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退!退!從霸縣退回固安,從固安退回籠火城,城退回薊縣,這其中一仗也沒有打過,一路只是望風而逃,怪不得我們會被那些冀州賊說成是鼠輩,既然一開始就打定主意撤退,當初又何必率軍南下呢?”
薊縣城外幽州軍大營的中軍大帳,一個身着白袍亮銀甲的年輕人在帳內來回踱着步子,大聲高喝,他不停地揮舞着手臂,加重自己的語氣。
羅藝高坐堂上,不動聲色地注視着那員十七八歲的少年將軍,不發一言。
那人在羅藝面前站定,陽光從營帳一側大開的天窗照射進來,落在他那如同白粉敷過的面孔上,隱隱閃現出一道銀光。
推金山,倒玉柱,那個少年將軍突然在羅藝身前跪下,言辭懇切地說道。
“父親大人,我們身後就是幽州的城牆,我們已然無路可退,事到如今,唯死戰而已!但請父親大人下令,全軍出動,與冀州賊拼死一戰,小兒堅信,我幽燕健兒的勇武絕不在冀州賊之下!”
說罷,那少年將軍低下頭去,額頭重重地撞在地面之上。
帳內一陣靜默,帥座兩旁坐着的衆將紛紛望向依舊沉默不語的主帥羅藝,在這些人的眼神中,大多充滿了渴望,堂前跪着的那位少年將軍說出了他們的心裡話。
在座地各位武將。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的沙場勇士,當羅藝僅僅是邊軍中的一名隊正時,他們就已跟隨在了羅藝身邊作戰,無一不是從死人堆中殺將出來的,無論是面對突厥人,馬賊,變民軍,還是後來的官兵。他們從不曾有絲毫的畏懼,只要羅藝一聲令下,不管前面是刀山還是火海,他們都會義無反顧的衝殺過去。
以往,都是他們在大帥的號令下不停地往前衝,用無堅不摧地幽燕鐵騎去摧毀敵方的陣線。像如今這樣不斷後退,讓人鬱悶不已的戰役還從未經歷過,不過,雖然他們不瞭解羅藝的計劃,但是,軍令就是軍令,不要說羅藝叫他們後退,就算羅藝讓他們去死,他們也不會有絲毫猶豫,然而。這並不表示他們就不想上陣廝殺,作爲一員武將。沙場廝殺才是他們最終的宿命啊!
然而,從羅藝那張廟中菩薩般木然的臉上。他們根本看不穿他地心中所想。
“父親大人!請下令吧!”
那少年將軍見羅藝沒有迴應,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與地面相撞的聲音極其響亮,在寂靜的大帳內砰然迴盪。
“少將軍,使不得!快快請起,大人胸中自有計較!”
坐在羅藝左下方第一人的薛萬鈞忙站立起來,高聲說道。
“萬鈞,坐下。不用理會他!”
羅藝終於說話了,他挺直了身子。朝薛萬鈞擺了擺手,薛萬鈞應了聲是,坐了下來。
“既然父親大人不敢出陣,且給我一千鐵騎,看我去如何馬踏連營,殺冀州賊一個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豎子無理!”
羅藝大喝一聲,聲音猶如晴空霹靂,他指着依然規在自己面前的那少年將軍吼道。
“豎子!既已從軍,當知軍令如山,既然本帥已經下令緊閉營門,不得出戰,汝就必須遵守,否則軍法無情!”
跪在堂前向羅藝請命出戰之人正是羅藝的大公子,人稱玉面公子的羅成,那羅成自幼好武,七歲之前,就將羅家的家傳槍法使了個精通,在十歲時,羅藝年少時的好友,此時擔任常山神槍門掌門的趙道人來到羅府,將羅成收爲了嫡傳弟子,將當年三國時期地名將常山趙子龍的趙家秘傳槍法授予了羅成,那時,羅藝還未曾起兵反隋。
趙道人將羅成帶入深山,讓他研習武藝,知道半年前才放他下山,讓他輔佐自己地父親建功立業。
羅成下山前,那道人對羅成說道。
據他觀察神州氣運,亂世徵兆已現,大隋楊氏江山已然難保,爲了避免天下重回人命不如狗的南北亂世,他希望羅成能憑藉胸中所學,輔佐明君,早日平定天下,讓漢人地氣數不致衰落,防止胡人破關而入,讓黎民百姓再次成爲胡人刀下的兩腳羊。
羅成自然問自己的師傅,誰纔是值得自己輔佐的明君。
那趙道人沉吟不語,片刻之後,放手拈鬍鬚,微笑說道。
明主當西來!
