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高暢與阿嵐並肩而立,風過耳,山林獵獵作響,阿嵐遠眺着東方,老爹一行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另一個山坡後。
高暢擡頭望天,天空很大,很藍,相比之下,蒼穹下的人類委實渺小。
“走吧!”
阿嵐沒有回話,她默默地轉過身,隨着高暢走下山坡,沿着黃泥土道向饒陽城走去。
不知不覺中,他們這一路送行,已經送到離城老遠的地方了,大概接近十里路吧?
黑松林是一個小山崗,在他們回城的必經之路上,原本是個方圓好幾裡的松樹林,樹木生長茂盛,鬱鬱蔥蔥,因此有黑松林之名。然而,在張金稱上次攻打饒陽城的時候,被砍伐了一大片,如今,松樹林變得稀疏了,小松樹東一棵,西一棵,凌亂地生長在山崗上,不再有黑松林之實。
高暢和阿嵐腳下的這條黃泥路即是饒陽通往平原的官道,它從高暢兩人此時所在的黑松林出發,到前面的山坡與漳河並行,然後,從原野上一直延伸到平原城。
與阿嵐一般,高暢同樣一邊沉默地看着腳下的路行走,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沒有想到竇建德居然有那麼大的魄力,明知道自己以前是官兵,並且來路不明,來此的動機不明,仍然敢於把司兵一職交付給他,很有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意思。不過,竇建德也不會一點防備都沒有就把大權交給他,因此,只是讓他協助曹旦訓練新兵,實際上,官職雖然不低,卻是一個副手,掌握不到實際的領兵權。
這樣看來,竇建德雖然並不是一個傻瓜,可是,同樣也魄力不夠,要是換了他,真的要用一個人,就不會派親信去制約他,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是如此。
當然,這是表面上應該擺出的態度,至於背地裡,該做什麼工作,還是要做的。
如果,竇建德在一邊這樣做的同時,一邊非常明確地告訴他:你是一個人才,但是,我不可能不照顧老部下的情緒,把大權交在你一個人身上,因此,我會派一個人來協助你,這並非不信任你,只是一個純粹的防範措施而已,只要你以後立下大功,得到了弟兄們的信任,隨時可以真正地領軍。
竇建德要是真的對他這樣說,高暢會對竇建德另眼相看,然而,竇建德並沒有這樣做。
這兩天,高暢一直在想自己日後的行止,天下!是他想要緊握在手心的東西!
要想達成自己的目的,登上那青雲的最高點,開拓一個大大的疆土,建立一個與衆不同的王朝,他要走的路還很漫長。擺在他前面的是一條荊棘叢生的險途,路的兩旁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稍有不慎,他就會跌落崖底,粉身碎骨。
雖然,死亡對他而言,並非終結,然而,那種挫敗感會非常強烈,甚至有可能讓他接下來的幾世都無精打采。再說,那種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的滋味,並不是那麼好受的。
所以,他必須仔細考慮,決定自己前行的起點。
李唐?這是高暢第一個想到的,因爲在他沒有出現的那個時空,李唐是最終的勝利者,然而,這也是第一個被他否定的。
李唐之所以這麼快就平定了亂世,雖然是因爲人心思定,大勢所趨,然而,最重要的是李唐的基礎最爲堅實,本身是高門大閥,世家貴族,又一直不曾捲入關東的亂戰之中,得以保存了實力,所以,當關東最大的兩股勢力被它擊敗之後,各地豪強紛紛向它俯首稱臣。
投奔李唐,他或許會得到重用,或許能成爲李靖那般的人物,封個公爵什麼的,畫像得以供奉在凌煙閣,然而,要想推翻李唐,自己取而代之,可以說難於上青天。
就算他成功了,但是,要安定那些世家名門的人心,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何況,他的本意是剷除現有的世家名門,改變以儒家爲根本,以宗族爲基礎的現行社會體系。
因此,他第一個否決了投奔李唐的想法,再說,有李世民這樣雄才大略的對手,這一世也不會過得無聊啊!
瓦崗?這是第二個被他否決的地方,就像他對尚智那些人所說的那樣,瓦崗已經有了翟讓和李密,再添一個不甘人下的他,也就更加亂了。再說,瓦崗表面看上去風光,實際上危機重重,只要瓦崗軍的頭領不改變以洛陽爲天下中心的想法,不放棄強攻洛陽的計劃,瓦崗的前景就會非常不妙,所以,也不可取。不過,當瓦崗潰敗的時候,他不會漠然視之,不會輕易讓李世民把瓦崗的人才全部收刮乾淨。
杜伏威?李子通?蕭銑?劉武周?薛舉?一一被高暢否決了!
最後,高暢還是決定留在竇建德這裡,一是因爲竇建德現在的根基最弱,他只要立的功多,就容易出頭,獨領一軍;第二是因爲河北豪雄的戰鬥力不弱,不比瓦崗軍差,竇建德死後,在劉黑闥的帶領下,河北軍再反,李唐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們鎮壓下去;第三個原因:竇建德雖然是一個雄主,可是,並不是一個沒有缺點的頭領,這也是他被李世民打敗的原因,他不僅在戰術上,就連整個戰略的佈置都遠遠不如李唐,並且,他手下的義軍除了一部份自己的嫡系外,有很多股山頭,因此,正在指揮上,做不到得心應手,在竇建德這裡,高暢能夠輕易脫離他,獨樹一幟。
之所以留在竇建德這裡,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阿嵐也留在了這裡。
這個原因,高暢並不清楚,或者,他並不想弄清楚,他不相信自己會對某個女人抱有特殊的感情,生命或許能永恆,然而,感情這樣的東西是不可能永恆的,在漫長的時光中,他已然明白了這個道理。
他不喜歡思念某個人的感覺,在漫長的時光中,想念一個消失的靈魂,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高暢回過頭,瞄了一眼低着頭跟隨在自己身後一尺遠的阿嵐,阿嵐沉默地望着地面,腳下,落葉發出嚓嚓的呻吟。
不知爲何,這一刻的沉默讓他覺得壓抑,受傷的時候,聽慣了阿嵐在自己耳邊無休止的嘮叨,對她的沉默,至今仍然不習慣。
老爹拜託自己照顧好阿嵐,他表面上誠懇地點頭保證,實際,內心卻不以爲然,當危險來臨的時候,他只會首先保障自己的安全。
可是,在高暢的內心深處,他真是這樣想的嗎?
黃泥路轉爲了上坡,蜿蜒着向山崗上爬去,進入了黑松林的腹地,高暢再次回過頭,想對阿嵐說點什麼。
就在那一瞬間,一種奇特的感覺襲上心頭,就像一條毒蛇吐着信子在盯着他似的,高暢神色突變,他停下了腳步,一把抓住阿嵐。
四周除了風吹樹林的聲音外,沒有其他的聲音,先前一直伴在他們耳邊的鳥叫聲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高暢突然把一臉詫異的阿嵐攬入懷中,然後,向地上撲去,兩人相擁着翻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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