隨他從豆子炕北上來到漁陽郡地老臣子,他們的作戰風格和高開道類似,該拼命的時候就悍不畏死了,因此,就算一開始受到了守軍強有力的抵抗,城牆下屍橫遍野,他們仍然率領着士兵奮不顧身地採取蟻附的戰術朝城頭上爬去,很有點不死不休的味道。
高開道的大軍共有五千人,而籠火城的守軍有三千人,按照一般的情況,只要城外的攻擊部隊人數不在城內守軍的五倍以上,就不容易攻下城池了。
如此說來,高暢軍的兵力守城應該綽綽有餘。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要知道,駐守籠火城的這三千高暢軍只是輜重兵而已,大部分是從各地民團徵召而來的精壯,小部分是從正規軍中淘汰的老弱,他們的戰鬥力值得懷疑,特別是那些才徵召入伍的精壯,他們從未在戰場上見過血,真的上了戰場,接觸了生死,狀態可想而知。
最初,憑藉城牆的掩護,用弓矢,石塊等物攻擊爬牆的敵軍,他們還做得有聲有色,一旦被敵軍從雲梯上爬到城樓,形成短兵交接,面對面地廝殺作戰時,他們就亂了方寸。
戰鬥意志這東西非常的複雜,就像六月天的天氣,時常變幻不定。
最初,在管文向和神官們的鼓動下,那些輜重兵還能鼓起勇氣來抵擋敵人的進攻,自以爲在神君的庇佑下,不管敵人的進攻有多麼兇猛,都會被他們所粉碎。
上了戰場後,瞧見相熟同袍成爲了冰冷的屍體,他們的想法又變了,畢竟不是天天接受神教宣傳教育的正規軍,神君在他們心上的重量遠遠比不上死亡,只不過,這個時候他們依然沒有後退,很簡單,一旦成爲逃兵,他們被抓住之後會被砍下腦袋,家裡的田地會被沒收,家人也會被判服勞役,沒到最後關頭,他們不會
跑。
而所謂的最後關頭是什麼呢?那就是感覺失敗在所難免,戰敗已成定局的時候,這個時候,他們就會想爲什麼我要千里跋涉來到幽州這個苦寒之地打仗?我就這樣死在這裡,不是太沒意思了?
當大部分人都這樣想的時候,潰散也就難以制止了,對那些傢伙來說,在那個時候,他們的命纔是最爲緊要的,別的一切也就再也顧不上了。
申時三刻,對籠火城的守軍來說,最後的關頭馬上就要來臨了!
高開道抓住了管文向指揮上的破綻,動用了最後的預備隊,他的五百親兵組成了敢死隊向守軍防守最薄弱的那段城牆發起進攻,很快,就如願以償地爬上了城頭。並且站穩了腳跟。得以接應後續的部隊繼續跟上。
管文向忙把預備隊派到那段城牆上去,想把敵人趕下去。
然而,他這個計劃過於想當然了。他應該穩穩壓住陣腳,使得敵軍只能佔據那一段城牆,不能繼續向前之後,再向敵人發起攻擊,把久攻無進展因此疲勞不堪地敵軍趕下去,而不是在沒有穩住陣腳地時候就展開攻擊。
最後。他不但沒能將敵人趕下城頭,由於沒有預備隊了,更多的敵人從別的地方爬上了城頭,趕得守軍節節後退。
沒有經過嚴格訓練,也沒有經過殘酷戰鬥地軍隊,仗着一時的血氣之勇也許能噴發很強大的戰鬥力,然而,他們並不能持久。一旦血氣之勇消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城牆上,守軍在節節後退,高暢軍的戰旗大多被敵人所砍倒。越來越多的高開道的大旗在城頭上豎立起來,在陽光照耀下迎風招展。這情況讓越來越多地守軍將士們絕望起來,他們的戰鬥意志直線下落,就快接近臨界點了。
—
作爲守將的管文向同樣也絕望了!
在那些傢伙眼中,自己終究是成爲了紙上談兵的趙括,這一次,自己多半會成爲別人嘴裡的笑料,恐怕會被那些傢伙談上一些時間吧?