羅成自然不明白趙道人話裡的意思,當他想要問詳細一點時,趙道人則說,天機不可泄露,總之,時候一到,羅成自然會明白他今日所說之言,現在,羅成不需要了解這麼多,只要回去輔佐他父親,幫他父親上陣殺敵,抵禦邪魔入寇即可!
何謂邪魔?
自然是不尊三清聖人,妄圖改天換地,自稱靈寶神君轉世的冀州高暢!
羅成從未在自己師尊臉上瞧見過如此沉重的神情,在羅成的印象中,自己師尊臉上總是一副雲淡風輕地樣子,所以,那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趙道人說,高暢是邪魔轉世,妄圖竊取神州氣運,奪取天下,一旦讓他得逞,將天不成天,地不成地,乾坤將會扭轉,陰陽將會顛倒,到時候,將會進入黑暗地末法時代,這個末法時代是佛家用語,但是,它非常形象地表明瞭世態的嚴重。
趙道人說,本來羅成還應該在他身邊多留兩年,那時武藝纔會殊於大成,但是,邪魔的力量擴展得太快了,神州氣運正慢慢流失,所以他需要羅成立刻下山,輔佐自己的父親抵擋邪魔奪取幽州,以待明主從西而來。
對於趙道人的說話,羅成絲毫也不曾懷疑,於是他連夜下山,趕回了幽州城,進入幽州軍中效命,那時,羅藝正好醞釀率軍南下。
羅成原以爲能夠憑着自己的一身本領,在沙場上殺個痛快,說不定能夠在陣上殺掉那個邪魔高暢,卻沒有料到大軍剛剛抵達河間郡,還未和高暢軍正兒八經地打上一陣,自家父親大人就命令退兵,一路望風而逃,讓他連高暢軍的旗幟都沒有瞧見過一面。
羅成並非一介武夫,自然知道軍令如山的道理,但是,他終究是年輕氣盛,藝高人膽大,退回幽州,紮下
後,當他得知羅藝下令全軍避戰,深溝高壘以待強敵按捺不住內心的激憤,在軍議時向羅藝請命,要求出戰,公然與自己的父親唱起反調來。
然而,就算他向自己的父親下跪磕頭,羅藝仍然不允許他出營作戰,竟然威脅要將他軍法從事,在羅成看來,這是因爲羅藝根本看不起他,不知曉他的本事。
於是,他猛地擡起頭,瞪着自己的父親,不顧父親眼中那熊熊的怒火。
“父親大人,您難道沒有聽見冀州賊的歌聲嗎?他們在嘲笑我們幽州軍,我們幽州軍在他們眼中只是一羣無膽匪類,而父親大人呢?您知道他們怎麼稱呼您嗎?他們叫您羅鼠,像老鼠一般溜得飛快的羅鼠,您難道甘心忍受這樣的侮辱嗎?”
“大膽!”
羅藝聽得此言,心中頓時火冒三丈,鬍鬚不停地抖動,他重重地在面前的案几上一拍,那案几頓時閃了架,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逆子!汝真以爲老子不敢殺汝!”
說罷,他的手放在了腰間的橫刀刀柄上。
薛萬鈞眼疾手快,見勢不對,早就衝了上去,抓住了羅藝抓刀的手,其他那些將領也紛紛離座,圍了上去。
“少將軍,你還不下去!”
