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暗中,沒有方向,沒有上下,沒有始終。
不知道什麼時候,黑暗的世界有了變化。
就像一個袋子被錐子刺破一般,一點微光出現在黑暗中,一瞬間,那光已然擴散開來,如同曇花一般絢爛地綻放,黑暗在光的逼迫下,不得不朝後退卻,最後,消融在光中。
高暢睜開眼睛,呼吸由極靜極緩中恢復到正常狀態,與此同時,原本封閉的六感,迅速地恢復了原狀,窗外,蟲子的鳴叫聲吱吱不絕地傳到耳邊,鼻間,漂浮着屋外迎春花的芳香,視線內,屋子裡的陳設逐一現出了他們的形狀。
高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離開盤膝而坐的席間,在室內緩緩地來回走動,讓肢體的反應恢復到正常。
有時候,高暢會像現在這般花兩個時辰的時間來入定,全身上下徹底地放鬆,封閉肉體的感覺,將靈魂投進無邊的黑暗中,從中吸取自己需要的東西。
在某一時空裡,爲了審訊那些不怕嚴刑拷打的罪犯,人們將被審訊的人單獨地關在一個沒有亮光的小黑屋裡,讓他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就這樣獨自一人待在黑暗中。在那個時空裡,沒有人熬得過這種折磨,就算是意志極其堅定的人,最多也只能多支持一段時間。
人類。終究擁有渴望羣居地天性!
最初,他得到了永恆的生命,肉體死亡之後,魂靈回了到永恆的黑暗之中,那個時候,他極其不適應,不過,無論換哪一個人有那樣的遭遇都不會適應。
沒有光亮。沒有聲音,沒有肉體,也沒有時間,存在的唯有自己魂靈的波動。
這種情況下,是人都會瘋狂,然而。偏偏你又清醒無比,連瘋狂也做不到,在黑暗中,你只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想象,最後達到沒有什麼東西可想的地步,湮滅了回憶。
於是,當他地魂靈轉生重新獲得肉體時,其實,只相當於一次重生。
因爲。他上一次的人生經歷基本上全部忘記了,這雖然避免了兩個靈魂相互融合與牴觸的問題。卻也沒有給他這一世的人生帶來絲毫的好處,除了偶爾在夢中夢見一些與衆不同的東西外。上一世地一切已然被他丟棄在來時的那片無盡的黑暗空間之中。
然後,他的肉體再次死亡,魂靈再次進入黑暗之中,這時,他不僅保存着這一世的記憶,並且,在黑暗中接觸到了自己上一世的回憶,讓他明白了自己是一個魂靈不滅的轉生者的事實。
輪盤緩緩轉動。他也一次一次在各個時空中游歷,那些人生歷程就像是放大假。假期結束,他就要回到工作單位,回到那片只屬於他自己的永恆的黑暗世界裡。
人,比其他動物優秀地地方就在於人的學習能力無比強大!
