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十月三十日,辰時。
樂壽,金城宮,崇文殿。
靈寶神君,夏王高暢正在和政事堂,軍機處一干官員進行會議,高暢不喜歡天天上朝,沒有特殊情況之下,他一般三天開一小會,九天開一次擴大會議,當然,若是有事情發生,那些官員也會私下裡來覲見高暢,望他決斷。
窗外,雪花紛飛,寒氣徹骨,大殿內,卻溫暖如春,四個大火爐放在屋子的四個角落,這火盆並非普通的火爐,那些火盆雖然可以令室內溫暖升高,散發出的煙氣卻難以驅散,這屋中的火爐是由高暢發下圖紙,由工部的工匠所特地製造,火爐有專用的排煙管道,將木柴燃燒時散發的青煙排放到屋外去,因此,大殿內溫暖怡人,卻一點也不氣悶。
去年冬天,平原的工匠所就按照高暢的圖紙製造出了這種火爐,不過,由於時日過短,除了高暢和麾下的文臣武將,以及少部分與高暢交好的世家大族用上之外,並未推廣開去,到了今年,不僅位於平原的工匠所,還有在樂壽新成立的工匠所也開始大肆生產這種火爐,除了供應自己人所用,當作夏王的福利之外,還雲集樂壽的大量商人將其販賣出去,這種火爐深得那些位於北地的世家大族的喜愛,一時間,甚至到了有價無市的地步,給夏國的財政平添了一些收入。
崇文殿上,民部尚書管平正在總結這一個月的賦稅收入,以及支出,他站在大堂中間,在高暢和一干人的注視下侃侃而談,不曉得是殿內溫度的緣故,還是他過於激動,管平那微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汗珠。
如今,夏國的財政收入主要來自這幾個地方。
首先當然是賦稅,農莊每年要上繳一些糧食,其他的來自於那些世家大族,在高暢的強勢之下,那些世家大族隱瞞土地,偷稅漏稅這樣的現象越來越少了,糧食,是國之大重,這一點,高暢和他的那些官員自然不敢忽視。
然後,就是來自商業上的賦稅,高暢對商人非常看重,並不歧視他們,商人進入夏國境內,只徵收一次交易稅,看其交易貨物的多寡,以及種類收稅,所有的貨物種類該收多少稅都有明文規定,官府的稅吏必須照此辦理,除了交易稅之外,並沒有其他那些諸如進城稅,市場稅等等烏七八糟的稅務,因此,雖然天下大亂,交通隔絕,那些商人們還是願意冒着危險到夏國來做生意。
高暢之所以優待商人,這是因爲夏國生產有大量新鮮的貨物,比如這種將煙氣排放室外的火爐,對讀書人來說珍貴異常的雪紙,改良了印刷術,可以批量生產,並且字跡清楚的書籍,做工精巧,用起來非常舒適的胡椅和胡牀.過商人的渠道販賣出去,畢竟,高暢本身的銷售渠道無法吃下所有的貨物。
當然,像軍械,布匹這樣的貨物高暢是不會向外推廣的,在工部尚書宋正本的辛勤工作下,在樂壽,各種各樣的工匠所拔地而起,一點也不比高暢的老巢平原差勁,在這些工匠所中,防守最爲嚴密的當然是打造軍械的軍械所,內部人都稱之爲一號工匠所,除此之外,就是生產織布機的三號工匠所。
織布機是劃時代的產物,要知道,沒有高暢的圖紙,真正的織布機要到南宋末年才產生,準確地說,由工匠所製造的織布機遠比那個時候的織布機先進,已經明朝時的水準。
高暢將製造出來的織布機分派到各個農莊,由農莊的神廟保管,然後由神官組織農莊的婦人進行織布,這遠比私人家庭製造布匹的速度快了許多。
布匹在這個時代是可以當做金錢流通的,有了織布機生產出的大量布匹,在財政上,高暢的夏國才擺脫了入不敷出的尷尬局面。
所以,管平在大殿上纔敢以如此雄壯的聲音侃侃而談,要知道,在織布機沒有大規模進入應用的時候,在每一次的朝會上,他可是經常訴苦,大喊財政困窘。
九月份和十月份,高暢軍打了一次大仗,消耗了大量的財賦,並且,境內發生了叛亂,叛亂使得一些農莊顆粒無收,造成了大量的難民。
不過,幸好那次戰爭拖的時間不長,消耗的財賦比較有限,而且,河間城被打下之後,損耗也不嚴重,城中甚至還有足夠好幾萬軍民吃上半年之久的存糧,再加上剿滅境內那些叛亂的世家大族,從中獲得了大量的糧食,所以,總的說來,收入還是略微大過付出。
管平說話的口氣也變得理直氣壯了許多。
彙報完了上個月的收支之後,管平提到了稅賦問題,高暢政府的稅賦政策和大隋王朝大不一樣,甚至不同於以往的歷代王朝。
因爲農莊的農民播種的是國家的土地,他們只有使用權,沒有擁有權,所以,他們所繳的賦稅只有一樣,那就是
糧食的出產按照一定的百分比上繳,由當地的官府徵的神官在一旁監督,以防止官府和農莊的農民從中耍什麼花樣。
