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李密雖然是名義上的主公,但是,他並不能直下命令,就算是想讓翟讓做什麼事情,語氣也會比較委婉,畢竟,李密的魏公是翟讓推選的,李密的主公位置是翟讓讓給他的,瓦崗軍的將領們大多是出身貧寒的草莽漢子,或者是隋王朝的低級軍官,在這些人心中,恩義兩字分外重要。
雖然,翟讓只是曾經做過李密的主公,但是隻要有過這回事,李密就無法在翟讓面前擺出主君的架子來,以免給人忘恩負義的感覺。
在瓦崗軍中,李密和翟讓統率的部隊分屬兩個不同的系統。
李密的嫡系部隊是曾經的蒲山公營,以秦叔寶,羅士信,程知節,裴元慶四將統率的八千內軍驃騎爲主力,輔以裴仁基,王伯當諸將統率的部隊,在如今的瓦崗軍中,自然是戰鬥力最強,勢力最大的一支軍隊。
除了這支軍隊外,名義上聽從李密調派的部隊還有數十萬之衆,他們都是趙魏地區(今河北省南部,河南省北部及中部)以南,江淮以北的變民軍。
孟讓,郝孝德,王德仁,以及濟陰郡變民軍房獻伯集團,南下的上谷郡(今河北易縣)變民軍王君廓集團,東進的長平郡(今山西省晉城)李文才集團,淮陽郡(今河南淮陽)魏六兒,李德謙集團,魏郡(今河南省安陽)地李文相集團。濟北郡(今山東省莊平)的張青特集團等等。
這些變民軍紛紛歸附李密,各自率領原有部衆,設立(百營圖冊),由李密遙遙統率,聽從李密指揮。
這些人雖然都聽從李密的命令,但是李密也知道這些人在關鍵的時候並靠不住,他們現在之所以尊他爲主,一是撼於他的威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爲他有糧,他們唯有依靠於他才能生存,免除流賊生涯。
所以,在瓦崗軍中,李密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以他原來那個蒲山公營爲基礎擴展的嫡系部隊,以及像裴仁基這樣瞧不起出身微寒的翟讓地原隋朝官吏。
比起李密來。翟讓在瓦崗軍中的勢力其實也差不到哪裡去。
翟讓的手下主要以最初隨他在瓦崗起義的老兄弟爲主,其中,左武侯大將軍單雄信,右武侯大將軍徐世績都是他的心腹手下,統率着大量士卒,再加上身爲司徒的他直接統率地老營兵馬,雖然他將頭領的位置讓給了李密,但是,他在瓦崗軍中的勢力卻並沒有削弱多少。
雖然他自認不如李密志向高遠,不是打天下的料。這才把頭領的位置讓給了李密,但是。這並非表明他就完全不擔心李密上位之後,感於自己對他的知遇之恩。所以不會反過來對付自己,正因爲他本身有着雄渾的勢力,所以才並不在乎在名義上接受李密的領導。
一句話,他只想大塊吃肉,大腕喝酒,有美女就上,有錢財就撈,只要過得好就行了。他並沒有打江山的雄心。
既然李密擅長打仗,那就讓他出頭去打仗好了。他只要跟在李密的後面大肆搶奪戰利品就行了,出風頭地事情交給李密,他只要悶聲發大財。
他並不擔心李密對付自己,畢竟,他是主動將頭領的位置讓給李密地,這表明了他的態度,他是不會和李密爭權地,所以,李密也沒有必要翻臉不認人,出手來對付自己,白白地糟蹋了他的好名聲。
然而,翟讓的眼光畢竟看得不遠,他處在局中,只看得到眼前三尺左右的地方。
像李密這樣的雄主,想法自然和他不一樣,有許多在翟讓看來是無所謂的事情,對李密來說,卻是難以忍受的。
翟讓爲人粗鄙,性格殘忍,當初起事的目地只是爲了活下去,後來隨着勢力的發展,才慢慢改變了當初地想法,即便如此,卻也只想當一個富家翁而已!