管家的人?居然想做功名馬上取的將軍?不自量力!他們,還是去做生意這門有前途的職業吧!
管文向緊抿嘴脣,牙齒咬到了嘴皮上,嘴皮被咬破後,露出一絲殷紅,痛嗎?他全然不曉,如今地他,胸中就像有一股烈火在燃燒,炙烤着他的心臟,讓他難以忍受!
“殺!”
他高吼一聲,率領着身邊的十來個家兵迎着漸漸後退的人流逆流而上,朝前方殺將過去,他將橫刀舞得像風車一般,人如瘋虎,神情癲狂。
他和家兵加入戰團之後,暫時止住了頹勢,然而,這就像人臨死之前地迴光返照而已,在別的地段,已經有人放下武器開始向後逃跑了。
一隻蒼鷹在城頭上空盤旋,它時而高飛,時而低掠,一雙淡漠無情地雙眼,冷冷地注視着大地上的這一場殺戮,對蒼鷹來說,這或許是他所難以瞭解的事情吧?
在數十里外,桑乾河的南岸,另一場殺戮遊戲同樣在如火如荼地上演。
高暢軍擺出一個圓陣,數千人密集地擠在一個小山坡上,小山坡實在是太小了,容不下幾千人同時立足,有相當一部分的士兵站在山腳下,他們將長槍插在身前,槍尖斜斜向上,形成了一道長槍林,對準了在槍陣外圍來回疾馳的胡人精騎。
在長槍兵的後面,弓弩手排成了一線,相比於長槍兵組成的長槍林,他們發射的弩箭更令胡人精騎忌憚,使其不敢大張旗鼓地靠近。
最初,在劉雅部和高雅賢部付出一千人犧牲的代價靠攏在一起,在這個小山坡組成圓陣後,胡人的騎兵曾經向圓陣發起過攻擊,那次攻擊的兵力在兩千以上,算得上是一次強攻,他們希望能衝入圓陣之中,將圓陣撕開,然後,大部隊再衝殺進去,將高暢軍徹底分割開來,將其殲滅。
然而,那兩千人在衝陣的時候,吃了一個大苦頭。
劉雅和高雅賢將兩隻部隊裡所有的弓弩手都組織在了一起,把他們派到前線,位於長槍兵之後,在胡人騎兵發起攻擊時,從長槍兵後面突然踏了出來,向衝陣的騎兵發起了攻擊。
弓箭手也還罷了,一般的弓箭手在三十步內射出的弓箭才具有一定的殺傷力,當然,箭矢一旦變成了密集的箭雨,那殺傷力還是可觀的,即便如此,它們也比不上強弩的殺傷力,而高暢軍,對強弩的廣泛運用當爲天下豪強之首,就算是隋軍的精銳禁軍,恐怕也不像高暢軍那樣裝配如此多的強弩。
這是因爲高暢的軍械所採用的是流水化作業,工匠的待遇非常之高,不像一般的勢力那樣,將其視爲賤戶,一方面需要他們效力,一方面又看不起他們,粗魯地對付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工匠們的工作熱情自然熱情高漲,再通過先進的製造工藝,先進地工作程序。產量自然衆多。高暢軍
裝配也就在一般軍隊之上了。
在強弩的打擊下,位於精騎前方作爲箭頭的那隊騎兵幾乎損傷殆盡,待他們付出巨大犧牲衝到長槍陣前時。弓弩手們已經有條不紊地退到了陣中。
因爲幽州軍騎兵厲害,在北上之前,高暢軍想了許多辦法來對抗敵人騎兵地衝擊,這長槍陣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所採用的長槍不是一般的長槍,而是特意用來對付騎兵的長槍,遠比一般的長槍要長。槍桿也粗壯了不少,在使用的時候,乃是兩人共用,一人位於槍桿之下,單膝跪在地上,槍桿放在肩頭,另一人位於其後,緊握長槍。將槍桿地一頭深深地紮在泥地裡。
這個戰術曾經試驗過許多次,改善到了沒有辦法改善的時候,纔在軍中推廣,據軍機處的那些大人所說。這長槍陣除了對幽州軍的重裝鐵騎沒有辦法外,在弓弩手的配合下。絕對能抵抗一般的輕騎兵發起的攻擊。