至於勞役,在高暢的政令中,老百姓在農閒之際有兩個月的時間必須相應官府的號召,去服勞役,比如興修水利,修建馳道,但是,官府不得免費徵集這些百姓,必須按日發放工錢,除了銅錢之外,可以用糧食和布匹替代。
農閒的時候,農莊的精壯若是沒有去服勞役,他們必須參加軍訓,當打仗的時候,這些參加過軍訓的精壯就會被徵召入伍,不過,不是讓他們作爲炮灰上戰場,而是取代民夫的作用,押送糧草輜重,一旦前線兵員告缺,還會被隨時徵調入前線軍中,補上空缺。
他們相當於後世的民兵,上了戰場之後,他們也有軍餉發放,不過,比起正規部隊來,要少了許多,也只是象徵性的,即便如此,那些人對自己得到的這種待遇已經非常感激了,每日都要在神官的組織下,以靈寶神君的名義,誠心祈禱。
他們覺得生活在夏王統治的大地上,就像生活在天堂之中,雖然,地裡的莊稼繳獲了一部分給官府之後,剩下的只能勉強果腹,需要去加入民兵去打仗,或者去服勞役得點工錢才能生存得好一些,就算這樣,比起以前的日子,也不知好到哪裡去了!
除了上繳糧食頂替賦稅之外,他們就不會繳其他的賦稅了。
在高暢看來,作爲一個獨立的政治實體,對百姓徵收的稅務,最好做到簡單明瞭,讓老百姓弄個心中明白。
最好不要巧立名目,讓老百姓無所適從,也許每一樣稅賦並不多,就算全部加起來,也沒有隻繳一樣稅多,但是,對老百姓來說,他會覺得賦稅繁多對自己的壓力更大。
高暢對老百姓的看法完全正確,那些老百姓的確是這樣認爲的,他們認爲,只徵收一樣賦稅的夏國比起苛捐雜稅繁多的大隋王朝就像天堂一般美好。
當然,他們之所以這樣認爲,並不僅僅是因爲賦稅這一樣事情。
在農莊裡,有一個農業互助協會,簡稱農會,這個農會負責農莊的生產,總是急人所難,若是哪一戶出現了困難,全農會的人都會幫助它。
若是家裡有人生病了,在以往,這些老百姓要嘛任親人自生自滅,要嘛就買賣土地,湊錢給親人看病,現在,他們不需要這樣做了,親人生病了,可以送到神廟去,由神官免費治療,若是農莊的神官治療不好,他們還會把他送到城裡的神廟去醫治,若是要治不好,那沒有辦法了,那時他的時限到了,神君把他招到天國去了,親人們不應爲他的離去悲哀,應該爲他高興才行,他終於結束了苦難的生活,到真正的天堂去享福了。
就算夏國不是真正的天堂,這些老百姓也相信,只要跟隨着神君大人步伐,總有一天,全天下會變成真正的天堂,他們對此深信不疑。
管平彙報完畢之後,負責工部的宋正本走上堂來,開始了他的工作報告。
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
這個口號並不適合現在的夏國,變成要想富,多生孩子多修路方纔正確,在高暢目前的領地中,由於戰亂和饑荒,人口稀少,所謂千里無雞鳴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就算高暢大量收攏流民,在四野八鄉,仍然有大量荒蕪無人耕種的田地,欠缺人口,對高暢勢力的發展是一個重大的制約。
當然,只要休生養息一段時間,人口是會慢慢增加的,不過,這需要一定的過程,要想擴大人口,就不可能真正的休生養息,向外出兵掠奪是唯一的途經。
不過,剛剛打下河間城的高暢暫時沒有出兵的打算,冬天已經來了,沒有幾個勢力喜歡在冰天雪地下作戰,乘着這段時間,高暢要好好治理內政。
修路成爲了工部的一項重要任務。
要想把工匠所製造的商品賣出去,要想將領地欠缺的商品買進來,就需要吸引商人來此,爲了方便商業流通,將那些年久失修的馳道重新修築就成爲了要務。
現在是農閒,暫時又沒有戰爭,正是進行築路的大好時機,負責工部的宋正本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於是,在崇文殿上,將他的一攬子計劃向高暢做了彙報。
除了修路,還要興修水利,每年春夏之交,流經信都,清河等地的漳河就會爆發洪水,對沿岸老百姓的生活造成重大的困擾,爲此,乘着冬季漳河水蟄伏之際,宋正本決定動用大量的民夫來開挖河道,修築堤壩,爭取治理好漳河。
高暢一邊聆聽宋正本的彙報,一邊微微點頭,他的神情專注,精神看上去非常良好,只是面色略微蒼白了一點,這是因爲在上次的河間戰役中,他射殺敵將何亮那一箭用力過度,使得他的傷勢又加重了一些,不能儘快痊癒。
禮部尚
