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午時三刻。
河間城。
今天是個好天氣,雖然,空中飄拂的雲層多了一點,就像白花花的波浪在深藍色天穹翻滾,從雲隙裡,太陽光依然努力地探出頭來,照射在沉默的城牆上,城樓上的旌旗,閃耀着瑰麗的光輝。
楊儀站在北城門的城樓上,緊鎖雙眉,眺望着遠方。
自從郡守王琮率領大軍出城之後,楊儀就一直待在城樓上,沒有下過城牆,王琮對他有知遇之恩,率軍出城作戰之後,又放心地將河間城交給他,楊儀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將河間城完好無缺地交還給郡守大人。
爲此,他連家也不曾回一趟,食宿都在城樓上,生怕什麼地方出了差錯,被高暢軍奪下城來。
從表明上看,楊儀是在欣賞這難得的秋日美景,其實,在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中,卻蘊藏着狂躁與不安。
不曉得郡守大人現在怎麼樣了?是否已經大獲全勝?還是?
各種各樣紛雜的念頭在他心中翻涌,他緊握拳頭,凸出的指節骨微微泛白。
就在這時,一支軍隊從城外幾裡地的一個小土坡探出頭來,朝河間城行來,那支軍隊的行進速度不疾不徐,幾十杆旌旗在風中飄拂,距離遠了一點,楊儀看不清旗號。
楊儀的心猛烈地跳動了兩下,他深吸一口氣,將緊張的心情平復下來,向着城樓上的士卒高聲吼叫。
“擂鼓,備戰!”
不曉得那支軍隊是敵是友,唯有事先做好萬全的準備,到時再見招拆招。
不會是大軍敗了吧?
楊儀的心中莫名地多了這麼一個念頭,他猛地甩了甩頭,想將這個不詳的念頭甩掉,不過,那個糟糕的想法依然在他心中盤旋不去。
根據目測,城外的那支軍隊大概兩千多人,一支騎兵小隊脫離了大部隊,向城門下疾馳而來,那支小隊打着的是官兵的旗號。
“來人通名!”
在楊儀的指使下,一個嗓門大的傳令兵從牆垛上探出頭去,朝城下高聲喊道。
城下的騎兵小隊勒住馬繮,其中一人手中高舉一支令箭,朝城樓上喊話。
“吾乃景城令麾下,有要事向城中主官彙報!”
“說!”
那人高舉令箭在城樓下的護城河前驅馬小跑了一圈,讓樓上衆人將那支令箭看了個通透,然後,大聲說道。
“我家大人奉郡守王琮大人命,特地回城,押解糧草再赴前線,此乃郡守大人令箭,城上的,可看清了!”
什麼?
楊儀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不是早就有萬全之計,會在極短的時間將敵軍擊潰,爲何還要糧草呢?難道,前方的戰事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樣不利。
“你家大人可在軍中?”
楊儀不待那個傳令兵傳話,忙不迭地將頭探出牆垛,向城下喊道。
“大人正在軍中,隨後就到!”
“叫你家大人前來問話!”
那個傳令兵手中的確握有王琮的令箭,不過,只憑傳令兵的一面之詞,楊儀是不可能打開城門,放那支軍隊入城的,知道彭伯玉也在軍中,他自然要問個明白。
不一會,彭伯玉在一羣騎兵的簇擁下,來到了城樓下。
“正夫兄,前方戰事如何?”
顧不得寒暄,楊儀開門見山,問起了自己擔憂之事。
彭伯玉的臉色顯得分外憔悴,這一路的奔波,的確把他累壞了,不過,繞是再是疲倦,他也只能忍受,強打精神回答楊儀的問話,小心翼翼地以免露出破綻。
已經上了高暢的這條賊船了,爲今之計,只能隨其走下去了!
這條船若是沉了,他絕對討不到好去!
“戰事出了點意外,我軍雖然奪取了賊子的七裡井大營,在白石渡頭一役中,卻未能將其一舉擊潰,我軍的前鋒與賊軍有過小規模的交戰,雙方互有損耗,賊軍雖然被我軍圍困在渡頭上,士氣卻不曾跨掉,仍然具有背水一戰的能力,爲了防止敵軍臨死一擊,給我軍造成極大的損失,郡守大人沒有下令強攻,而是緊緊將敵軍困在白石渡頭,使其進退不能!”
“是嗎?”
楊儀哈哈大笑,連聲說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聽了彭伯玉的一席話,他心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爲了使賊軍無法突圍,郡守大人在白石渡頭前紮下了營寨,運河上也有水軍遊弋,使其無法渡過河去,局面已在大人的控制之中,只是,由於出征之前大軍所帶糧草不多,也不知要多少天才能使困在渡頭的賊軍屈服,不戰而降,郡守大人特意命我率本部人馬返回河間
送糧草送往前線!”