讓長槍兵獨自面對冒着箭雨衝到陣前的敵人後,弓弩手退到刀盾手地後面,開始了自由拋射,覆蓋遠方,想要截斷敵軍後續部隊的增援,這次攻擊的戰果雖然比不上最初的那次齊射,卻也對敵人造成了一定地殺傷。
面對着密密麻麻,明晃晃的長槍林,有些戰馬不由放慢了速度,不管身上地主人如何驅使,它還是在長槍林前停了下來,就算是一匹馬,也是不想自尋死路的。
當然,還是有勇敢的戰馬沒有減速就衝了過去,然後,被長槍紮成肉串,哀鳴着倒地,它身上的騎士也不由自主地摔了下來,有的就此身死,有的則從地上爬了起來,揮舞彎刀,想要衝殺進去。
這時,位於第二線的部隊就衝了上來,他們同樣使用的是長槍,只是這長槍不是先前那種用來對付戰馬衝陣的長槍,它的槍桿要短了許多,也細了許多,士兵從第一排的士兵讓出來的通道衝出去,將那些才從地上爬起來還有些昏頭昏腦的傢伙們紮成了肉串。
當然,位於第一線的長槍兵也不是毫無損傷,在敵騎的衝擊下,還是不少人非死即傷,畢竟,高速衝刺的戰馬所形成的衝擊力也是不可小視的。
總的說來,高暢軍的圓陣擋住了敵騎的衝擊,兩千胡人精騎只有一千多人得以全身而退,那些傢伙位於後方,見勢不妙,得以改變行進方向,轉身逃了回來。
而高暢軍也損失了不少第一線的長槍兵,若不是這些士兵久經訓練,對高暢的信仰忠貞不二,不懼犧牲,他們早就在胡人精騎的衝擊下敗下陣來,畢竟,兩千多騎兵同時發起衝鋒,那聲勢之巨大,就算是這些身經百戰的戰士也是很少得見的。
吃了個大虧後,這些來自大草原的敵人放棄了繼續強攻的打算。
他們應高開道之約來此,是爲了發財而來的,爲了漢人的利益去拋頭顱,灑熱血,無疑是一件很傻的事情,草原上的好漢雖然並不害怕死亡,卻也不會愚蠢如斯。
何況,這一萬胡人精騎是好幾個小部落共同聯合起來的,勢力最大的一個部落也不過出了兩千兵而已!
因爲是聯軍,自然各懷心思。
草原上的戰爭是殘酷的,若是部落的精壯在戰爭中損失慘重,日後,回到草原上,難免會被別的部落驅趕,失去水草肥美的草場,更慘的是很有可能滅族,族人成爲勝利者的奴隸,再無翻身之地。
有着這樣的顧慮,頭人自然不願強行進攻高暢軍的圓陣,要是早知道敵人的防禦如此森嚴,他們也不會強行發起那次進攻了。
先前爲了爭功而主動率領本部人馬出擊的頭人現在已經後悔不迭了,他雙眼一陣血紅,在聯軍會議上,一直鼓動大家發起全力進攻,其他那些部落首領不是蠢蛋,自然對他的提議不置可否。
雖然,如果全力進攻對方,很有可能突破對方的防禦,全殲敵軍,但是,這樣的話,他們手下又還能有多少兒郎在這次攻擊中活下來呢?
反正,自己等人只需要攔住面前的這股敵軍,使其不能向中路靠近,一旦有援軍來此,順便牽制住對方的援軍就算完成任務了;再加上,只要我們這些人出了兵,那些漢人就不得不財帛美人送上,如若不然,拿刀去搶就是了,又何必多做犧牲呢?
這些胡人頭領不知道的是在剛纔那次攻擊中,高暢軍的強弩所用的箭矢差不多已經消耗乾淨了,若是沒有強弩壓陣,單靠長槍兵是擋不住騎兵的全力衝擊的,他們的決定相當於救了劉雅和高雅賢部殘存的四五千人的性命。
戰爭就是如此,有時候決定勝負的因素只是運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