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一點),衡水。
太陽像一個紅紅的鹹鴨蛋懸在天穹上,白雲朵朵,悠閒自在地飄拂在空中,一羣大雁排成人字形從衡水的上空飛過,朝南方飛去。
大雁飛過後的天空,重新變得空曠和落寞,直到一隻從北方飛來的鴿子的到來。
遠遠地瞧見衡水城,鴿子從高空俯衝下來,在低空飛行,掠過城牆,投入城中,在一座大院上方盤旋了三圈,鴿哨聲在風中久久迴盪。
一聲唿哨從下方的院子內響起,那支鴿子收攏翅膀,像一顆小石子一般直直地落了下去,降在院子之中,飛進院中的那排鴿舍之中。
一隻手伸進鴿舍,將剛剛降落的那隻鴿子腿上繫着的一隻竹管取了下來,那人將竹管放在眼前,仔細地瞧了瞧竹管上的編號,隨即將竹管收入懷中。
不多會,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遠去,院子重新變得寂靜,除了鴿子們咕咕的叫聲。
一刻鐘之後,那隻竹管到了黃晟的手中。
黃晟讓左右退下,將一張絹布從竹管內取出來,鋪開之後攤放在案几上,然後,從一旁的書架上取下一本論語,一邊瞧着絹布上的符號,一邊翻着那本論語,然後,將從論語中尋到的某個字寫在一旁的紙條上。
爲了防止信鴿被有心人射殺,高暢軍之間的內部傳遞一律用的是密信,信鴿所帶的絹布上只是畫着一些阿拉伯數字,這些數字除了經過培訓過的人,沒有人知道代表什麼意思,就算得信之人認識這些阿拉伯數字,曉得它們代表的是什麼,也會一頭霧水,因爲,這些數字要結合特定的密碼本才能表露出具體的意思。
就像黃晟接到的這封密信一樣,黃晟要將絹布上的數字和管氏印書坊印製的論語對照,通過那些數字的排列,在論語中找出相對應的字,連在一起,才知道具體的意思。
當然,這本書現在是論語,隔斷時間,也可以是別的書,可能是左傳,春秋什麼的,或是某部神仙誌異的小說。
很快,黃晟就將密信的內容解讀了出來,這封信是從樂壽傳來的,除了信鴿之外,還有封相同內容的信由快馬傳遞,爲的是防止信鴿在半途被猛禽或獵人捕殺,無法將訊息傳到,如今,那匹快馬還在半途之中。
高暢率軍北上攻打河間城之後,治下郡縣的政務則由政事堂負責,崔安瀾,宋正本等人不僅要負責各自部門的事務,如果有什麼大事情,就要靠他們幾個人開會商議,協商解決,如果實在解決不下,這才命人交到前方高暢手中,由他處理。
至於軍務,則交由軍機處負責,也就是說,後方所有和軍務有關的事情都由徐勝治負責,像最近盜賊四起,紛紛襲擊流民聚居點,使得難民增多的事情就由他來處理。
平原郡的軍事長官乃是高暢以前的貼身侍衛高懷義,在平原郡,不管是流民還是那些世家,對高暢都非常擁戴,畢竟,他們是最早跟隨高暢的一批人,也是現在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不想破壞當前的一切,所以,在平原郡,只出現了少量的匪盜,還未掀起什麼大的波瀾,就被平原的駐軍剿滅了。
匪盜鬧得最兇,以致民不聊生的主要是清河與信都兩郡,清河的駐軍由騰珏負責,信都的駐軍則直接歸樂壽的徐勝治管轄,冀縣是崔正,武邑是趙仁成,衡水則由李靖,這幾個人的職務都是中郎將,誰也管不了誰,所以,他們都直接向軍機處負責。 wωw ¤T Tκan ¤C○
黃晟接到的信來自軍機處,在信中,徐勝治命令李靖和黃晟和當地的監察司配合,當地的監察司已經知曉了衡水那羣匪盜的幕後指使者,要李靖和黃晟手下的軍隊配合監察司抓人,並且,將引起的動盪降到最低點。
監察司的接頭人叫白展堂,乃是一箇中年小胖子,他是衡水西城坊市一家糧油店的老闆,衡水本地人,乃是當地一家寒門的家主,平時和人見面總是一張笑臉,屬於那種人畜無害的角色。
有句話怎麼說的呢?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還真是有道理,要是讓白展堂的那些街坊鄰居知曉他的真正身份,恐怕人人的下巴都會掉下來吧?
