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三刻。
薊縣城下,桑乾河邊,高暢軍大營。
風往北吹,旌旗獵獵飛舞,坐在大帳之內,偶爾能聽見蓬蓬的聲音,那是生牛皮和氈布搭就的大帳被風撲打的聲響。
曹旦坐在左側武將的第二位,他低垂着頭,目光一直落在腳尖前一尺的地方,表面上看,他似乎在閉着眼睛養神,實際上,那兩隻豎立着的耳朵一點也不曾放過帥座上坐着的高暢的講話。
明日就是敵我雙方決戰的日子了,高暢召集了各營將領前來,正在向他們發佈明日的作戰計劃。
高暢的北征大軍共有四萬餘人,其中,有一萬多人是輜重兵,這些輜重兵大部分都沒有經過良好的訓練,和民夫差不多,只能做一些修建工事,後勤轉運之類的瑣事,若非萬不得已,高暢不會將他們派上戰場,若是這些不懂陣法,不會列陣的輜重兵加入到戰場,只會把正規軍的作戰節奏擾亂,得不償失。
這一萬多人大部分被高暢留在了桑乾河對岸的籠火城內,讓他們看守後方基地,這些人野戰派不上用場,守城應該還湊合。
所以,高暢軍最後參加決戰的兵力只有三萬人。
與之相比,幽州軍方面的兵力要多一些,這一次決戰,羅藝幾乎掏空了薊縣城內所有的精壯,他的兵力一共有五萬人。
當然,這其中只有兩萬正規軍,五千虎賁鐵騎,一萬多的重步兵。其餘那三萬人是強徵入伍的民壯。
幽州地處邊塞。百姓大多半農半牧,由於長時期處在胡人地威脅下,邊地地青狀個個都有一身好武藝。他們的單兵素質,和正規軍相比差不到哪裡去,唯一的差別就是他們沒有經過訓練,大規模地團體配合作戰方面幾乎一無所知,羅藝將自己的親衛分了一百多人到這些民壯之中,擔任他們的頭目。指揮他們作戰,這些人被羅藝安排在了後方,戰事不順的時候可以讓他們來承擔主力部隊的壓力,如果不能力挽狂瀾,至少也可以爲主力部隊的撤退爭取時間,戰事若是順利,這些人就會派上大用場了,順風地戰役。就算沒有經過多少訓練的士兵也是會打的。
不過,幽州窮困,羅藝拿不出那麼多的鎧甲和武器來裝備那些民壯,這些人的武器和鎧甲都是自己準備的。未免有些參差不齊,除了少部分大戶人家的子弟外。他們的武器和裝備都簡陋得有些過分。
所以,雖然幽州軍地兵力比高暢軍要多,兩者的實力卻相差不多,明日一戰,若是沒有什麼意外的話,將會變成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目前,要想預測雙方地勝負,爲時尚早啊!
“各位!有何異議?”
講述完明日的作戰計劃和兵力部署後,高暢沉聲問道,視線在帳內諸將身上緩緩劃過。
關於明日地作戰計劃,高暢的部署很簡單,並沒有擺什麼深奧神秘的奇門大陣,只是擺了一個簡單的雁行陣而已。
雁行陣,兵力配置如大雁飛行時的斜行,這陣法能充分發揮弓弩手的威力,由於這時代的作戰大多以短兵相接爲主,弓箭的射程和威力都不算強大,要是面對身披重甲的士卒,在五十步以外,弓箭對他們的傷害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計,所以,在兩軍對決的時候,排雁行陣的部隊並不多。
不過,這個陣法非常適合高暢軍。
高暢發明了一種連珠弩,使得弩箭的發射速度有了很大的提高,並且將弩箭的射程和威力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另外,他治下的鐵工廠有着很強的生產能力,故而,在他軍中有着大量的弓弩手,有着這麼多的弓弩手,在決戰的時候,他自然會將他們派上用場,排出雁行陣也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
當然,針對幽州軍騎兵兇猛的特點,高暢也將雁行陣做了小小的改變。
這個陣法又有着鶴翼陣的特點。
鶴翼陣,主將位於陣形中後,以重兵圍護,左右張開如鶴的雙翅,是一種攻守兼備的陣形,鶴翼陣強調左右包抄,對主將的應變能力要求很高,要求他必須具有良好的軍事素養,有較高的戰術指揮能力,兩翼張合自如,既可用於抄襲敵軍兩側,又可合力夾擊突入陣型中部之敵,大將本陣防衛應嚴,防止被敵突破;兩翼應當機動靈活,密切協同,攻擊猛烈,否則就不能達到目的。
