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一片銀白。
一株野草從雪層中探出頭來,半邊枯黃,半邊青翠,在北風中微微搖曳。
“啪!”
一隻戰靴踩了上去,將野草踩入冰雪之中,戰靴的主人是一個身着玄甲的中年漢子,他帶着一頂虎頭盔,濃眉,細眼,鷹鉤鼻,滿臉鬍鬚,此時,他正手搭涼棚,眯着眼睛,向着遠方眺望。
這個中年人正是上谷軍的統帥宋金剛。
他站立的地方乃是一個小土坡,土坡下面,是一片低窪的谷地,冰雪覆蓋着整個谷地,同時也覆蓋了原本川流不息的沱河。
時至嚴冬,正是河流的枯水期,沱河的河面極其狹窄,河牀低矮,就算河面上沒有結那一尺多厚的堅冰,戰馬也可以輕易趟過河去。
宋金剛之所以出現在這裡,就是爲了打探地形,看本方的馬隊從這裡過河,然後從一側去偷襲高暢軍。
在沱河的對面,是敵方高暢軍的營寨,此地是通往河間的必經之道,當宋金剛的大軍尚未從上谷出發時,高暢就命人在此修建了大營,待宋金剛的大軍攻下高陽時,高暢軍已然進駐大營,以逸待勞,等待宋金剛的大軍前來攻打。
宋金剛率軍來此,就被高暢軍擋住了去路,不得不在沱河西面停下了前進的腳步,紮下營寨。
宋金剛多次派兵前往高暢軍大營前挑戰,希望高暢能夠率軍出營來與他決戰,然而,高暢並沒有如他的意,而是緊閉營門,拒不出戰。
宋金剛也曾派出軍隊去衝擊高暢的營寨,突襲,夜襲,什麼花招都使盡了,卻找不到對面大營的半點破綻。
面對宋金剛大軍的衝擊,高暢軍採用了深溝高壘,以守待攻的戰術,一待宋金剛的馬隊逼近營寨,就利用拒馬鹿等障礙物,輔以強弓硬弩,用遠程火力來阻擊敵軍,大量殺傷敵軍的有生力量,所以,宋金剛部的突擊行動,除了在高暢營前丟下大量本方將士屍首外,一無所獲。
於是,戰局形成了焦着之勢,雙方隔着冰凍的沱河形成了對峙。
這一對峙就對峙了十來天。
這種對峙對宋金剛一點好處都沒有,他的後勤補給線遠比高暢軍要長,糧草的供給也遠比高暢軍要困難,要是雙方比耗時間,他無論如何也耗不過高暢。
長此以往,最終的結局只能是退兵了事,並且,能否安然無恙地退兵還未可知。
在原來的時空中,魏刀兒是被竇建德所殺,他爲了給魏刀兒報仇,也是集結了本部人馬來攻樂壽,卻被竇建德所擊敗,不得已之下只好逃離河北,向西進入雁門,投靠了劉武周,成爲了劉武周手下的頭號大將。
劉武周襲擊太原時,他作爲先鋒立下了汗馬功勞,使得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孤身逃離太原,佔據太原之後,他率軍乘勝追擊,想要去攻打長安,結果遇見了前來迎敵的李世民大軍。
最初,他和李世民的大軍也有過一些交鋒,他的騎兵衝擊很令李世民吃了點苦頭,吃過苦頭之後,李世民立刻改弦易轍,採用了深溝高壘,廣立營寨,拒不出戰的作戰方陣,然後乘他糧儘想要退兵之際,抓住突襲的機會,打了他一個落花流水,丟盔卸甲。
當然,現在的宋金剛還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不過,面對採用同樣戰術的高暢,宋金剛和在那個時候面對李世民一般,同樣無計可施,一籌莫展。
對峙的時間一長,宋金剛的心情就越加鬱悶,既然呆在大營中想不出好辦法來,他決定出來走走,親自觀察地形,看能不能找到勝機,所以,纔出現在沱河邊的這個小土坡上。
“敵軍的大營離此還有多遠?”
站在小土坡上,宋金剛仍然看不到高暢的營寨,他轉過頭,朝身邊的親兵沉聲問道。
“稟大帥,還有十來裡!”
親衛躬身回話。
這次出營,爲了避免被敵軍斥候發覺,宋金剛帶的人不多,也就十來騎,都是隨身的親兵,跟了他不少年,個個武藝精良,對他忠心耿耿,沒有二心。
“嗯!”
宋金剛點點頭,按住身邊戰馬的馬背,翻身上馬,他揮動馬鞭,指着滹沱河對面,大聲說道。
“走!我們過河!”
“大帥!”
那十來個親衛幾乎同時出聲,有的甚至單膝跪地,語氣誠懇地說道。
“大帥千金之軀,還望不要自陷險地!”
宋金剛擺擺手,哈哈大笑。
“兒郎們,你家大帥可不是廢物!對你家大帥來說,這天下還沒有什麼地方可稱得上險地,俗語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打敗敵人,就必須瞭解敵人的佈置,什麼坐在帷幕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都***是狗屁!快!上馬!過河!”