故而,他對錢財有一種病態的追求。
當初,行軍總管崔世樞從陵起事,率軍來投李密,翟讓仍然像以前在瓦崗寨四處劫掠時那樣,派人把崔世樞抓來,扣在司徒府裡,向他索要財物,崔世樞千方搜刮錢財,都不能滿足翟讓索要的數目,翟讓大怒,就要派人嚴刑拷打,後來,多虧李密知曉此事,纔派人來將崔世樞接走,但是,對翟讓的所作所爲,李密卻沒有半句斥責。
翟讓邀請李密的記室刑義期來賭博,翟讓的賭風不是很好,贏得起輸不起,刑義期自然不想白送錢財給翟讓,於是百般推脫,找個藉口沒有前去,結果,翟讓大怒,派人把他抓來,打了八十軍棍。
翟讓曾經警告過左長史房彥藻,說,你以前攻下汝南時,得了多少寶物啊,全都給了魏公,一點都不給我!難道你不知道,魏公的位置本來都是我的,沒有我也就沒有魏公的今天!
房彥藻大爲恐懼,把情況彙報給了李密,他是李密的老朋友,兩人一道參加了楊玄感叛亂,交情很好,李密很相信他,房彥藻的心術很深,在繪聲繪色地轉述翟讓的原話時,他還自己悄悄添加了那麼一點兒,說翟讓當時還曾說,將來究竟如何?還未可知呢!
聽了這句話,李密的眼睛微微閃過一絲寒光,不過,他不動聲色,反而笑着安慰房彥藻,說司徒大人本就是如此,讓房彥藻不必放在心上,他願意拿出一些錢財,以房彥藻的名義去送給翟讓。
這件事情雖然不了了之,但是,李密對翟讓的不滿卻也積累到了一定的高度。
天無二日,國無
這是至理名言。
由於翟讓的存在,翟讓手下的那些老臣子仗着自己的資歷,根本就不理會李密的命令,在打仗的時候只知道躲在後面,分戰利品的時候卻一個個站了出來,奮勇爭先,在平時,還跟着自己的主公翟讓學習,經常起伏依附李密的新人。
所有的這些都被李密記在了心中,在翟讓看來,這些都是小事情,連頭領的位置都是他讓給李密的,李密自然不會計較這些小事情。
然而,他忘記了李密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是一個雄主,而一個雄主的想法與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翟讓的老哥翟弘是一個非常粗鄙無禮的小人,他的謀士司馬王儒信和翟讓的愛好相同,同樣喜歡往自己兜裡撈錢,買賣軍職,貪污軍功,無所不爲,這兩個人對翟讓將頭領的位置讓給李密分外不滿,於是,經常在翟讓面前口出怨言。
王儒信就時常勸翟讓自領爲大冢宰,總攬一切事務,巧妙地奪掉李密的大權。
翟讓的哥哥更加直接,居然當衆對翟讓這樣說,這個皇位當然應該是由自己坐嘛,你要是不坐,也沒有必要送給別人啊,我也姓翟,乾脆你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坐算了!
聽罷哥哥的話,翟讓不以爲意,哈哈大笑兩聲,就把這事情忘記了。
然而。房彥藻安排在翟讓身旁地人得知了此事,彙報給了房彥藻,隨後,傳到了李密耳邊,讓李密分外惱怒。
這個時候,房彥藻再聯合左司馬鄭頲向李密進言,勸他剷除翟讓,統一瓦崗軍的政令。如此,方能上下一心,征戰天下。
房彥藻說,翟讓貪愎不仁,有無君之心,應該早日把他除掉。
李密有些猶豫。至少表面上有一些猶豫,他說,翟司徒這個人的確粗鄙無文,只是心眼卻實在,對我有知遇之恩,若是我對他下手,瓦崗軍衆將將如何看我,四方豪傑,還會像現在這般紛紛來投嗎?
房彥藻對李密的說辭很不以爲然,他說。密公既然要圖謀天下,就必須捨去婦人之仁。就算現在翟讓沒有反叛之心,但是。在他手底下那些人的慫恿下,你難保他不會後悔,後悔當初把頭領位置讓給密公,再說,有他的存在,軍令政令混亂不堪,元帥府和司徒府政出兩門,如此。遲早都會出大亂子啊!
李密嘆了口長氣,說。是該果斷,只是如今天下未定,強敵當前,突然進行自相殘殺,爲時過早啊!
