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霞如血。
圍城戰已經進行到第三天了,擺在魏刀兒面前的這個彈丸小城依然屹立不倒,城牆多處出現了缺口,被大火燒過的磚石已然失去了原有的顏色,城牆下的青草早被連根拔起,被鮮血染紅的泥地上遍佈敵我雙方士卒的屍體,大量被大火燒燬的雲梯等各種攻城工具丟棄在護城河邊,不時,有煙霧在城牆根下嫋嫋升騰。
以五萬人攻打一萬人防守的城池,要想依靠強攻攻下它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這幾天的進攻中,魏刀兒部並沒有圍着四城攻打,而是故意留下了一道城門沒有派兵攻打,之所以這樣做,乃是聽從了葛舟行的計策,故意給守軍一個逃脫的希望,使得對方不致負隅頑抗,拼死戰鬥。
有了逃脫的希望後,戰事進入最慘烈的時候,守軍若是意志不強,就極有可能放棄城防,從那個城門逃脫,如此,樂壽就容易攻下了!
在戰事進入到最緊張的時候,曹旦真的有逃跑的打算,想帶着本部親兵保護着姐姐曹鳳從沒有敵軍的城門逃跑,逃到信都去找竇建德。
然而,他的這個計劃被曹鳳否決了,並且被自家姐姐狠狠地訓了一頓,要是曹鳳真的聽從他的話丟下城池逃跑,那麼,樂壽守軍的軍心就會立刻崩潰,恐怕連一天也守不下去。
何況,在那道城門之外,魏刀兒早就埋伏好了一支騎兵,只要有人從那道城門逃出,絕對逃不過他們的伏擊。
在曹鳳的堅持下,曹旦只好放棄了自己的計劃,堅守城池,等待竇建德的援軍,城內準備的物資倒還齊全,儲存的糧食完全夠全城軍民消耗一個月以上,在這段時間,城池只要不被敵軍攻破,竇建德的大軍就算遠在清河,也完全來得及回援。
箭矢,石頭,滾油,等等守城用得上的物資城內都不欠缺,再加上人員衆多,因此,就算魏刀兒部不計傷亡地猛攻,就算城牆上一天之內總要出現許多次險情,就算城防看似搖搖欲墜,樂壽的守軍終究還是堅持了下來。
雖然沒有能攻破樂壽,魏刀兒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在這幾天的攻城戰中,他的部隊傷亡極大,足有四五千人,然而,這些被打殘的部隊大多屬於對他不服的漫天王王須拔的舊部,所以,就算傷亡就算再重,他一點也不心疼。
其實,葛舟行早就向他獻出了一個攻城的妙計,他並沒有實施,爲的就是剷除異己,現在,異己剷除得差不多了,樂壽,是該拿下的時候了!