白展堂和黃晟的見面是非常光明正大的,他押着幾輛糧車進入了黃的軍營中。
由於城內的難民越來越多,糧食吃緊,作爲一個無比熱愛夏王殿下的愛國商人,白展堂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那幾車糧食就是他專門奉獻給高暢軍的,小小意思而已,但求能儘自己的一點綿力。
對於這樣的愛國商人,留守的黃晟自然不能打消對方的積極性,於是,在百忙之中,抽空接見了白展堂。
一刻鐘之後,白展堂從黃晟的營帳離開了,孤身離開了軍營,將那幾輛糧車和糧油店的一些夥計留在了軍營中。
又一刻鐘後,一小隊人馬從軍營的另一側出門而去,那羣人快馬加鞭,分成幾個方向,分散而去,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在城西一個叫龍首原的地方重新聚在了一起,然後,朝烏鴉山的方向奔去。
酉時三刻,
兵離開了軍營,往縣衙而去,李靖和黃晟到達衡水不被衡水令石堅設宴招待過,來而不往非禮也,所以,黃晟做主,宴請衡水令到當地最大的酒樓醉仙樓赴宴。
衡水令石堅接到了請帖之後,非常爽快地答應了黃晟的邀請,表示一定準時赴約。
酉時末,天色黑了下來,石堅在十來個護衛的陪同下坐在馬車上往坊市的醉仙樓行去,作爲文官,不允許掌握兵權,石家在城外的莊園有許多私兵和佃戶,不過,在城內,他還不敢公然違背高暢的法令,故而,出行的時候身邊一般也就幾個護衛,像現在這樣十來個護衛的情況並不多見。
這個時代,在秋冬季節,一般的城池若是酉時一過,就會進入宵禁,衡水自然也不例外,漆黑的大街上,除了石堅的車隊外,空無一人,唯有車輪聲和馬兒的響鼻聲在長街迴盪,顯得分外孤寂。
城外,石家莊園。
石蛋是石家的奴僕,他今年十八歲,他的老爹老孃都是石家的奴僕,是由石家做主結合在一起的,這纔有了石蛋,石蛋還在他老孃的肚子裡的時候,就註定了他的命運。
作爲在賤民榜的排行中也極其低下的奴僕,生死完全掌握在主家的手中,主人可以對他爲所欲爲,任意擺佈,奴僕活得好或不好,全要看主子的心情,沒有犯任何過錯就被主子處死的奴僕比比皆是,一切只因那個主子心情有點添堵,或是受了某個他不敢反抗的人的氣,當然,這樣的主子是比較暴虐的那種;其實,善待奴僕的主子也不是沒有,畢竟,奴僕算是主人的財產,要是死了就相當於失去了財產,稍微有點理智的主人是不會隨意處罰自家奴僕的。
石蛋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他攤到的這個主子還不錯,奴僕們只要聽話,不犯錯,一般說來過得都算不錯,逢年過節什麼的還能吃上肉,但是,若是不聽話,做了錯事,主子的懲罰也不是輕易能熬過的,自懂事以來,他所見的在前院門口被當作所有奴僕面前活活打死的人也爲數不少。
石蛋的父母常常對石蛋說,只要他對主子忠誠,把主子交待的事情辦好,主子就不會虧待他的,說不定會像對他老爹一樣,指派個丫鬟給他做老婆,這可不是一般的奴僕能輕易攤到的福利啊!