紹望着堂中侃侃而談的宋正本,眼神略微有些迷離,,宋正本所言並沒有進入他的耳中,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孔德紹雖然是孔子的三十四代孫,乃先聖的嫡系傳人,但是,孔家在天下卻名聲不彰,遠遠比不上那些所謂的天下望族,清河崔,陽鄭,范陽盧,太原王,這讓一心想恢復至聖先師地位,恢復孔門榮光的孔德紹分外不平。
然而,他除了自家的身世之外,並沒有其他任何拿得出的東西,要想恢復孔家的榮光,要想天下人尊儒拜孔,他必須依仗外力。
這個所謂的外力就是軍閥的力量。
以孔德紹看來,在如今這個亂世之下,大隋的基業註定不保,而誰又能真正取代大隋王朝,建立新的帝國呢?在當前的形勢下,還看不分明。
但是,若是等形勢分明之後,他再加入其中,那就得不到主君的信任了,看在他這個姓氏的份上,主君或許不會拒絕他的效力,但是,要想恢復孔門的榮光卻絕不可能。
孔德紹深知,他並沒有安邦定國之能,他的能力極其有限,若不在那個有能力奪取天下的人起事之初加入,日後就一定難以登上高位。
所以,當高暢火併竇建德,雄踞河北,大肆招攬天下士子,卻響應寥寥之際,他率先投奔,並且,以鳳凰降臨,百鳥來拜爲吉兆,上書高暢,讓他登壇爲王,最後,高暢如他所願,登壇爲王,國號爲夏。
然而,高暢卻玩了一出神君降世的把戲,震懾了麾下的文臣武將,這讓不信鬼神的他分外難堪,他在這次勸進中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原想高暢立國之後,會重用士子,以孔門儒學爲尊,豈料,高暢卻走上了另一條路,對自認爲是儒家嫡系傳人的他來說,那是一條邪魔之路。
不過,孔德紹是一個實用之人,並非讀儒家經典把腦袋讀成一團糨糊的那種儒士,他將自己的真實心態隱瞞了起來,欣然領受了禮部尚書一職。
高暢是個注重實效,不喜虛禮的人,孔德紹的這個禮部尚書當得有些鬱悶,實際上,主宰禮部運作的是兩個侍郎,而非他這個尚書,所謂的禮部,對高暢來說,相當於後世外交部一般的角色,在現在這個羣雄紛爭的時代,禮部的作用其實非常重要,需要的是張儀,蘇秦一般的角色,在對孔德紹還不完全瞭解的情況下,高暢是不會將禮部完全交付給他的。
孔德紹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地位,並沒有口出怨言,對高暢交待的工作也是勤勤懇懇地幹了下去,若是他自己的主意和高暢相違背,他會在第一時間改變主意,按照高暢的想法去做,比如這一次高暢大婚就是如此。
夏王大婚,對夏國的所有人來說,都是潑天之喜,因此,在負責禮部的孔德紹看來,應該按照周禮大辦特辦,就算再是豪奢也不爲過。
然而,他纔將自己的計劃送給高暢閱覽,就被高暢否決了,讓他重新制定大婚典禮。
孔德紹以爲高暢是心疼銀錢,不想因爲一場婚禮耗費財賦,故而,他的第二個計劃縮小了婚禮的規模,一切還是按照古禮來進行,只是不再鋪張浪費。
然而,這個計劃同樣被高暢否決了。
於是,孔德紹不敢再自行其是,他小心地向高暢請教,詢問這個大婚典禮該如何運作。
高暢告訴他,時代是在不停變化的,古代必須遵循的禮節在如今不一定適合,希望他懂得因時制宜,不要一味尊古,如此,永遠也不得進步。
孔德紹明白了高暢話裡的意思,隨後,他不再大包大攬,而是和大神官金球得以及神廟聖女荷花仙子商議,最終制定了大婚的典禮。
這一次,他將制定好的計劃奉獻給高暢閱覽,終於得到了高暢的認可。
不過,他這次在大殿上走神,卻不是爲了大婚典禮,那件事情在他看來已經結束了,他爲的是另一件要事,那件事情或許對明天的那個婚禮有所影響,他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提出來,以免掃了高暢的興致。
但是,他也知道那事情分外緊急,若是不說,有延誤軍機的嫌疑,雖然,有可能高暢已經通過別的渠道知道了這件事情,但是,自己不主動提出來,性質完全不一樣。
待宋正本彙報完畢之後,孔德紹深吸了一口氣,離席而起,來到堂前,向高暢躬身爲禮,朗聲說道。
“臣有要事稟奏!”
高暢瞄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道。
“講!”
孔德紹擡起頭,說道。
“歷山飛魏刀兒派來使者求見夏王!現正在禮部公館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