鄭頲正色說道,毒蛇手,壯士解腕,要想保全性命,也只能如此,如果讓翟讓先發動,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按照權力鬥爭的規則,按照叢林的生存法則,慈悲,恩義之類地東西的確是沒有存在價值的,李密認爲房彥藻,鄭頲等人的說話並不是沒有道理,要想成爲雄霸天下的英豪,就必須捨棄心中的情義,李密告訴自己,這不是嗜殺,不是爲了個人地權力,才行這不仁之舉,這是爲了瓦崗軍的前途,爲了天下的蒼生,爲了真正的大義,方纔行這不義之事。
理由找到了,殺機也有了,接下來就該是尋找機會了。
那個時候,李密正在與王世充對峙,雙方交戰,互有勝負,自然不會隨便動翟讓,以免給王世充幫忙。
李密還在想該怎樣在戰鬥中削弱翟讓的勢力,不想石子河一戰,翟讓居然主動要求擔任前鋒,這讓李密喜出望外。
最終,事情也像李密希望中的那樣發展,瓦崗軍擊敗了王世充,翟讓的勢力也得到了削弱,沒有外敵的壓迫,就該解決內部問題了。
李密一旦決定動手,就毫不遲疑,動作非常迅速。
大業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爲了慶祝瓦崗軍大捷,李密邀請翟讓前來元帥府赴宴。
午時時分,翟讓和哥哥翟弘以及哥哥的兒子司徒府長史翟摩侯一同來到魏公府,這個時候,大堂裡已經呆滿了人,顯得熱鬧非凡。
李密和翟讓、翟弘、翟摩侯、裴仁基共坐一席,郝孝德、王伯當、以及從黎陽遠道歸來的徐世績則坐在另一席上,單雄信由於出了個拙劣地計謀,害得翟讓損兵折將,故而被翟讓責罰,讓他持刀和自己的親衛一起站在旁邊侍立,房彥藻和鄭頲在堂上四處遊走,來回張羅。
終於開宴了,下人們將醇酒美食紛紛送上,李密壓抑住內心地激動,他手指囊囊地敲打着桌面,笑着說。
“今日宴請高官,不需要那麼多人在一旁斥候,你等下去飲酒作樂吧,留下幾個人在一旁倒酒就行了!”
李密發話之後,他的侍衛紛紛退下,只有幾個準備倒酒地親衛留了下來,而翟讓的親衛們仍然站在他身後,並沒有離開。
“既然今天大家都這樣高興,天氣又很寒冷,司徒的衛士也應該給他們一些酒食享用啊!”
房彥藻向李密請示說道。
“這要聽從司徒大人的意思。”
李密瞧了翟讓一眼。
“好啊!”
翟讓笑呵呵地說道,石河子一役他雖然損失慘重,不過由於付出衆多,所以,最後分了不少的戰利品,這讓他非常滿意,今日又是一個喜慶的日子,他也不想跟着自己的親衛受苦,故而,非常爽快地應許了。
於是房彥藻領着翟讓身邊的衛士出去了,只剩下李密貼身衛士蔡建德持刀侍立。
席上端上了一盆盆熱騰騰地肉食,醇酒散發着清香,大夥兒每一個人
像翟讓一樣笑着,閃爍着勝利者的快樂和愜意。
唯有站立在翟讓背後的蔡建德面色冰寒,他雙眼閃耀的寒光冰冷如雪,他的呼吸細不可聞,手牢牢地攥緊橫刀的刀柄,在等待着什麼。
大家還沒有開始用餐,這時,李密告訴翟讓,說是他最近得到了一把上好的檀木弓,因爲知道司徒喜歡收集良弓,所以,特地拿給司徒過目。
“哦!”
翟讓應了一聲,眼神中充滿了興趣。
李密臉上帶着笑容,從一旁將那把檀木弓拿了出來,遞給翟讓,翟讓端坐在席間,大刺刺地接過李密手中的良弓。
翟讓仔細瞧了瞧那把檀木弓,衆人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笑了笑,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將檀木弓拉了個滿弦。
“好!”