他也不例外,每一次轉生,他都在努力地學習,想要掌握自己地命運。漸漸地,經過無數次轉生後,他終於改變了,掌握了一些能力。
死亡之後,再次回到黑暗之中,他用實驗過無數次終於成功了的一種功法迅速讓自己地魂靈進入了休眠,在休眠中,慢慢地將上一世經歷的記憶挑選出來,有用的技能就用秘法保存在黑暗中的某一處,每當他一回到黑暗中就能找到的地方,另外一些想要遺忘的無用的記憶就任由它在黑暗中飄浮。
當轉生的時機來到時,他會自動從休眠狀態中醒過來,然後,黑暗中就會出現一道光,他地魂靈就會被捲進那道不停旋轉的光圈之中,重新轉生在某個人地身上。
相比於被他轉生的人的魂靈,他的魂靈實在是太強大了,有時候,他會直接吞噬掉對方的回憶,有時候,則是將其不小心消融掉,像高暢那種將死的人的魂靈,更是極其輕易就驅散了。
不過,他自己的記憶也是殘缺不整的,有太多的記憶被他放在了黑暗之中,這是因爲肉體容納精神力的能力是有限的,那些記憶全是靠精神力在維持,一旦負荷過度,就會像氣球一樣砰地破滅。
最初,他並不知道這一點,有一次,他轉生在某個人的身上,還沒有來得及看那個世界一眼,那個肉體就因爲承受不了他的精神力而崩潰了,他的魂靈根本無法寄身在那個肉體上,很快,就被那片黑暗招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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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就要小心了許多,每一次轉生都只帶着適量的記憶,免得功敗垂成,重新回到黑暗之中等待。
再之後,他掌握了一種秘法,能夠在肉體存在的情況下,在某一段時間內,利用精神力將魂靈送回黑暗世界,搜索自己留在那裡面的記憶。
這就是他入定的原因。
只是,每一次入定都要消耗他大量的精神力,讓他的戰鬥力下降,有時候,甚至會因爲精神力消耗過度,大病一場,所以,一般情況下,他不會選擇入定。
不過,入定也有不少好處,比如,印刷術,造紙術之類的製作方式就是他入定之後從黑暗中尋找到的曾經的記憶,只是,這種搜尋是隨機的,有時候,他也會得到大量不適合當前時空的東西,以致白白地耗費精神力,空跑一趟。
在入定的時候,他根本沒有一點防護力,因此分外小心,這次入定,高懷義親自領兵守在屋外,現在,高暢能聽到他和士兵們的呼吸聲,在前院,雄闊海率領着士兵守候在那裡,在這個時空,想要瞞過雄闊海野獸一般的直覺潛行進來的人並不多見。
“主公!”
瞧見高暢走出門外,高懷義忙向他躬身爲禮。
高暢的臉色和平時沒有不同,只是稍微蒼白了一點,眼神也同樣保持着淡漠,不過,現在他能夠動用的也只有沒被他寄身前的高暢自身的武力,沒有精神力的幫助,他的水準也就那樣了!
“叫弟兄們都散了吧!”
“是!”
隨着高懷義一聲令下,那些全副武裝的親兵在院子中列好隊,隨着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遠去,他們迅速地離開了。
“主公,崔安瀾求見,此時正在書房等你接見!”
“我知道了!”
高暢點
這次入定他的收穫並不多,相比於消耗的精神力,有失,失去的那些精神力,他要花費很久的時間才能重新修煉回來。
他有些意興闌珊地往書房走去,高懷義像影子一樣跟在他的身後。
進入書房之後,崔安瀾忙起身將他迎了進來,不當高暢替身的時候,崔安瀾的脣邊就會留很深的鬍子,特意把自己和高暢區別開來。
“十九日,楊善會在望嶽亭和臨清賊王安展開了激戰,將王安和他的兄弟王勝斬首,另外,斬首了賊衆數百人,俘虜了上千人,餘者皆潰。”
高暢底下有兩個情報機構,一個是對內的監察司,負責監視內部各級將領甚至一兵一卒的一舉一動;另一個是對外的敵情司,手底下掌握着大量外派的無間,他們負責刺探各地豪強的消息,甚至進行策反,離間,刺殺等活動。
情報機構是非常花錢的,爲了負擔這兩個機構正常運轉的費用,高暢不得不同意管平的建議,將造紙作坊生產的新式紙張的價格擡高。
造紙作坊所造的紙張由於質量上乘,深得讀書人喜歡,已然聲名遠播,就算擡高價錢,依然供不應求,有了從販賣紙張的暴利的支持,敵情司和監察司才得以存在下去。
原本,高暢希望將這種紙張大量運用在自己地內部。不過,因爲供不應求,除了政府辦公的機構能用上那種紙張之外,高暢所收養的孤兒們仍然只能在石板上練習自己的書法,對高暢來說,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負責敵情司的蓮花,負責監察司的是白斯文,崔安瀾則總攬一切。每天將收集到的情報做成一個簡報向高暢彙報。
“最初,楊善會只率領兩千人和王安對峙,其餘部衆則晝伏夜行,繞到了王安部身後,待王安和楊善會決戰之際,突然從後殺出。王安部因此大敗!”