說罷,宋金剛虛揮馬鞭,輕喝一聲,身下的坐騎躍動四蹄,朝土坡下疾馳而去,直奔谷地。
那些親衛們顧不得再次勸諫,慌忙之下,紛紛上馬,緊跟而去,馬蹄紛飛,冰雪紛紛濺起,在土坡到谷地之間,漾起了
薄的白霧。
很快,有兩騎超越了宋金剛,在他之前,搶先一步過了冰封的沱河,縱馬上了對岸的土坡,宋金剛緊跟其後,縱馬飛奔而上。
站在對岸的土坡上,宋金剛仍然瞧不見高暢軍的營寨,在他前方,是一塊一里來長的平地,在平地的盡頭,隆起了一個小土坡,或許,在那個土坡上,纔可以清楚地瞧見遠方高暢軍的營寨吧?
“走!”
宋金剛低喝一聲,與一干親衛朝着一里外的那個土坡疾馳而去。
就在來到土坡下,距離土坡的坡頂不過幾十步之遙時,土坡頂上,突然出現了一小隊騎兵,那隊騎兵和宋金剛一般,也就十來人,他們並沒有打旗號,儘管如此,宋金剛也知道在此時,在此地出現的這一小股騎兵絕對是敵非友。
怎麼辦?
親衛們的目光落在宋金剛身上,那些疑問的眼神中仍然帶着些許的驚詫。
同宋金剛這邊的人一樣,土坡頂上的那一小隊騎兵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敵軍,他們的神情同樣充滿驚詫,目光落在了帶頭的那個將軍身上,等待着他的決定。
戰?還是逃?
這是一個問題?
瞧着對方和本方人數相等,宋金剛沒有絲毫的猶豫,面對敵人,逃跑從來不是他的風格,在一瞬間,他下定了拼死一戰的決心。
“滄啷!”
他抽出腰間的橫刀,刀尖指向土坡上的敵軍,大聲呼喝。
“兒郎們,跟我衝!”
與此同時,對面那個將軍也下達了進攻的命令,只不過,他並沒有像宋金剛一般大聲呼喝,只是舉起手,然後向前一揮,於是,他身畔的那些騎士就驅馬朝土坡下衝來,他本人卻依然勒住馬繮,立在原地。
雖然,只是二十多匹戰馬疾奔的馬蹄聲,卻依然聲勢浩大,冰雪在馬蹄下呻吟,大地在微微顫抖,青色的天穹,一隻蒼鷹在振翅飛翔,發出清亮的鳴叫。
宋金剛的視線和對面那位將軍的視線在空中相逢,在人羣之中,他們只看得見對方。
高暢!
那人居然是高暢!
短短几十步的距離,一點也不妨礙宋金剛的視線,他曾經在魏刀兒的大營中見過高暢一面,那樣的人,不需要見過幾次面,只是一面就足夠,只是一面就足夠將他記在心中了,他無法忘記那張蒼白得不見絲毫血色的臉,忘不了那雙漠視一切的眼神,忘不了那千萬人中,唯我一人的氣概.
是他!是高暢!是那個人!
雖然不知道作爲一軍的統帥,他爲何出現在戰場上,宋金剛的心中只有喜悅,在對敵軍的陣線一籌莫展的情況下,居然碰見了這麼好的機會,難道是天命在我!
殺了他!只要殺死高暢!
困局也就不解自開了!
在這個時候,宋金剛忘記了在單打獨鬥中,尉遲恭也曾經敗在對面那個人手中,而他就算自以爲是,也從來不認爲自己可以在單挑中輕易戰勝尉遲恭,此時,殺死對方的慾望佔據了他的整個心靈,令他忽略了所有的一切。
“哧!”
一杆長槍破空而來,對面的騎士藉着戰馬奔騰之勢,槍尖上的紅纓一擺,槍頭向宋金剛的胸前狠狠扎來。
宋金剛並沒有將坐騎的速度放緩,反而用力一夾馬腹,讓戰馬奔馳得更加快速,看樣子,就像主動向槍尖撞去一般。
他的身子在馬背上輕輕一扭,身子朝戰馬的右側傾斜,左臂展開,敵方的槍桿貼着他的腋下紮了過去。
與此同時,他的身子,猛地坐正,左臂往下一夾,夾住了對方的槍桿,就在左臂夾住對方槍桿的同時,宋金剛舌綻春雷,大喝一聲。
“啊!”
那吼聲就像悶雷一般在那人耳邊響起,那人的身子不由一凜,在那一刻,就連大腦也停止了思考。
轉瞬之間,那人就身不由己地從戰馬上飛了起來,握着槍尾,宋金剛則單臂握住槍頭,長槍像一根槓桿一樣,那人被舉在了半空中。
那人的心中驚惶無比,他雙手仍然緊握槍桿,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還沒有等他做出選擇,宋金剛已然用力揮動槍桿,他就像一隻風箏一般在空中飛翔,重重地撞在了身側同伴的身上,將那個同伴撞下馬來。
那同伴的戰馬發出一聲悲嘶,隨着主人朝一側跌倒,壓在主人身上,於是,響起了一聲慘痛的呼叫。
宋金剛驅動戰馬,從跌倒的戰馬身側疾風一般馳過,現在,在他的前面是一片開闊地,在他和高暢之間,再也沒有旁人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