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城北的一個大宅子,原本是饒陽城最富有的張家所有,現在,張家的人基本上都已經死光了,宅子如今的主人乃是東海營的統領高擋脫。
後院原來是一個花園,由於沒有人打理的緣故,已經破敗了,雜草瘋長,甚至,蔓上了青石板鋪就的走廊。
在花園的盡頭,有一間白色的小屋,曾經是宅子原主人用來賞花飲酒取樂的住所,現在,由於它四周空曠,坐在四面窗戶大開的屋中,視線一覽無遺,不容易讓人靠近,成爲了高擋脫和下屬商量要事的所在。
夜色吞噬了大地,澆了桐油的火把已然點亮,它們密佈在屋子四周,將後院照得一片亮堂。
高擋脫神情木然地坐在太師椅上,他的侄子高陀羅在他身前來回走動,撲哧撲哧地喘着粗氣。
高陀羅突然停下步子,對他說道。
“阿叔!現在應該怎麼辦呢?原本以爲那個野人可以輕易殺死那傢伙,沒想到不僅敗在他手中,而且還投靠了他!”
高擋脫皺着眉頭,沒有迴應。
“那傢伙是不是會使什麼法術?不然的話,根本沒有辦法解釋,我們都知道那個野人有多麼可怕,和一頭嗜血的野獸沒有什麼不同,說是能降龍伏虎也不爲過,我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不是正在吃人肉嗎?”
說到這裡,高陀羅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懼意。
“這樣一個不開化的傢伙,居然會向那人臣服,拜那人爲主人,真是難以想象!”
高陀羅不自覺地搖搖頭,沉默片刻,然後說道。
“也許,那個叫高暢的傢伙並不是人吧?我們還是少去惹他爲好!”
“混賬!”
高擋脫重重地在身旁的茶几上一拍,將那張由南方送來用竹子編制的茶几順手推dao,上面的東西落了一地,發出咣噹的聲響。
眼見自己的阿叔發怒,高陀羅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退向一邊,噤若寒蟬。
“你猛子哥和那麼多族人的仇就不報了嗎?什麼神鬼?那傢伙只是運氣好一點罷了!就算他闖過了這一關,你莫要忘了,接下來還有一道關卡在等着他!”
高擋脫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說道。
“我就不信那傢伙還能過這一關,就以長河營那些烏合之衆,三天的時間,他又能弄些什麼花樣出來,又能讓那些人改變些什麼?平原,就是那個傢伙的葬身之地。”
“阿叔!”
高陀羅遲疑了一下,輕聲說道。
“如果楊義臣的軍隊真的離開了平原,平原留守的隋軍並不多,他只要堅持半天,後面的大部隊就能趕到,這並不足以致他於死地啊!”
“是嗎?”
高擋脫笑了一笑,火光閃耀中,他的臉顯得異常的陰森。
“你別忘了,我們在平原還留有一顆棋子!”
“哦!”
高陀羅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嘿嘿地笑了起來。
笑聲過後,高擋脫沉下臉,神情凝重地說道。
“自從那個姓凌的書生來了之後,竇建德變了許多,心也大了起來,看來,他的目光不僅僅只看到信都和清河這兩羣!東海公戰死之後,我們和他越來越不對路了,他要想發展,肯定要整合隊伍,這樣的話,我們這些眼中釘就一定沒有好果子可吃,在目前這個情況下,我們不能和他硬拼,但是,忍耐也是沒有用的,現在的東海營根本沒有人員補充,都是我們高氏一族,死一個少一個,讓我們姓高的爲了他的霸業流血,我死了之後,沒有臉去見東海公啊!”
“那怎麼辦呢?”
高陀羅神情惶急,又開始來回走動。
“嘿嘿!”
高擋脫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既然不能硬拼,也不能忍耐,我們只能和他分道揚鑣了,他去圖謀他的霸業,我們就回到高雞泊做強盜,等待時機,再次興起!”
“走?能走得脫嗎?”