從昨日開始,魏刀兒部在進攻樂壽的同時,將樂壽附近的百姓驅趕到了城牆之下,命令他們挖掘不遠處土坡的泥土,然後倒在城牆下,堆積成一個比城牆還要高的土山。
城內的守軍大部分都是樂壽的當地人,在城牆下忙活的那些民夫大多是他們的認識的,或者同一宗族的人,都是鄉里鄉親,就算知道那些民夫所做的事情對自己不利,他們也不忍向對方放箭。
就算上面有軍令,從城牆上射下來的箭矢也顯得稀稀落落的,對那些一邊哭哭啼啼,一邊擔着泥土倒在城下的民夫造不成多少傷害。
派兵出城去摧毀對方修建的土山,這一招守軍也不是沒有想過,不過,敵軍明顯防到了這一招,城門打開容易,關起來就不容易了,同樣,吊橋放下容易,收起來就不容易了。
不僅民夫在忙着做這些土木工程,就連魏刀兒的士卒們也在這樣做,人多力量大,經過一晝夜的忙活,第二天,一個比樂壽城牆還高的簡易土城就形成了,魏刀兒抽調了大量的弓弩手上到土城,居高臨下,向樂壽城樓上放箭,同時,一些小巧的投石車也被搬到了土城上,向着樂壽城中投放石彈,以及火油彈,使得城中靠近城牆一帶的房屋着起火來,濃煙滾滾,飄蕩在初夏的深藍的空中。
城內的守軍在土城上的敵軍弓弩手的遠程進攻壓制下,根本不敢把腦袋探出牆垛,投石車發射的石彈更是聲勢驚人,城內雖然也有不少投石車,由於地勢不利,在和土城上的投石車的對射中,基本處於劣勢,到最後,全部啞火。
前幾日沒有用上的精銳部隊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他們扛着雲梯像螞蟻一般附在城牆下,沿着雲梯往上爬去。
城樓上的守軍要想將雲梯推倒,或者將爬上城樓的敵軍趕下去,往往要付出非常重大的傷亡代價,土城上的敵軍是他們最大的威脅,這些北地漢子,基本上個個都是神射手,他們既然佔有地形的優勢,箭矢的威力就顯露了出來,幾乎箭無虛發,每響一下弓弦,城樓上就有一名士卒應聲而倒。最後,城樓上的守軍只能圍成一團,用盾牌護在身側,小心翼翼地靠近牆垛,對付敵軍的雲梯和沿着雲梯往上爬的士卒。
在這樣的情況下,城破只在旦夕之間了!
魏刀兒與葛舟行站在前沿陣地的哨樓上,望着遠處殺聲震天的
他志得意滿地點點頭,笑着拍了拍葛舟行的肩膀。
“葛先生,真是諸葛再世啊!本人有先生之助,何愁大事不成!”
葛舟行謙虛地笑了笑。
“全靠大帥運籌帷幄,全軍將士奮勇爭先,鄙人只是想了個取巧的辦法而已,不曾有半點微功!”
“先生謙虛了!本人有先生,相當於虎生雙翼啊!”
魏刀兒再次拍了拍葛舟行的肩膀,卻沒有看到由於他用力過猛,葛舟行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他只是個文弱書生而已,當不得魏刀兒如此忘乎所以的一拍。
“只要攻下樂壽,再將竇建德的大軍拒之門外,主公就可以登臺爲王了,鄙人那日一見主公,就知主公絕非池中之物啊!”
“哈哈!”
魏刀兒高聲大笑,臉上每一條皺紋的跳躍都顯露出了他的得意與興奮。
“承先生貴言,總之,只要有我魏刀兒的,就有先生你的,大家共同富貴!老子要是能坐上金鑾寶殿上的那張大椅子,先生就是我的宰相了!”
葛舟行瞄了得意忘形的魏刀兒一眼,微微一笑,他的嘴裡雖然在說一些獻媚的好話,眼中的神色卻異常的清明。
“報!”
一匹快馬從西面的原野疾馳而來,漾起一溜煙塵,馬上的騎士在驅馬疾馳的途中,高聲疾呼。
來到魏刀兒身前不遠,他翻身下馬,與擋在他面前的親兵打了個照面,飛快地說了兩句後,親兵就不再阻擋,將他帶到了魏刀兒和葛舟行面前。
魏刀兒皺着眉頭望着他,那個騎士倒頭就拜。
“報告大帥,宋將軍急報,樂壽南面二十里出現大量敵軍,大概有一萬人,看旗號,應該是竇建德的援軍,宋將軍已經帶着本部人馬迎了上去!”
聽了那人的報告,魏刀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擺擺手,沉聲說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
在攻打樂壽的時候,他將宋金剛部放在了樂壽的南門,攻打南門只是佯攻,牽制守軍的一部分兵力,更主要的是爲了防止竇建德的援軍,一般說來,竇建德的援軍都會由南而來。
“這麼快!”