李密大聲喝道。
說是遲,那是快,不待在座的諸將齊聲附和,蔡建德手中的刀猛地抽出,劃過一道寒光,砍在翟讓的後頸上,鮮血頓時高高濺起,四處都是,翟讓發出猛獸被斬殺時一般的慘叫,高大的身軀猛地撲向前面的案几,重重地撞在上面,然後,滑落在地上。
血光在衆人眼前飛濺,人們大吃一驚,呆呆地望着身體微微抽搐,仍然留有餘息的翟讓。
半晌,衆人才齊聲發出一聲驚叫。
翟弘、翟摩侯驚懼之極地起身。還沒來得及跑,便被蔡建德地刀旋風般砍倒,血肉飛濺到桌上的酒菜中,滴出了一杯杯血酒。
一道黑影旋風一般朝門口奔去,門口的衛士抽刀向他看去,他扭身避過,然而,另外幾個衛士趕了上來。亂刀砍下,那人躲避不及,血光飛濺,他撲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衛士們紛紛趕上,舉起雪亮的橫刀,正要下落。刀光閃耀之下,映照出徐世績絕望的面孔。
“住手!”
王伯當高喝一聲。
“不要殺老徐!”
衛士們手中刀爲之一頓,他們扭頭望向李密。
李密瞧着徐世績,手一揮。
“不要殺他,快把他扶起來,上藥,好生醫治!”
這次行動,李密不想株連過廣,徐世績雖然是翟讓的老臣子,算得上是翟讓一系。但是這人爲人寬宏,從來沒有仗着自己的資歷。欺壓那些新來的人,和蒲山公營出身地將領們相處得都還不錯。並且,他善於領兵作戰,是瓦崗軍中少有的能獨自領兵作戰的大將,李密是一個愛才的人,自然不會自毀牆角。
如果,徐世績不逃跑的話,李密是不會下令殺他的,哪個曉得徐世績地反應會那麼快呢?門口的衛士得到的命令是不允許任何人跑出去。很自然地就向徐世績揮刀了。
王伯當張羅着去叫郎中來給徐世績敷藥,李密走進隔壁房中。
此時。隔壁房中已經變成了一片血海,王儒信和翟讓的那些親衛紛紛被李密的人砍下了腦袋,單雄信跪在血泊之中,瞧見李密進來,連聲叫道,密公饒命!
“本就沒有想殺你,你起來吧!”
李密溫言說道,扶起單雄信,然後走了出去,重新回到大堂之中。
事情發生之後,那些事先並不瞭解詳情的將官們紛紛驚懼不安,他們坐在大堂上,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密站在堂中,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向大家說道。
“我跟大家一起起義,目的就是除暴平亂,讓大夥兒有條活路,能夠過上好日子,但是司徒大人獨斷專行,貪財暴虐,經常凌辱羣僚,不講上下之尊,現在只誅殺他一家人,跟各位沒有關係。”
衆人沉默不語,不曉得該說什麼,仍然互相張望着。
郎中帶着藥包來了,李密將徐世績扶到軟榻上,親自爲他敷藥,徐世績雙目無神,茫然地望着頭上的房樑。
申時(下午三點到五點)。
翟讓的軍營之中,翟讓的直系部屬知道了翟讓被殺地消息,羣情洶涌,紛紛要求解散,各自迴歸鄉里。
李密派出單雄信前往撫慰,說明他殺掉翟讓的意圖是爲了瓦崗軍地未來。
到了申時末,李密沒帶一個衛士,獨自一人騎着馬,來到翟讓的軍營,和將士們一一握手,親切地表示慰問,他將翟讓地隊伍分給徐世績、單雄信、王伯當三人統領,將士們的心才逐漸安定下來。
李密誅殺翟讓的雖然乾淨利落,並沒有造成瓦崗軍的內亂和分裂,並且因爲翟讓和翟氏族人,以及王儒信只知道斂財,對手下的弟兄並不好,所以,他們身死當日,並沒有多少部屬爲之傷心。
然而,由於這次行動,李密的將領們卻都開始失去了安全感。
徐世績原本是一個喜歡交朋友,喜歡大聲談笑的豪客,現在,他變得沉默了,表面上,他接受了翟讓身死的事實,也接受了李密地領導,但是,這並不表示他就完全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不久,他就離開了回洛,率領自己的部屬回到了黎陽。
單雄信統領這翟讓原來地部下駐紮在回洛,現在,他效忠的對象換成了李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瓦崗軍很快恢復了平靜,至少,表面上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