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何種果子釀就?”
放下酒盞,徐公子的大拇指在酒盞盞沿輕輕刮過,擡起低垂的頭,平視坐在對面案几後的高暢,兩人之間沒有禮節上的寒暄,就像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一樣。
“青桃!”
高暢的手指輕輕敲着桌面,兩道飛揚的劍眉下,眼神隱隱閃耀寒光,如同劍鋒一樣銳利地刺向徐公子。
“青桃啊!沒有想到滋味苦澀的青桃也能釀出如此美味的瓊漿?”
徐公子臉上掠過一縷淺淺的微笑,微微搖搖頭,目光卻不曾有絲毫的遊移,眼神浩瀚如海,高暢銳利的目光投下,卻不曾引起絲毫的反響。
如此冷鋒一般的目光,很少有人敢於和高暢劉平視,貌似文弱書生的徐公子卻做到了,這證明他有堅強的意志,從某個角度出發,他得到了高暢的認可。
“天生萬物皆有大用,只看世人能不能看到那一點罷了,毛蟲尚可化,破繭而出爲美麗的蝴蝶,只要你能找到正確的路徑,就算一草一木,也有可取之處!”
高暢收回了目光,先前爆發的威勢瞬間從他身上消散了。
“此言大善!”
徐公子臉上的笑意擴散開來,輕擊手掌。
“如果閣下喜愛這碧玉美酒,我可將這酒的釀製秘方雙手送上。讓閣下隨時隨地都能品嚐到如此美酒!”
雖然,並不瞭解面前這個人地底細,高暢卻把對方放在了與自己等同的位置上,對方和他一樣,在某薪面是極其優秀的人。
區區碧玉美酒的配方,就當送給這個難得遇見的人的禮物吧!
徐公子微微搖頭,目光掠過高暢的肩頭,望向了窗外湛藍的天空。深邃而悠遠。
“美酒這東西,但求品過即可,無須沉醉其間,口腹之慾,不必過於強求!”
徐公子地婉拒讓高暢爲之一愣,他能看出。徐公子是真心喜歡碧玉酒,喜歡卻不癡迷,欣賞卻不沉醉,果然並非等閒人物。
不管對方因何目的前來平原郡,高暢並不想把這個人放走,由於他的威權日重,他手底下的人大多成了應聲蟲,不管他說什麼都是正確的,這樣對他的統治雖然有好處,壞處也是顯而易見地。不過,暫時顯現不出來而已。
面前這個人能抵擋得住自己銳利的目光。絕非唯唯諾諾之輩,高暢相信如果能將這個人收歸帳下。不管是現在,還是在未來都將有莫大的好處。
“在下高暢,平原總管!”
高暢向徐公子抱抱拳,正色說道。
對這樣的聰明人,說話兜是沒有意義的,開門見山是最恰當的做法。
“徐勝治,相熟的人都叫我徐公子,高將軍也如此稱呼吧!”
徐公子同樣向高暢抱拳爲禮。一本正經地回話。
當兩人見過禮,幾乎同時準備開口說話。待瞧見對方的舉動,又同時欲言又止,如此,兩人一笑而過。
這時,雅間外響起了幾聲輕釦。
“公子,管大人來了!”
高暢皺了皺眉頭,沉聲說道。
“讓他進來。”
木門咿呀地打開,一箇中年胖子笑嘻嘻地走進屋來,此人正是此間酒樓的主人,平原郡郡丞管平管大人。
木門咿呀地關上,徐公子的目光落在管胖子身上。
管平正要向高暢見禮,突然瞧見屋內還有一個陌生人,他地臉色急速的變幻,笑容更爲燦爛了。
“高公子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啊!”