魏刀兒喃喃自語,他想到竇建德可能會回師增援樂壽,畢竟,那是他的老巢,他的家人,各個將領的家眷都在樂壽,他不會輕易丟棄,只是,魏刀兒沒有想到竇建德的回援速度會這麼快。
魏刀兒眺望着遠處城牆上的爭奪,現在,已經有不少士卒通過雲梯上到城牆上去了,只不過,在守軍拼死抵抗下,他們紛紛被趕下了城頭,攻守雙方在城牆上形成了拉鋸戰。
衝車也上去了,樂壽的吊橋在猛士的巨斧猛烈砍擊之下,也落了下來,衝車正通過吊橋,向樂壽的城門撞去。
眼看一兩個時辰之後,自己就能攻下樂壽了,難道在這個時候放棄?
魏刀兒的主力攻打的是樂壽的東門,竇建德由南面來的援軍要出現在他身後,必須突破南面他的義弟宋金剛的防守,對於宋金剛,魏刀兒非常放心,敵軍要想在短時間內擊敗他,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啊!
既然如此,就趁竇建德援軍被宋金剛牽制之時,先一步攻下樂壽吧!
“先生,你怎麼看?”
魏刀兒轉過身,用探詢的語氣向葛舟行問道。
“攻城!”
葛舟行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所用的理由和魏刀兒心中所想一般無二。
“好!”
葛舟行將親兵叫他身前,讓他揮舞發動總攻的令旗,那個黃色的小旗在親兵手上搖了幾下,身後的帥旗也變幻了旗語,隨後,戰鼓聲擂動,壓過了遠處城樓上的喊殺聲,魏刀兒的預備隊發出排山倒海的喊叫,朝遠處的樂壽城撲去,提前發起了總攻。
就在這個時候,宋金剛負責的南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城樓上,已經沒有了戰事,宋金剛的士卒潮水一般從城牆下退回了營中,城上的守軍都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敵軍爲什麼會停止進攻,不過,能夠歇一口氣還是不錯的。
是不是援軍來了?
城上的守軍有的在這樣猜測,很快,遠處燃燒的烽火證明了他們的推斷。
真的是援軍來了!
城樓上的守軍齊聲高呼起來,堅守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援軍,他們興高采烈地放下了武器,在城樓上奔走相告。
這種情況下,應該派兵出城去迎接城外的援軍,與他們前後夾擊攻城的敵軍,一些下級將領紛紛向上面請戰,然而,曹旦否決了他們的建議。
有可能是敵人使詐,敵人看見無法攻下城池,故意假作有援軍出現,引我們出去,然後再圍殲,所以,沒有得到具體消息之前,只能堅守城池,不得妄動。
曹旦的話也不無道理,故而,就算宋金剛的大軍轉向,只留下了少量的軍隊在陣前,城內的守軍仍然不敢出來。
正因爲看穿了
想法,宋金剛纔敢於用這疑兵之計,率領大軍前往迎的援軍,爲東城的魏刀兒爭取時間。
兩軍在距離樂壽十五里的原野擺下了戰場,一個小土坡,一片小樹林將戰場和樂壽城隔絕了開來。
對方大概有一萬人,與本部人馬相當,在對方的陣中,高懸的帥旗竹着一個高字,竇建德的軍中,有哪個將領姓高呢?
宋金剛騎在戰馬上,位於中軍的前方,眯着眼睛打量對面的陣型,看對面那支軍隊的行軍佈陣,主將並非無能之輩,最起碼也粗通兵法,帶兵有方,看來,這個不知名的高姓將領是一個人物啊!
宋金剛原以爲對方會急着衝過來,畢竟,他們是前來增援樂壽的,若是樂壽被攻下,他們的任務自然就完不成了,爲了完成任務,肯定會急着決戰,對方長途跋涉而來,士卒大多勞累不堪,要是急着和自己決戰,他有信心能殲滅敵軍。
宋金剛故意將本方陣型擺放的異常散亂,如同一羣烏合之衆,就是想吸引對方率先發起攻擊,實際上,他將三千精騎掩藏在了左翼的陣後,想待敵軍進攻的陣勢出現疲憊之際,發起突然襲擊,擊潰對方。
然而,敵軍的主將卻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一點也不着急,而是慢條斯理地變幻着陣型,半點也沒有主動發起進攻的態勢。
難道他不擔心樂壽被攻下?
