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山,其實只是一片連綿的丘陵,地勢平坦,並非險要之地,因其主峰像面大鼓,故而當地人以鼓山名之。
從武城到清河,走大道,鼓山是必經之地,若是繞道而行,至少要多走上一天的路程。
就在高暢伏擊偷營的清河守軍之時,北上的一千高暢軍在徐勝治和騰珏的帶領下,到達了鼓山,然後,背靠鼓山,紮下了營寨。
這支軍隊以騰珏爲統領,徐勝治爲軍師,金球得也跟隨在陣中,每一個百人隊裡都安排着兩個神官,在神官們的鼓動下,士兵們的士氣一直保持着高漲。
要靠這一千人,在鼓山這個算不上險要之地阻擊楊善會接近一萬的大軍,拖延敵軍前進的步伐,幾乎可以算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徐勝治卻向高暢打下包票,立下軍令狀,說是可以將楊善會的大軍拖在這裡至少兩天,故而,名義上,他雖然只是這支軍隊的軍師,卻負責這次戰鬥。
徐勝治選擇的紮營之地背靠着主峰,在一個山口前,從武城通往清河的大道橫穿這個山口,大軍在這裡紮下營寨,相當於卡住了楊善會大軍前進的路線。
這個山口兩邊只是低緩的山坡,並不險要,山口也非常寬廣,並非一個適合埋伏的場所,因此,徐勝治一開始就放棄了埋伏在山口兩邊地山坡上伏擊楊善會的打算。那樣做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和楊善會正面相抗。
到達紮營的地點後,士兵們並沒有休息,而是集結在一起,打着火把,砍伐身後山峰上的樹木,連夜在營盤前修建防守工事。
上天更加眷顧事先有所準備的人,徐勝治深信這句話。
“神君會保佑我們的,此戰必勝!”
士兵們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敵人來自何方?是哪一部分的?他們只曉得在上官們地帶領下。將新制作而成的鹿,拒馬擺放在營盤前,在營盤前面挖下幾道深深的壕溝,在神官們的以身作則之下,他們忘記了身體的疲憊,熱火朝天地幹着活。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最初,是一種淡淡的青灰色,漸漸地,東邊地天際浮現出一團紅色的雲霞,那團紅色像沸騰的水一樣迅速地滾動,在天邊蔓延開來,最後,整個東邊通紅一片。
原野上繚繞的白霧緩緩飄散開來,草葉,樹枝上。一顆顆的露水晶瑩欲滴。
太陽慢慢從原野的邊緣探出頭來,不多久。天地間光芒大盛,東邊的紅雲迅速地消褪。與此同時,原野上的白霧緩緩飄散。
卯時,高暢軍停止了修建防守工事,除了一部分士兵擔任警哨之外,大部分士兵迅速進入了夢鄉,恢復連夜行軍和勞作消耗的體力。
巳時,徐勝治派出去的斥候紛紛從原野深處打馬奔了回來,楊善會地前鋒來了。
這支前鋒隊有一千來人。全是騎兵,瞧見高暢軍紮下的營盤後。他們停止了前進,在幾裡地外下了戰馬,並沒有馬上發起攻擊地意思。
雖然在長官的命令下,全軍下馬休息,大部分士兵還是沒有讓自己地戰馬離開自己身旁,他們中,有的將攜帶的草料餵食戰馬,有的牽着戰馬在原野上慢慢散步,有的索性躺在草地上,任由戰馬在自己身側趟着步子。
這支騎兵隊是從寅時出發的,他們領受的任務就是佔據這個說不上險要的必經之地鼓山,以便大軍順利通過,不過,出乎楊善會意料地是,高暢軍已經搶先一步佔據了鼓山。
楊善會並不想和高暢打一場硬仗,在他看來,只要自己擺出這樣一副全力進攻的陣勢,腹背受敵地高暢要想活命,只能選擇南下逃跑一途吧?
能夠讓高暢損兵折將,將他趕出清河就可以了,楊善會並沒有將對方趕盡殺絕的打算,之所以如此,當然不是因爲他有什麼好心。
殺敵三千,自損八百!
