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孤身進高陽來勸降尉遲恭的舉動,他的那些部將和贊同,認爲這舉動殊爲不智。
高陽不過區區一個小城,只要將雲梯,攻城車,撞車都攻城器械準備停當,輕易就能將其攻下,也不需要損耗多少士卒,花費多少時間,攻下高陽之後,尉遲恭是死還是活,還不是盡數掌握在本方手中,那個時候,要殺他,還是收服他,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嗎?又何必冒着危險孤身入城呢?
畢竟,高暢不僅是一軍主將,還是一國之君,轉世的神靈,夏國一百多萬子民的主上,爲了一個區區的尉遲恭冒如此大的危險,未免不值得。
不過,高暢在他們心中和神靈差不多,一直強勢慣了,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更改,所以,那些部將只是稍作勸說,見高暢依然一意孤行,也就放棄了勸說,只是做好了攻城的準備,一旦出現什麼意外,就立刻攻城。
高暢不但不是一個魯莽之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還是一個堪比諸葛武侯般謹慎的人,若非萬不得已,他不會輕易冒險。
對尉遲恭這個人,高暢事先蒐集了他不少的資料,要在這世界上找出比他更加了解尉遲恭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初,高暢出使魏刀兒大營,曾經和尉遲恭一敘,兩人相談甚歡,頗有些惺惺相惜之,雖然相談的時間甚短,高暢對尉遲恭卻也有了一個直觀的印象,在和他蒐集的那些資料一融合,尉遲恭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高暢已然瞭解甚深。
依照尉遲恭的爲人,高暢相信尉遲恭不會對自己怎麼樣,就算無法勸他歸降,他也會將高暢放出城,他寧願和高暢在戰場上見個真章,也不會背信棄義,派人圍殺高暢,畢竟,高暢曾經在沙場上饒他一命,只是這一點,尉遲恭就不會行那小人手段,總的說來,他是一個有信有義,知恩必報的北地漢子。
何況,自己作爲一國之主,手掌數十萬雄兵,爲了他居然會自陷險地,只是這一點,就能讓尉遲恭感激涕零。
正因如此,高暢才力排衆議,只帶着雄闊海一人孤身進入高陽城中,勸說尉遲恭歸降。
尉遲恭的軍營就設在城門背後,原本是民居,不過那些房屋都被撤得差不多了,只有寥寥幾間屋子依然保存,在屋子外是一大片空地,鋪着淺淺的一層白雪,空地上,孤零零地生長着幾株樹木,樹枝上滿是積雪。
尉遲恭帶着十來個親衛將高暢迎入城中,他旗下的那些士卒抱着刀槍站在城樓上,好奇地瞧着高暢和雄闊海兩人從城門的通道經過,進入一旁的軍營之中。
這是一間保存良好的屋子,看樣子,從前它是一處宅院的堂屋,所以顯得甚爲寬闊,在屋子的四角擺放着火盆,木柴在火盆中畢撥畢撥地吞吐着火苗,火焰散發着溫暖,驅散了通過大開的門窗滲透進屋的寒氣。
尉遲恭和高暢分賓主坐下,雄闊海站在高暢身後,銅鈴一般的眼睛狠狠地掃射四周,尉遲恭的親衛們站在屋子四周,氣勢洶洶地瞪着他們兩人。
“大王,有話請說,不過,若是勸某家歸降,就不必多費脣舌了!”
尉遲恭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雖然他知道高暢出現在這裡只會是勸說自己歸降,說實話,要說他不會爲此而感動,那是謊言,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以死報答宋金剛知遇之恩的想法在心中已經閃爍不定了。
高暢笑了笑,神色自若地說道。
“敬德兄,現在,你還記得自己當初的志向否?”
尉遲恭沉默了片刻,擡頭說道。
“當初的志向?呵呵!事到如今,談這些又有何用呢?”
高暢依舊面帶微笑。
“當初本王和敬德兄在營中一晤,也算相談甚歡,記得敬德兄對本王談過你的平生抱負,輔助明主,平定天下,解民倒懸之苦,定萬世之基業,於青史留名,讓後人敬仰!這些,莫非敬德兄已然忘記!”
尉遲恭無語應答,沉默着低着頭。
高暢繼續說道。
“不知在敬德兄眼中,何爲明主?是已然身首異處的魏刀兒?還是倉皇逃命的宋金剛?”
尉遲恭猛地擡起頭,盯着高暢,厲聲說道。
“夏王殿下!若非你背信棄義,派兵偷襲,魏帝又怎會身首異處!魏帝若是沒有身死,大帥也不會率兵南下了!”