宋金剛有些疑惑地尋思,既然你不主動進攻,我就趁你遠來疲憊,先發起進攻吧!
他揮了揮手,戰鼓聲沖天而起,他的前鋒隊離開中軍,齊聲吶喊,踏着散亂的步伐,朝敵軍的陣型衝了過去。
宋金剛的軍隊得到突厥人的影響比較多,不怎麼講究陣型,不過,這只是表面現象,若是有人輕視他,一旦用那樣的心思與他的軍隊作戰,多少會吃點苦頭。
對面的敵軍並沒有派出軍隊迎敵,而是用強弩不停發射,穩住陣腳,一時之間,那區區兩千前鋒隊無法衝進對方陣中。
這個時候,擺在宋金剛面前的有兩條路,要不就是驅動全軍向對方陣型全面發起攻擊,要不就鳴金收兵,只憑兩千前鋒試探性的攻擊是無法衝亂對方陣腳的,看來敵軍有所防備,早就做好了以守待攻的準備。
很快,宋金剛就有了決斷,他下令鳴金收兵,於是,在雙方的陣前,那兩千士卒丟下幾十具被弩箭所傷的屍體灰溜溜地退了回來,爲了防止對方趁本方退兵之際掩殺過來,宋金剛早就設好了陷阱。
他的中軍表明上看去旌旗密佈,人數衆多,其實只是薄薄的一層,前鋒隊正是朝中軍方向退來,要是敵軍的將領以爲可以趁着那兩千人退兵之際,順勢衝殺過來,希望用這兩千人衝亂本方的中軍,就會中他的計。
如果敵軍真的這樣做,宋金剛就會讓開中軍,因爲中軍人少,所以不怕被撤下來的前鋒部隊衝亂,待敵軍銜尾追來,他佈下重兵的左右兩翼再那麼往中間一包夾,就會將敵軍截成兩半,分開絞殺。
不曉得是敵軍的主將愚蠢,因此看不出這是一個機會,還是他太聰明,看穿了宋金剛的佈置,敵軍的陣型巍然不動,並未趁勢追殺過來。
難道他並不急於救援樂壽?還是他有把握本方無法攻下樂壽?
因爲敵軍主將的反應出乎宋金剛的意料,他不由皺起眉頭,想象自己是對方主將,換一個角度來思考,若是自己這樣做,那麼自己爲什麼會這樣做呢?
不一會,他的臉色刷地白了下來。
他急忙將一個親兵叫了過來,命令他帶着十來個傳令兵騎着快馬朝樂壽東門方向疾馳而去,有一些事情他需要警告自己的義兄魏刀兒。
憑什麼竇建德的援軍就會從南方而來,他們只要在半路上分兵,一支軍隊依然按照正常的速度北上,將自己牽制在戰場上,另一支軍隊稍微繞一些遠路,完全可以從別的方向出現在樂壽城下,趁本部大軍正在攻打樂壽的時候,突然襲擊大軍的後面。
這便是對面的敵軍不急着和自己決戰,不急着增援樂壽的原因吧?
想到這一點,宋金才突然爲之色變的,不然無法解釋對面的敵軍的所作所爲,要知道通過剛纔那很短一段時間的短兵相接,對方並不是無能之輩,若是對方並不蠢,做出這樣反常的行爲來也就另有玄機了。
宋金剛確定自己的想法沒有錯誤,只是希望傳令兵能先一步趕到大營提醒義兄,只希望義兄的那個軍師能夠看穿這一點,沒有趁敵軍援軍快到之時,命令全軍總攻樂壽。
然而,事情真的能如他所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