“嗯!”
楊儀微一沉吟,就點了點頭,在他看來,彭伯玉的這番話合情合理,沒有什麼不實之處。
“或許郡守大人認爲我們景城兵不堪大用吧?這才讓我們來押送糧草!公德兄,請打開城門,讓我早點完成大人交待的任務吧!”
彭伯玉的話語中略帶抱怨,這比較符合他現在的心情,沒有仗打,就表示他無法立功,特別是在一場必勝的戰役中被委派來押送糧草,不管是誰,處在那個位置上都會比較鬱悶。
“正夫兄,沒有必要如此,要知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誰都知道糧草的重要性,郡守大人將這個任務交給你,不可謂不重視正夫兄啊!”
楊儀隨便找點了話語安慰了彭伯玉一下,隨後命令士卒們打開城門,放城外的軍隊進城,並且,爲了安撫自己的友人,不要讓他對郡守大人心有埋怨,楊儀還特意下了城樓,來到城外親自迎接彭伯玉。
城外的軍隊不疾不徐,從大開的城門魚貫而入,戰馬沒有嘶鳴,士卒們也沒有發出雜音,當他們從楊儀等人面前經過時,楊儀不禁對彭伯玉豎起了大拇指。
“誰說正夫兄的景城兵沒有戰鬥力啊!只看這隊列,這軍姿,這氣勢,就知道景城兵是百戰之師,有些地方,連我們河間兵的精銳也比不上啊!正夫兄,你真是帶兵有方!”
“哪裡?哪裡?”
彭伯玉乾笑了兩聲,他偷偷地瞄了身側的管小樓一眼,此時,管小樓正饒有興致地仰望着城樓上飄揚的官兵旌旗。
昨夜管小樓抓住王琮之後,準備收降王琮,脅持他前來賺城,豈料王琮寧死不降,無論怎樣勸說以及威嚇,依然如此。
沒有辦法之下,最終還是採取了這個方法前來賺城,有了王琮的令箭,再加上與楊儀交好的彭伯玉,這個計劃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若是計劃失敗,高暢則只好率軍強攻河間城了,那個時候,鹿死誰手,孰未可知。
幸好,楊儀對彭伯玉的這一番說辭並未起疑心,大大方方地打開了城門,並且親自上門,來到了管小樓軍中,計劃施行得如此順利,彭伯玉終於將緊揪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楊儀在找他說話,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迴應着,目光牢牢地盯在那支進城的隊伍上,那是管小樓率領的兩千精兵,只要他們進入城中,也就大功告成了,何況,在幾裡外的土坡後面,還有高暢的主力大軍,就算他們露出了破綻,只要守住城門口,使城門無法關閉,也算獲取了這個功勞。
“正夫兄,你怎麼啦!”
楊儀推了彭伯玉一把,在他看來,彭伯玉心神恍惚,明顯在神遊天外,彭伯玉忙回過頭來,笑着說沒有什麼。
此時,管小樓的兩千精兵已經進入了一大半。
按照常理,他們應該快速通過城門通道,在城內接應的人的帶領下進入城中,然而,這支軍隊入城之後,卻並未如此。
他們不顧領兵官的阻止,分成了幾個小隊,朝外城牆,以及甕城的城牆奔去,行動快速而準確,在城內的守軍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迅速地佔領了制高點。
王琮領兵出征,將大部分精銳都帶走了,留守部隊大多是沒有經驗的新兵,所以,面對這突然的變化,他們不知所措,再加上主將不在,他們更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眼睜睜地瞧着這些所謂的友軍粗暴地接替了自己的位置。
這個時候,城內的騷亂也傳到了楊儀這裡,他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直覺告訴他,城中出了大亂子,這支軍隊有問題,彭伯玉有問題!
“正夫兄,你這是?”
楊儀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彭伯玉,手放在了橫刀柄上,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拉開了和親衛的距離,他和他的親衛都陷入了彭伯玉的人的包圍中。
“公德兄,抱歉!”
彭伯玉朝他拱拱手,說道。
“愚兄給你介紹一個人,這是夏王殿下的頭號大將管小樓將軍!”
管小樓微笑着朝楊儀抱了抱拳,說道。
“楊大人,得罪了!”
話音剛落,在楊儀身後的兩個親衛立刻將他的雙手反剪起來,解下了他腰間的橫刀,隨後,城中響起了一陣鼓聲,從城外的山坡後面,轉過了一支大軍,軍威鼎盛,塵土飛揚。
楊儀的臉刷地一下白了,他雙腳一軟,幾乎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