這個道理,楊善會深以爲然。
高暢軍的戰鬥力不弱,況且,大多數士兵都是戰到了最後一刻,很少有投降的人,這讓他非常頭疼,攻下武城,歷亭這兩仗,由於出其不意,他站了不少上風,然而,依然損失了不少士兵,這讓他明白,就算自己的兵力比對方多,要想吃掉高暢這五千人,自己起碼要損失與之相當的兵力。
高暢這五千人已經不足爲慮了,楊善會相信在面臨堅城,後有大軍的情況下,高暢不可能再耍什麼花樣。
真正讓他憂心的是,現在正在猛攻冀縣的竇建德的大軍,要是自己再不北上增援,信都郡多半不保,最終,只能落入竇建德的手中。
竇建德獲得信都郡之後,肯定會驅兵南下進攻清河郡,要是自己這支軍隊在和高暢軍的硬拼中損失慘重,那個時候,就保不住清河了。
和高暢這幾千人不同,竇建德的大軍達到了五六萬,攻下信都之後,更是會獲得大量精壯,那時,軍力或許會更加強大吧?
正因爲有這樣的算計,從武城開拔,度過運河之後,他所率領的這支大軍的行進速度才如此緩慢,他並不想和高暢作戰,只是想逼迫高暢率軍離開清河而已。
楊善會沒有想到高暢居然有孤注一擲的勇氣,作爲一個名將,知進退,明得失不是最基本的覺悟嗎?一個統帥如果是一個賭徒,就算時常打勝仗,也不可能是一個優秀的統帥。
當高暢在平原崛起的時候,楊善會就已安排了大量的斥候,打探關於高暢的生平和性格,自認爲對高暢非常瞭解。高暢不是賭徒,一般情況下,他不會輕易出手,然而,一旦出手就必定一擊致命,不容敵人翻身。
因此,他認爲高暢會選擇退卻,自己只要派出一支偏師禮送他出境就行了,主力部隊必須馬上北上,就算冀縣被攻破了,他也必須佔據漳南,卡住竇建德大軍南下的路線。
因此,當他在中軍之中得到前鋒隊傳來鼓山出現大量高暢軍的消息時,難免覺得困惑。
未正(下午兩點),楊善會的大軍和前鋒隊會合了。
徐勝治依舊一身白衣,和騰珏並肩站在營門前的哨樓上,面帶微笑地望着幾裡開外聲勢浩大的楊善會的大軍,相比之下,他身邊的騰珏臉上的神色未免凝重了許多。
在修建營盤的
徐勝治故意將營盤修得又寬又大,遍佈戰旗,看上去面容納着好幾千人一樣。
他命令士兵們紮了許多草人,然後,給那些草人穿上了長河營的戰衣,靠在營寨的木棚欄後,從遠處看過去,就和真人沒有多大的區別。
故而,整個營寨顯得聲勢浩大,殺氣凜然。
徐勝治並沒有奢望自己這個空城計能夠嚇阻對面的敵軍,讓他們不敢進攻,不過,這樣至少能迷惑敵軍一陣,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果然,楊善會瞧見那片沿着山腳紮下的連綿的營寨之後,感到了迷惑。
他不相信高暢敢於丟下清河城的幾千守軍不管,率領主力部隊來此和自己野戰,難道他不擔心城內的守軍傾巢而出,從背後來夾擊他?
難不成,他有什麼辦法瞞過清河的守軍,讓他們不敢出城來?
這也未免太冒險了吧?就算高暢這個人有在野戰中擊敗自己這一萬人的信心,如此孤注一擲,也絕非他的風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還是小心爲好!