管平雖然擔任郡丞一職,實際上只是掛一個名而已,他負責平原郡地財務大權,類似於司曹的角色。
現階段,高暢部並沒有詳細地官職劃分,這是由他現在身處的處境所決定的,一方面,他和手底下的大量將領名義上還屬於竇建德部,另一方面,秋長天和顧旦等人擔任的又是隋朝的官職,故而,爲了不引起竇建德和周遭勢力的敵視,高暢並沒有專門用一種官制,暫時來說,行政系統的運轉還沒有受多大地影響,當然,這不是長久之計,不過,官制的建立需要非常慎重地考慮,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這個時辰,管平一向在坊市裡視察自家的產業,得到有一個高級將領臨自家酒樓的消息後,他從附近的當鋪趕了過來,作爲掌管着財權,名義上屬於高暢家奴的管平自然想和高暢手底下那些領兵的將軍打好交道。
他趕到之後,瞧見雅間門前的那些親兵,才知道是高暢本人微服前來,最近,他和高暢私底下見面的機會很少,基本上都是議事時纔會見面,突然,出現這麼一個私下相處的機會,他自然不想放過。
於是,通報之後,他得到了進入的允許,然而,進屋之後卻瞧見還有一個陌生人在裡面,原本想大禮參拜的他反應及時,彎腰之時,改成了一般的禮節。
“你來了,不用多禮,過來坐下,讓我給你們做介紹。”
瞧見高暢的神態溫和,不像在議事時那般不芶言笑,受寵若驚的他忙屁顛顛地小跑過去,在高暢的案几旁坐下。
“這位管平管先生是平原管家的家主,其先祖是春秋時齊國的名相管仲公,現在,他擔任平原郡郡丞一職。”
聽了高暢對自己的介紹,管平立刻向徐公子拱手作揖,徐公子對他微微一笑。
“這位是徐公子徐勝治!”
徐公子保持着臉上的微笑,鄭重地朝管平回了一個禮。
徐公子?
管平皺了皺眉頭,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他一向對自己的記憶力感到自豪,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不過,一時之間,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公子這次是途經平原,還是特意來此?”
既然要想留下這個人,自然要對這人有所瞭解,高暢也不能免俗,難免提起對方來此的目的。從剛纔那個老兵村長的報告中,這個人對平原郡的許多東西都頗爲感興趣,不過,高暢不相信對方是細作,沒有哪個細作會是這般模樣。
“我本是遊學的士子,走到哪裡算哪裡,興致好的話,會在某個地方停留一些時日,有時,只是路過而已!”
徐公子淡淡一笑。
“既然如此,公子可有興致在平原多待上兩天,四處走走?”
說話之際,高暢有些詫異地瞄了身邊不言不語的管平一眼,他正皺着眉頭不曉得在想些什麼,以管平的機靈勁,應該知道自己想要招攬徐公子,這個時候
需要他在一旁幫腔的時候啊!他卻在走神,真是奇怪
“既然高將軍盛情相邀,在下就不客氣,多打擾幾日了,要是一不小心將高將軍所釀的碧玉美酒喝光,將軍莫要心疼啊!”
徐公子端起酒盞,哈哈笑道。
高暢抿了抿嘴脣,微笑着說。
“醇酒這東西,和美人一樣,也是要遇見對她相惜相憐的君子,纔不枉一生啊!這碧玉酒難得公子賞識,是她的榮幸!”
“醇酒美人!甚好!”
徐公子笑了笑,狂放之中卻不帶一絲傲氣,他的一舉一動,就像本該是如此一般,讓身旁的人絲毫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我知道了!”
管平突然仰起頭,沉思許久,他終於想起了在哪裡聽過徐公子此人。
“徐公子!難道你就是那個十三歲就在河汾講經堂舌戰羣儒,號稱辯才無雙的徐公子!”
作爲一個生意人,管平雖然談不上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不過,要讓他像現在這般失態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能讓管平如此失態,看來這個徐公子還真是一個名人了,高暢微微一笑,對徐公子的興趣更加大了。
“那不過是年少輕狂之舉罷了,慚愧!”
徐公子苦笑着說道,神態不似作僞。看樣子,地確對管平所說之事感到自慚。
“公子自謙了,要知道當年之事,直到現在還是美談啊!世人們都說,王通王仲淹公的子弟中,深得六經真味的只有當時年僅十三的徐公子你啊!”