對父母的話,石蛋一向是言聽計從的,他對自己的遭遇和未來都非常滿意,以往,他曾經看見過許多流民因爲沒有主家的照顧,死在四野,被野狗吃掉,他害怕自己會像那些人一樣,因此,更是對自家的主子感恩戴德,盡心盡力地將主子交待的事情做好。
石蛋相信,主子的眼睛是雪亮的,自己的所作所爲全都在主子們的眼中,上個月,二管家將他選入一隻奴僕組成的隊伍之中,二管家代表主子向他們承諾,若是他們能把這件事情做好,老爺擔保他們能娶上老婆,過上好日子。
這件事情證明他對主人的判斷是正確的,這讓石蛋相信自己的明天一定會更好。
石蛋和一羣夥伴來到了石家的另一處莊園中,這裡是一個塢堡,石蛋和同伴們所做的事情只有一樣,那就是服侍現在住在塢堡裡的那些人。
那夥人大概有四五百,他們個個身體健壯,看上去凶神惡煞,石蛋和他的夥伴們若是服侍得稍有疏忽,就會被那些人用鞭子鞭打取樂。
於是,石蛋更是小心翼翼地服侍他們,曲意討好那些人,以便少受點苦,每天晚上都要想一遍那個主子承諾的老婆,想象她的樣子,只有這樣,他才能堅持下去。
那羣人並不長期待在塢堡中,他們時常騎着戰馬,拿着武器出去,然後,很久纔回來,回來的時候,常常帶着許多東西回來,有時候,在那些戰馬上,還放着許多麻袋,麻袋內有什麼東西在扭動,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
後來,石彈知道了麻袋內的東西是什麼,她們是女子。
要想活着,要想活得好,只有對主子忠誠,石蛋時常這樣告誡自己,每當他聽見後院那些女子的哭喊聲時,他就不停地想曾經見過的那些死在道旁的人的樣子。
對於那些女子的哭喊聲,石蛋漸漸地習以爲常了。
今日一早,那羣人又騎着戰馬出去了,他們留下的人並不多,只有三四十人,所以,到了晚上,負責守夜的人手不夠,石蛋也被那些人叫到了塢堡的寨牆上,負責守夜。
冷風呼呼地吹來,石蛋身着單衣,懷裡抱着一杆長槍,說是長槍,其實也就是一根木棍上面綁着一個鐵槍頭而已,石蛋卷縮在寨牆上,瑟瑟發抖,在寨牆下,生者一堆篝火,幾個人圍着篝火,正在喝酒吃肉,後院內某個女子的哭泣聲隨風傳來,嗚嗚作響,就像屋檐上茅草在風中發出的響聲一般。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石蛋將頭探出了寨牆牆垛,一條火龍出現在黑夜之中,朝這邊緩緩游來,在火龍的前面,有些散亂的火點快速地向這邊飄來。
“有人來了!”
石蛋不敢怠慢,忙朝寨牆下圍在篝火旁的人喊道。
“媽的!叫什麼?一定是老大他們得勝歸來了!”
有兩個漢子離開了篝火,搖搖晃晃地爬上寨牆,一把推開石蛋,趴在牆垛上,這時,那些火點已經來到了寨牆上,那是幾個打着火把的騎兵。
“快開門!老大他們就在後面!”
寨牆上的人就着城下的火光,認出了爲首的那人,那人是他們那夥人中的一個小頭目,深得大當家雄霸和二當家諸葛明的信任,寨牆上的人雖然醉醺醺的,卻也不敢違逆對方。
“猛子哥,你稍等,我馬上開門!”
說完,那人推了石蛋一把,叫寨牆上的那些人和他一起下去,寨門前壕溝上的那個吊橋比較沉重,需要幾個人扭動絞盤才能放下,那個人叫石蛋和他的同伴去扭動絞盤,他則將篝火旁的人喊上,放下寨門上的巨大的木門閂,將寨門推開。
大當家雄霸的脾氣不是很好,要是讓他在塢堡外吃着冷風等候,塢堡內的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那些人的行動很快,當吊橋剛剛放下來,塢堡的寨門就打開了。
在吊橋放下來後,塢堡外的那幾個騎兵就縱馬上了吊橋,而後面的那些大部隊也出現在了不遠處,悶雷般的馬蹄聲陣陣響起,大地在微微顫抖。
馬上就要進入塢堡了,大當家的馬隊爲什麼還要加速呢?就像在準備衝鋒一樣!