面對高陀羅的疑問,高擋脫不置可否,他拉長了聲音說道。
“平時當然不好走,也不能走,不然,我們就會成爲背信棄義的小人,竇建德要是佔據了大義的名分,就可以明目張膽地對付我們,不過,這次進攻平原,給了我們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什麼機會?”
“你過來!”
高陀羅走了過去,高擋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高陀羅一邊聽,一邊點頭。
“記住,這事成不成,全在你身上,你一定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千萬不要把事情搞砸了,我們高氏一族的全部身家性命都壓在了你的身上!”
“阿叔!你放心,我一定辦好,就算這條命不要,也要把這事辦好!”
“那就好!”
高擋脫瞧了信誓旦旦的高陀羅一眼,雖然,這個侄子做事情比較衝動,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他,自己有點不放心,但是,他是自己唯一相信的人,也只能用他了。
“阿叔,那我就下去做準備了!”
“你下去吧!”
高擋脫揮了揮手,目光穿過打開的窗戶瞧着自家侄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手輕輕摸着自己的鬍鬚,眼睛眯了起來。
竇建德!這不能怪我,這是你逼我這樣做的!
與此同時,在縣衙的後院,也有兩人在秉燭夜談。
“凌先生,剛纔暢將軍前來拜訪,你可看出他有什麼不妥之處?”
竇建德站在窗前,雙手抱胸,視線投在無邊的黑夜之中,就像在找尋什麼一般,在他身後,凌敬頭戴高冠,長袍寬袖,高坐在長榻之上。
“大帥,恕凌某眼拙,看不出任何不妥之處,暢將軍雖然不多話,看上去不容易和人接近,那是他的本性,這並不能說是不妥!”
凌敬對高暢抱有非常強烈的好奇之心,在高暢身上出現的那種奇特的面相,究竟代表着什麼?他苦思了許久,仍然找不到答案。
是自己的望氣之術出了差錯?
這樣的疑問不時出現在他心頭,讓他非常苦惱,也正因如此,關於高暢這個人,他一直抱着非常謹慎的態度在小心地觀察,只是,暫時還得不到一個清晰的看法。
“讓他率領長河營作爲疑兵進攻平原,明眼人都知道,長河營是一顆棄子,以他的智力,他不可能不清楚,然而,他卻沒有多說什麼,一點猶疑都沒有就接下了這個命令,這樣,反倒讓人想不通,事出反常必爲妖啊!”
對凌敬,竇建德是可以推心置腹,凌敬作爲一個儒生,在自己軍中沒有一點根基,同時也不能掌握軍隊的指揮權,他的權力全部來自於自己,所以,不會對自己有威脅,他用不着提防他。
士爲知己者死,他們儒生不是信奉這個嗎?所以,竇建德就以知己來對待凌敬,讓他感恩戴德,更好地爲自己出謀劃策。
“大帥不用擔心,今日見面,你可是明白無誤地把這次行動的危險性告訴了暢將軍,並且,允許暢將軍在適當的時候決定全軍的進退,所以,暢將軍不可能認爲大帥把他當作了棄子!”
凌敬知道竇建德的不安在於何處,還不是因爲高暢的能力實在是太強了,讓他心中隱隱有了顧忌。
能夠戰勝雄闊海,雖然令人意外,這還不足以讓竇建德不安,能夠收服雄闊海,這才讓他感到了心神不定,這表示高暢不僅僅是一個武藝了得的勇士,而且還頗有統領的風範,以及上位者的尊嚴。
爲了消除竇建德不安,也爲了試探高暢,凌敬心思一動,想出了一條計策,於是,他繼續說道。
“現在說暢將軍有何不妥,還爲時過早,不過,大帥如果覺得不放心的話,凌某倒有一計,能讓大帥放心!”
“哦!先生,請快快道來!”
凌敬微笑不語,伏在案上,拿出一張紙,龍飛鳳舞地寫了幾行字,然後遞給竇建德,竇建德接過來之後,飛快地掃了一眼。
“這樣能行嗎?”
“也許吧?試一下總不會有壞處!”
凌敬從竇建德手中拿回那張紙,放在火燭之上,讓它變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燼。
窗外,夜色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