高暢佈下的這個大陣既有鶴翼陣攻守兼備的特點,又能發揮本方弓弩手的威力,從陣法的角度來說,幾乎沒有什麼缺點可言,他手下的那些大將也找不出這個陣法的破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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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陣法就是陣法,紙上談兵的時候都是完美的,一旦實戰,效果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在戰場上,有時候,一個很小的細節就能決定一場戰役的勝敗,所謂戰爭,總是充滿了許多未知的變數。
在高暢的佈陣中,擔任左翼作戰任務的乃是高雅賢和劉雅部,劉雅位於第一線,高雅賢位於第二線;擔任右翼作戰任務的則是董康買和曹旦部,董康買部位於第一線,曹旦位於第二線;高暢的中軍則有管小樓率領,他率領高暢的主力部隊佈下一個厚實的陣型,在他的後面,就是高暢的帥旗。
高暢希望能以自己爲餌,吸引羅藝的主力來襲,然後,利用中軍部隊層層抵抗,延緩敵方前進的步伐,在合適的時候,兩翼的高暢軍再合攏,將對方吃掉。
面對高暢的詢問,衆將皆沉默不語。
高暢微微嘆了口氣,他抿着嘴,眉頭微微蹙起。
他在自己手下的那些將領心中,已經成爲了戰神的化身,他們不敢也不會質疑他的任何決定,凡是他所說的話,都是真理,凡是他所做的事情,都是萬分正確的!
這就是將自己神化之後的惡果啊!
當然,這些將領和那些普通士兵和下級軍官不一樣,在他們中間,真正將高暢當作神靈的不多,只是,一直以來,高暢戰無不勝的形象實在是太高大了,他們認爲他幾乎不會出現任何差錯。
然而,高暢自己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戰無不勝的神靈。
他只是比他們多了幾世的經驗,和他們相比,就像一個八十歲的老年人和還未走出家鄉的幼兒比較一般,有經驗當然是好事,但是,有經驗就並不表示他不會犯錯。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
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
這樣的俗語,高暢至少可以找出幾籮筐來,所以,他纔會爲當下的狀況感到擔憂,在他的麾下,能夠提出不同意見的人只有寥寥幾個,能夠當面反對他的更是屈指可數。
徐勝治,李靖,除了這兩個人之外,應該就沒有了吧?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就拿那個未來的敵人李世民來說吧?他自己固然雄才大略,能夠成事卻也和他手下人才衆多脫不了干係!若沒有那麼文人武將的幫助,他恐怕也不會有日後那樣的成就吧?
一方面,高暢希望能豎立自己的威嚴,讓別人對他感到敬畏;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有人能站出來反對他,能夠提出不同的意見。
說起來,這還真是一件矛盾的事情啊!
“既然你們都沒有什麼意見,那就退下去吧!好好整合部隊,明日一早,列陣出戰!”
說話之間,高暢揮了揮手,很有些意興闌珊的意思。
各位將領應了聲是,朝高暢行了個軍禮,隨後魚貫而出,走出帳去。
待衆將退出大帳之後,一人從布簾後走了出來,正是崔安瀾,他肅立在高暢身側,彎着腰,低着頭,一聲不吭。
“那邊有消息了嗎?”
高暢並沒有望着崔安瀾,他平視着前方,輕聲說道。
崔安瀾緩緩搖了搖頭,說道。
“還沒有具體的消息,不過卑職一直在盯着,大戰之前,對方的警戒心很好,許多聯繫通道都斷了,消息傳遞不易!”
高暢轉過頭,盯着他,厲聲說道。
“這件事情一定腰抓緊,明早之前,必須和那邊取得聯繫,明日一戰的存亡關鍵,就在於此!”
“是!”
崔安瀾猛地低下頭,腰彎的更低了。
“還有,那個人的事情也不要放鬆,絕不能出任何意外,不然.
高暢沒有說不然會什麼,崔安瀾卻也懂得他話中的意思。
“卑職明白,若事情辦不好,卑職願提頭來見!”
高暢緊盯着他,半晌不語,隨後,他揮了揮手。
“你下去吧,小心行事!”
“卑職告退!”
崔安瀾深深地鞠了個躬,退了下去。
帳內除了高暢再無旁人,他長嘆了一口氣,雖然,他在衆將面前擺出了一副此戰必勝的神情,實際上,對於明日的戰事,他並沒有百分百必勝的把握。
百分之百必勝!
或許只有真正的神靈才能做到吧?
高暢嘴角微微翹起,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