對面的敵軍的佈置讓楊善會覺得有古怪,不過,哪裡古怪了?敵軍意圖何在?他又想不明白。
思考半天之後,他決定派出一股部隊去試探進攻,既然是試探進攻,就無需自己的主力上去了。於是,他命令位於右側地各地豪強組織的鄉兵向敵軍發起進攻。
那些鄉兵的統領來自各自世家的子弟,對於楊善會軍中的旗語和鼓語所知不多,楊善會特意派出了傳令兵,騎着戰馬趕到右側向率領鄉兵的豪強們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過了許久,那些豪強才把自己的軍隊集中起來,勉強形成了戰鬥地陣型,他們鬧哄哄地離開了主力部隊。朝高暢軍的營寨攻去。
從高空望下來,黑壓壓的一片人羣如同螞蟻一樣慢慢朝山腳爬去,他們手中的武器在陽光下閃着寒光,明晃晃的,煞是亮眼。
右側的鄉兵一共有五千來人,發起進攻地是位於前隊的兩千人。既然是試探性的進攻,就沒有必要用上全力。
不過,不僅是鄉兵的後隊,就連楊善會的主力部隊也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只要高暢軍的防守稍微出現漏洞,楊善會就會立刻下令全軍突擊,擊垮對方。
如果,竇建德沒有進犯信都郡,楊善會倒願意和高暢軍在鼓山形成相持,畢竟。自己後方有糧草供應,高暢軍的存糧卻不多了。他完全可以和高暢軍耗時間,對方一旦糧盡。就只能退兵,那時,自己才抓住機會突襲對方。
只是,現在他沒有時間和高暢軍消耗,如果不能在短時間驅走高暢這條狼,就沒有辦法對付竇建德這條大老虎。
既然,高暢軍沒有選擇逃跑,而是駐紮在鼓山和自己對抗。不得不打這場他並不情願打的仗了,楊善會希望能夠速戰速決。
他坐在戰馬上。帶領幾十個親兵上了一個小土坡,眺望着遠處的高暢軍地營盤,陽光下,幾百面戰旗在隨風獵獵舞動,大營內鴉雀無聲,只看見人影晃動,卻聽不見一點人聲。
鄉兵的進攻陣型多少顯得有些雜亂無章,有地小隊奔在了最前面,有的小隊則拖在了後面,灰塵隨着腳步聲漾起,漫天飛揚。
在距離營寨一百五十步地地點,進攻的隊伍遇見了第一道關,在他們面前,橫着一道深約一丈,寬也接近一丈的壕溝,由於攻擊比較匆忙,這些鄉兵並沒有帶木梯,木板之類的器械,面對這個壕溝時,唯有爬下去,再從對面爬上來。
因爲時間的關係,高暢軍挖的這道壕溝算不得很深,故而,那些鄉兵很快就越過了壕溝,朝大營涌去。
“殺!”
士兵們個個面色猙獰,臉孔油光閃亮,他們大聲喊叫着給自己打氣,揮舞着兵器向拒馬和鹿後的敵軍撲去。
“嗖!嗖!嗖!”
箭矢劃空而來,黑壓壓的一羣,遮住了小半個天空,落在了攻擊地隊伍陣中,就像鐮刀下的麥草一樣,隨着一聲聲地悶哼,慘叫,攻擊的隊伍頓時空出了一團,就像癩頭一般,七零八落。
攜帶着盾牌的盾牌手迅速舉起手中的盾牌,然而,由於陣型散亂,他們並沒有靠在一起,只能各自爲戰,那方盾牌除了能夠護住自己之外,並沒有多大的用處,所有,當第二輪箭雨劃空而來的時候,攻擊的陣型又倒下了一片。
原本抱着一腔熱血,準備衝進敵軍陣中,不料,還沒有接近敵軍的大營,自己的身側的同袍就紛紛中箭倒地,鄉兵們向前奔跑的腳步漸漸放慢了,他們的喊叫聲也顯得不那麼有力了,要不是害怕身後的督戰隊,他們早就轉過身,往後逃跑了。
還好,統領們就像聽見他們的心聲一樣。不多時,在他們身後,傳來了鳴金收兵的銅鑼聲,士兵們齊齊發出一聲吶喊,像逃離地獄一樣轉身奔跑。
拒馬和鹿後的高暢軍並沒有追擊,沉默地目送着他們離開。
剛纔試探性的攻擊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楊善會因此下達了鳴金收兵的命令,通過這次攻擊,他知道對面的敵軍早就有所準備,防守工事修建得非常到位,如果沒有器械幫助,只靠士兵的衝擊,要付出很大的傷亡才能攻入敵陣之中。
所有,他決定就在附近安營紮寨,砍伐樹木,製造一些簡陋的器械,然後,在這些器械的幫助下,明日再發起進攻。
與此同時,他派出精幹的斥候小隊越過敵軍防守的間隙,翻過鼓山,往清河而去,希望清河的守軍能夠出城來,夾擊對方。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清河的守軍自身已經陷入了困境,不可能給他幫上忙。
如果,他知道對面的高暢軍其實只有區區的一千人的話,他肯定不會在此安營紮寨,而是會立刻發起攻擊,雖然,徐勝治早有準備,然而,依靠區區一千人,憑藉着匆匆造就的簡陋的防守工事,他是沒有可能擋住楊善會大軍的攻擊的。
然而,世界上並沒有後悔藥吃,楊善會下達安營紮寨的命令之後,唯一的勝機就這樣被他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