有幾個人微微感到了不安,這時,塢堡外的先遣騎兵已經進入了塢堡,當先的人自然是那個小頭目,他的臉色映着火把的光亮,看上去分外的憔悴,眼神中帶着一絲絕望。接下來,他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頭目身後的那些人上面,這些人,都是陌生面孔,他們一個也不認識,那些騎在馬上的人一個個目無表情,眼神冷漠。
事情不對?
有幾個老練的傢伙頓時察覺到了不妥,他們慌忙抽出橫刀,大聲喊道。
“敵襲,關寨門,放吊橋!”
有幾個動作快的傢伙立馬推動寨門,想把寨門關上,然而,那些先衝進來塢堡的騎兵並不是拿來做擺設的,他們人手一張早就上好了弩箭的手弩,隨着一陣嗖嗖的絃聲,向寨門跑去的那幾個匪盜紛紛中箭倒地。
至於負責扭動絞盤的石彈等人,當出現變亂的時候,他們立刻離開了絞盤,有的躲在角落中,有的四處奔跑,石彈則靠着牆角,高舉雙手,跪在地上。
面對怎樣的場面,自己該做怎樣的反應,石彈事先早就想好了,所以,他沒有像那些同伴那樣慌亂,而是做出了最恰當的反應,那些四處奔走的同伴很多都被那些騎兵揮刀砍殺,或者用弓箭射殺了。
塢堡外的馬隊如同颶風一般從寨門捲了進來,大地抖動得更加劇烈了,似乎也在隱隱感到害怕,石蛋的目光落在衝在最前方的那人身上,那人一身亮麗的盔甲,臉上不怒而威,他的視線落在了石蛋臉上,石蛋感覺自己就像被霹靂劈中一般,慌忙低下頭來,伏在地上。
石蛋自然不知道,那個人就是李靖李藥師。
在這個塢堡裡面,有大量匪徒們搶奪而來的財物,有大批的糧食,還有一些被他們俘獲而來供他們取樂的女子,事實證據俱在,作爲塢堡的主人石堅和匪盜勾結的罪名再也無法逃脫,雖然不知曉這些,石蛋也知道石家完了。
自己的遭遇會是什麼呢?會被砍掉腦袋嗎?石蛋趴在地上,就像是一堆爛泥。
就在石蛋爲自己的命運憂心忡忡,惶恐不安之時,他的主子衡水令石堅石大人此時的遭遇也不見得比他好。
醉仙樓二樓的貴賓房間內,躺着幾具屍體,有點屍體仍然在不停地流血,在醉仙樓的大堂,同樣有十來具屍體,就在一刻鐘前,這些屍體還是活生生的人,他們都是石家的護衛。
“黃晟!你!你這樣做是叛亂!”
石堅被兩個士卒抓住手臂,反剪在後,跪伏在席上,他盯着上首高坐的黃晟,咬牙切齒地吼道,雙眼彷彿能噴出火。
在他的一側,那個化名爲唐龍的宇文清明同樣被兩個士卒挾持着,只不過,他的遭遇比石堅還要糟糕一些,全身被五花大綁,在剛纔的抓捕行動中,這個傢伙奮起反抗,被他殺了幾個士卒,最後,他的大腿被黃的手弩射傷,那些士卒才把他擒了下來。
大勢已去,他顯得非常安分,不再做無望的掙扎。
“叛亂?”
黃晟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他揮揮手,示意士卒們將這兩人押下去,他對那個叫唐龍的傢伙很感興趣,雖然是乘其不備,仍然被這個人殺傷了好幾個士卒,他不相信這人真是什麼餓虎寨的寨主,還是被其他山寨打敗的傢伙,在這個人身上,一定有着別的故事。
醉仙樓發生的事情並沒有驚擾到城內的老百姓,對軍營中的那些難民也沒有多大的影響,他們仍然在沉睡,當他們明日一早睜開眼來,身前的世界將大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