“知道了!”
高暢默默地點點頭,手指輕敲桌面。
楊善會並不是一個浪得虛名之輩,和各地的變民軍作戰,每每以寡敵衆,卻將敵人殺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這次自己攻打清河,也許,將要碰上地是一個硬骨頭啊!
“長樂王的大軍已經全部度過漳水,信都的官兵沒有和大軍野戰。而是退守了武邑,長樂王的前鋒已經到達武邑城下。不過,暫時只是包圍並沒有攻打!”
竇建德攻下武邑之後。楊善會肯定會坐不下去了,只好率領清河軍北上,那個時候,纔是出兵的好時機啊,在此之前,自己一定要楊善會得到自己不會出兵的印象。
高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大人,那個人,我已經帶來了。你現在要見他嗎?”
高暢沉思片刻,然後點了點頭。崔安瀾朝他行了個軍禮,走了出去,高暢眯着眼睛,打量着他離去地背影,眼神微微轉動。
不一會,崔安瀾將一個人帶了進來,高暢揮了揮手,崔安瀾站在門口,將書房的門掩上,隨後,腳步聲慢慢遠去。
金球得強壓着內心的激動以及惶恐,他努力控制着自己面部的肌肉,深吸了一口氣,緊握右拳,放在左胸,向高暢行了個長河營特有的軍禮。
“卑職金球得參見大人!”
高暢沒有說話,也沒有叫他坐下,而是冷冷地盯着他,他雖然失去了精神力,然而,上位者特有的威勢依然存在。
在他凌厲的盯視下,金球得昂頭挺胸,努力站得筆直,他不敢和高暢的目光對視,而是巧妙地盯在高暢肩頭上。
“坐下!”
聽聞此話,金球得如蒙大敕,一溜汗珠從他的額頭兩旁滾落,他在旁邊的錦凳上坐下,不過,不敢坐實,屁股只是稍微挨着凳面,面向前方,目不斜視。
他不知道高暢爲什麼要召見自己,是看重自己?還是因爲那件自己預想地事情?一路走來,金球得的心態一直患得患失。
“金球得,你現在是佐尉吧?手底下有一個百人隊,這一次整軍,你手底下地士卒有八十四人達到了要求,是全軍之最,對吧?”
“士兵們心懷大人,奮力爭先,這才僥倖得到第一,和卑職沒有關係!”
金球得正襟危坐,扭過頭,向着高暢,一本正經地說道。
“呵呵!”
高暢冷冷地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道。
“怎麼會和金佐尉沒有關係啊!關係大着呢,全靠金佐尉,你手底下的士兵才能如此厲害啊!”
在那一瞬間,金球得地面色變得慘白。
“你不是神君的使者嗎?跟隨着你,就能得到神君的保佑,自然戰無不勝,無望而不利了!”
金球得的臉色從蒼白又變成了鐵青,許多表情在他臉上迅捷地變幻,看上去非常精彩,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召見自己,果然是爲了那件事情!
“卑職死罪!肯請大人饒命!”
金球得迅速離開錦凳,伏身在地,額頭緊貼地面,身體紋絲不動。
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是生是死,就看上面那人的決斷了,金球得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自己腦袋前地地面。
從骨子裡來說,金球得就是一個賭徒,他不是一個愚笨之人,自然知道自己自稱神君使者,能和神君溝通這件事情不是兒戲,他知道,沒有一個將軍會允許在自己的軍隊裡有超越他威信地勢力存在,然而,他依然這樣做了,這是因爲他想要賭一把。
他賭高暢一定是個雄才大略的人,絕非眼光淺薄之輩。
這一把賭注放下之後,成功的話,他就會飛黃騰達,失敗了,沒有第二個結局,身首異處是他最好的下場。
金球得跪伏在地,憑息靜氣,默默地等候着命運的裁決。
腳步聲響起,緩緩靠近,一雙錦靴出現在他的眼底,他只覺得一座無形的山峰當頭壓下來,讓他不敢呼吸,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