管平連聲讚歎後,說起了徐公子的當年事。
徐公子九歲的時候,就得以拜在河汾大儒王通門下。研習六經,從王通能收下這個九歲的弟子來看,可以得知徐公子是個年少聰穎之人。
王通,字仲淹,隋河東郡龍門縣通化鎮(今山西省萬榮縣通化公社)人,生於北周大象二年(公元580)。出身於官宦兼儒學世家,曾任蜀郡司戶書佐、蜀王侍郎,不久辭官歸鄉,開辦講經堂,以著書講學爲業。
由於他深悉六經,著了《王氏六經》,《十二策》等書,時人尊稱爲“王孔子”,自此聲名遠播,他聚衆講學之際。聽講的學生常常有百人之衆。
不過,他地入室弟子卻不多。也就區區十數人,計有河南董恆、南陽程元、中山賈瓊、河東薛收、太山姚義、太原溫彥博、京兆杜淹等人。徐公子是他的關門弟子,年歲最小,在這些人中,卻深得他的器重,他常對旁人說這世上真正能傳自己衣鉢的只徐公子一人。
在大業八年(公元612),也就是徐公子十三歲的時候,講經堂一年一度的講經大會上,徐公子就孔子六經地經義提出了不少自己的新看法。這引起了衆多學生的一片譁然,在他們看來。徐公子的思想是離經叛道之舉,有辱師門。
於是,衆學生紛紛羣起攻之,然而,小小年紀的徐公子卻辯才無雙,一一駁斥了衆人之言,說得大家啞口無言,然而,他也得罪了堂上高坐的師傅王通,畢竟,那些弟子們對六經經義的理解都是出自於他。
後來發生的事情,管平也不清楚,他只知道那天之後徐公子就破門而出,失去了消息,那時,管平正在河東做生意,故而,對這件當時在河東士子中間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印象深刻,也記住了徐公子這個名字。
“不過是年少無知之舉罷了!”
的確,現在地徐公子很有一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觸。
研習六經之後,和自己師傅產生了不同地見解,對錯姑且不論,不過在那個場合之下做出那番舉動,的確是年輕氣盛沒有深思熟慮纔會如此啊!現在地他,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管平問起了徐公子從講經堂破門而出之後的事情,高暢對此也頗有興趣,他意味深長地望着徐公子。
徐公子笑了笑,一語就帶了過去,說是自己從講經堂出來之後,就開始了遊歷天下,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啊!
他並沒有撒謊,從講經堂出來之後,他的確開始遊歷天下,不過,卻不是一個人,與他一起遊歷天下的還有他的新認的師傅。
遊歷天下,並不是四處遊山玩水,或者是到某個世家去作客,和世家子弟進行一番詩詞唱和而已,所謂的遊歷天下,其實一個學習地過程。
徐公子和新師傅的相遇頗爲奇特,在講經大會地前一天,徐公子在街上遇見了相士裝扮的老人,老人免費給他算了一卦,認爲這兩天他會遇見一些波折,後來,就發生了講經大會上的那件導致他破門而出的事情,出門的當天,他又遇見那個給他算卦的老人,那個老人一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叫他跟他走,不曉得當時是怎麼想的,徐公子就隨那老人而去了,這一去就是好幾年。
老人自稱鬼谷傳人,向他講授的是縱橫之學,權謀之道,以及兵法百家,一路行來,結合各地山川形勝,民生百計,老人的言傳身教讓徐公子受益匪淺,比起六經之類的王道學說,他對鬼谷這種實用的雜家學說更感興趣。
去年三月,老人告訴徐公子已將所有的東西傳授給了他,希望他能遇見明主,結束這個人吃人的亂世,隨後,飄然遠去,徐公子這纔開始了單身一人遊歷天下的腳步。
就算是至親之人,也不要告訴他自己是鬼谷傳人的秘密,這是徐公子師傅在教導他的前再三叮囑的,故而,在與高暢和管平的對話中,他將這一節一筆帶過了。
高暢也沒有繼續追問這一點,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秘密,來日方長啊!知道徐公子從前的往事之後,留下他的決心更加強烈了。
沒多久,管平就離開席間,去辦自己的事情了。
接下來,高暢和徐公子兩人就世事和時局互相交換自己的看法,從對方那裡,他們各自得到了一些新奇的啓發,看問題的角度也更加全面了,兩人頓起相逢恨晚的感覺,這一番暢談,竟然延續了兩個時辰,直到華燈初上方纔罷休。
雖然,還沒有明說,不過,經過這一番深談,徐公子留在高暢處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