“呵呵!”
高暢的笑聲越發高亢了!
“夏王爲何發笑!是欺某家否?若非夏王當初饒我一命,某家當叫你來得去不得!”
尉遲恭神色猙獰,下頜的鬍鬚因爲激憤不停抖動。
高暢收住笑聲,正色說道。
“盟約?魏刀兒率兵南下佔據深澤所爲何事?還不是想要找機會攻打河間,本王按照盟約向魏賊提供糧食,他卻暗地裡與突厥人勾結,想趁來年春暖花開之際聯同突厥大軍南下攻打中原,如此逆賊,本王焉能坐視,他落得那樣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豈能怪得了本王,若不是他不仁,本王也不會不義啊!”
高暢頓了頓,繼續說道。
“至於宋金剛,他率領數萬大軍南下,一路燒殺劫掠,造就流民無數,塗炭無數生靈,本王爲了自保,自然要將其擊退,不管怎樣說,大義也在本王這一邊!”
“呵呵!”
尉遲恭大笑起來,身子前仰後合,眼中甚至笑出淚水來。
“大義!夏王乃是勝利者,想怎麼說都可以,反正大義這東西,只配勝利者所有!”
高暢冷冷地注視着尉遲恭,待他收住笑聲之後,方纔說道。
“還請敬德兄回話,魏刀兒也好,宋金剛也好,可是敬德兄值得投靠的明主?跟着這樣的人,敬德兄真的能解萬民倒懸,除蒼生苦厄,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嗎?”
尉遲恭沉默了下來,當初他之所以跟着宋金剛,是爲了報答宋金剛的知遇之恩,因爲宋金剛看重他,提拔他,而不是像在大隋軍中那樣,處處被人欺壓,功勞被他人所竊取!
至於宋金剛是不是值得輔助的明主?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或許,在他心底的某個地方,隱隱對此在說不!
“魏刀兒!草寇而已!只曉得破壞,不曉得建設,除了劫掠之外,他根本無法解決部衆的生存問題,讓他掌握天下權柄,只能弄得民不聊生;至於宋金剛,也不過是一馬賊而已!敬德兄跟隨他也有好幾年了,不知他底下可有多少內政人才,而這幾年,他除了燒殺搶奪之外,又做了多少好事?”
尉遲恭哼了一聲,反問道。
“依夏王來看!那天下又有誰是值得某家輔助的明主呢?”
高暢臉上漾起神秘的微笑。
“依本王看來,大隋的氣運已盡,不可能再東山再起,待得江都的昏君身亡,大隋天下也就土崩瓦解,現在雖然亂世反王無數,而天下這匹大鹿,有資格獵取的不過區區幾人!”
“哦!”
尉遲恭應了一聲,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第一是如今竊取了關中的李唐,李唐佔據關中,太原兩地,有兵有糧,再有關隴門閥的支持,如果關東有變,讓他尋得機會出兵,直取東都,有極大的機會能奪取天下,不過,李唐現在在關中的根基尚淺,需要花一些時間來整合內部,且西有秦帝薛舉,北有定楊可汗劉武周的威脅,不能解除後顧之憂,他一時也不得東進!”
尉遲恭雖然是一個武將,卻也不是一個只知道打仗的武夫,他也很是關心天下大勢,不過因爲眼光的侷限,他自然看不到高暢那樣遠,所以,聽到高暢向他講述天下大勢,一時竟然聽出了神。
“第二個有機會奪取天下乃是魏公李密!”
“對!魏公李密的確了得,在他手下有無數英雄豪傑效命,瓦崗軍驍勇無敵,關東羣雄紛紛懾服,魏公開倉放糧之舉,使得民心盡歸!”
尉遲恭大聲贊同高暢的話。
說實話,在很久以前尉遲恭就想投靠瓦崗軍,不過,因爲種種原因無法成行而已,最後不得不在宋金剛麾下效命,所以,聽高暢提到李密,他才這般忘形。
“不過,李密若想奪取天下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必須奪取東都,奪取東都之後,關東的門閥豪族,以及割據一方的羣豪纔會真正投靠他,爲他效命,在此之前,那些人都只是在觀望而已!若是李密不能打下東都,所謂的雄圖霸業也不過是笑談而已!待其打下東都之後,要想奪取天下還必須和李唐交鋒,到最後天下的局勢很有可能重新變成分裂局面,就像當初北周和北齊對峙一般!”
“除這兩者之外,還有何人?”
尉遲恭注視着高暢,急聲問道。
高暢坐直身子,高聲說道。
“本王不敢妄自菲薄,有資格奪取天下除這兩家之外,尚有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