薛萬鈞擋住羅藝,轉身對仍然跪在地上地羅成吼道。
對帳內的諸將。羅成並不怎麼服氣,在他看來,沒有一個能在他手上走上三個回合,不過這些人中間,薛萬鈞除外,因爲一進入軍中,他就擔任薛萬鈞的副將,薛萬鈞的武藝自然遠不如他。不過,他教會了他許多戰陣上的事情,在跟隨趙道人練習武藝的時候,他雖然也研讀過不少兵書,卻始終流於紙上談兵,有了薛萬鈞的幫助。他方能理論聯繫實際,成爲真正的統軍大將。
再加上,薛萬鈞比他大不了多少歲,有許多時候,羅成是把他當作自己地兄長來看待的。
聽了薛萬鈞之言,羅成也知道今日自己太莽撞了,在這麼多人面前下了羅藝的面子,要不是他是羅藝的兒子,說不定這時已經被刀斧手拉下去砍掉腦袋了,於是。他不再多言,從地上一躍而起。轉身走出帳去。
在羅成看來,羅藝之所以不敢率軍出戰高暢。是被高暢的名聲嚇壞了,畢竟,那高暢自從起事以來,還從未敗過一陣,根據斥候的情報,高暢軍地確算得上兵多將廣,他們的武器和鎧甲不比自家幽州軍從武庫內弄出來的裝備差,不過。幽州軍武庫的裝備只能裝備數千人,不能像高暢軍一樣。大範圍地裝備全軍。
但是,羅成始終相信就算綿羊批上重甲,也不會是老虎的對手,父親大人之所以不允許自己出戰,那是因爲他還不瞭解自己的本事,若是自己能讓高暢軍膽寒,能夠讓父親大人清楚自己的本領,那麼,父親大人自然會改變這個烏龜不出頭的捱打戰術了。
這時,帳內的騷動終於高了一段落,羅藝無力地坐在錦凳上,搖頭示意那些將領下去,他將薛萬鈞留了下來。
爲了防止消息被高暢的敵情司偵得,真正瞭解實情,曉得他作戰方略地人只有薛氏兄弟,連羅成也不知曉。
其實,羅成的武藝如何,羅藝並不是不知曉,羅藝知道,哪怕是自己在羅成地手下也走不了多少回合,常山趙子龍的嫡傳槍法並非浪得虛名啊!
不過,羅藝認爲羅成年輕氣盛,沒有多少戰陣地經驗,擔心他口風不緊,將自家的作戰方針在不經意中泄露出去,秉着人越少知道就越機密的原則,他並沒有將真正的作戰方略告訴羅成,卻沒有想到羅成在今天給他唱了這麼一出。
不聽號令,軍法從事!
呵呵!這隻能是說說而已,難不成他還真的殺了自己的兒子,這兒子可是他羅家的千里駒啊!他羅家以後能不能夠振興就全看羅成了,現在,他只是想爲羅成保住幽州這個基業,然後,再根據天下的時事,決定是退?還是更進一步?
還是薛萬鈞聰明,曉得給自己一個臺階下,要不然,場面僵持起來,他還真地不好下臺,想到這裡,羅藝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羅成要想成爲獨擋一面的大才,還需要一定地時間啊!
“萬鈞,辛苦你了!”
“大人,哪裡的話?”
薛萬鈞朝羅藝低頭行了個禮,然後,在一側的馬紮上坐下,他擡頭望着羅藝,沉聲說道。
“大人,您看,我們是不是把作戰方略告訴少將軍,免得少將軍擔心?”
“不用!”
羅藝擺了擺手,手在下頜的鬍鬚上輕拂而過,這是他在想事情的標準動作。
“羅成畢竟年少,有些路需要他自己去走,偶爾吃點虧才行,不然一直一帆風順下去,日後要栽大跟頭的!再說,年輕人,有些事情自己想明白纔是真的明白!”
“大人高見!”
薛萬鈞低下了頭,然後說道。
“大人,南面有沒有消息傳來?”
“哼!哼!”
羅藝冷笑了兩聲,說道。
“那些傢伙在等我這面先動手,他們想要先消耗一點我們幽州的實力,我不會如他們的意的,反正,最先忍不住的人一定不是我們,我們只要牢牢地守住薊縣,把高暢牽制住就行了,當高暢得知南面的消息撤軍時,我們再動手不遲!”
薛萬鈞的神情顯得有些憂慮。
“到時候,高暢會不會像對付河間王琮那樣,對我們來個回馬槍!”
羅藝哈哈大笑。
“我羅藝可不是王琮那個書生,他高暢就算殺回馬槍,要想吃掉我羅藝,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這個時候,一個親兵從帳外突然闖了進來,他猛地跪倒在地,顫聲說道。
“稟告大帥,少將軍率領十八輕騎出營,向高暢軍挑戰去了!”
“什麼!”
羅藝一臉大駭,猛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