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被一腳踹開,一個小隊長裝扮的小軍官朝屋內吼道。
“起牀,一刻鐘之後校場集合,違令者,軍法從事!”
吼叫完畢,他轉過身,帶着等候在門後的幾個士卒向另一間屋子走去,與此相同的一幕在下一間屋子門前再次上演。
不多時,陸續有士卒從屋子內跑出來,由於過於慌亂,這些士卒大多衣衫不整,有的只穿着小衣,手裡拿着盔甲和武器,一邊往校場跑,一邊往身上穿戴盔甲。
風急,雨勁。
校場上,數百士卒鬆鬆垮垮地站在一起,在悽風冷雨的侵襲下,大多數士卒已然了無睡意,不過,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裡叫醒,站在寒冷的雨夜裡,沒有幾個人不心懷怨意,他們和周圍的人交頭接耳,發泄着心中的不滿。
宇文無雙在親兵的簇擁下走上了高臺,瞧着臺下那羣陣型散亂沒精打采的烏合之衆,不由嘆了一口長氣。
在一個多月前,臺下那些士卒還在自家老爺的田地裡忙活,宇文醒成爲平原郡郡守之後,他們被自家的老爺集中起來,送到了城裡,當上了郡兵。
以前,當變民軍襲擊平原郡的時候,這些人在自家老爺的組織下,拿起武器,上到塢堡的城牆來,保衛家鄉,和變民軍戰鬥。其中有一些精壯地漢子被臨時組織成爲鄉兵。派上了戰場,協助正規軍作戰,說起作戰,他們並不陌生。不過,他們終究比不上正規軍,根本就沒有什麼隊形可言,在這樣的情況下緊急集合,能做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非常不錯了。
能依賴這些泥腿子嗎?
宇文無雙對自己的任務感到悲觀起來。火光映照下,他的臉色鐵青一片。
宇文無雙的任務很簡單,在一刻鐘之後,帶上這數百烏合之衆向西城的軍營發動攻擊,他之所以沒有事先集中隊伍,而是在士卒們休息之後再把他們叫醒。是爲了保證攻擊的突然性,免得在進攻前就走漏風聲,雖然,這樣做難免讓這些士卒抱怨,不過,也只能如此了!
除了宇文無雙這一路軍隊之外,在其他的兩個方向,還有兩路人馬,與他同時向西城發起襲擊。
這三路人馬加起來,一共兩千多人。裡面有一千多人是各個世家奉送地丁壯,只有數百人是宇文家的嫡系子弟兵。
秋長天制定的計劃很簡單。在郡守府內伏殺管平的同時,徵調軍隊。以多打少,乘着夜色分三面向駐紮在西城的管平的軍隊發起突然襲擊,一舉解決這個嵌在平原城地釘子。
宇文無雙負責的是左路軍,不是主攻的方向,因此,配置給他的軍隊是臨時從其餘軍營派來的郡兵。負責主攻的是中路軍,由秋長天親自指揮,基本上全是宇文家的子弟。有許多還是宇文醒的親衛,臨時被他從郡守府調到這裡來了。
要想減少本方的損失。就必須集中優勢兵力來攻擊敵人,所以,秋長天將能夠抽掉的士兵都抽掉到這一線來了。
解決掉城裡地這些敵軍之後,就能放心大膽地出兵去對付躲藏在管家塢堡內的其餘反賊了,爲了保證計劃完成,秋長天親臨了第一線,並且派出了大量地影子去監視西營的敵軍,確保能攻其不備。
宇文無雙點點頭,他身後地一隊親兵從高臺上走了下去,把手中拿着的大量紅頭巾發放了下去,人手一張。
“每個人都要把紅頭巾綁在頭上,頭上沒有頭巾的就是你們的敵人,另外,口令是狂風,回令是暴雨,要是對方回答不出這一句來,他就是敵人,殺無赦!”
臺下的郡兵們有些疑惑地望着宇文無雙,他們被臨時調到這裡來,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要做些什麼,被緊急集中在風雨中,自然一臉茫然。
在這樣的一個惡劣天氣下進行夜戰,真正靠得住的只有宇文家那幾百人吧?要想提高這些郡兵的戰鬥力,則需要一些特別地東西來刺激。
“西城有部隊叛亂,現在,你們就要隨我去平叛,你們不需要了解那麼多,你們只要知道,一個叛軍的頭顱值一貫錢就行了,戰事結束之後,憑頭顱多少到自己地上官那裡領受獎賞,絕無虛言,大家要想發財的話,請多多努力吧!”
“噢!”
高臺下的士卒瘋狂了,對這些人來說,無論你說什麼都是虛的,唯有沉甸甸的銀錢纔是真的,它就是士氣,它就是戰鬥力,沒有它,這支軍隊就什麼也不是!
在宇文無雙用重賞來激勵軍隊的士氣之時,相同的一幕也在其餘兩個軍營裡上演,一刻鐘之後,三支軍隊朝着西營同時進發了。
雨聲嗚咽中,風間從一處廢宅的屋頂翻了下來,落在一條小巷裡,薄底快靴踩在一處水窪中,濺起了大片的水花。
落地之後,不待站穩,他猛地往前一撲,肩頭着地,捲成一團,滾到了巷子另一面的高牆下。
“叮!”
一隻白羽鵰翎箭射在剛纔他腳踩的那個水窪中,箭頭和青石板相碰,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就連嗚咽的雨聲也無法掩蓋。
蕭萬全憑息靜氣,手放在弓弦上,手指上的扳指扣在弓弦上,大拇指輕輕撫摩着箭羽,他偏着頭,仔細地聆聽着巷子裡的聲音,那雙天生的夜眼散發着寒光,視線在巷子內緩緩掃過。
蕭萬全率領斥候營的精銳,在今天分批進入了平原城,他們斥候營的任務非常艱鉅,必須在行動之前剪除對方的探子們。
入夜之後,營中的防務頓時加強了一倍,窺視軍營的影子們立刻有了警覺,畢竟,他們專門受過這方面的訓練,蕭萬全的斥候營在這一方面還是比不上他們,因此,他們只能把那些影子稍微逼遠了一些,卻無法找出他們來,加以格殺。
不過這樣一來,對軍營中的動向,那些影子也無法查探得到了,有幾個影子藝高人膽大,悍然逼近軍營,不過,他們無一例外都沒有逃過蕭萬全那雙天生的夜眼,像鼬鼠被貓頭鷹獵殺一般被蕭萬全的神箭射殺。
還是風間厲害,他瞞過了蕭萬全的耳目,潛進了軍營,隨後,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這個秘密能夠決定雙方的勝敗,他慌忙撤離軍營,不過,在撤離軍營的時候,一時不慎,他被蕭萬全盯上了。
雖然,躲過了蕭萬全的幾次襲擊,但是,他始終無法擺脫對方,自然,
把發現的那個秘密稟告上去。
心情雖然焦急萬分,潛伏在巷子內的風間卻絲毫不敢動彈,小時候,在一次訓練中,他曾經和一條毒蛇共處在一個籠子裡,現在,當時的感覺又襲上心來。
忍耐,等待,這是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就在巷子內的貓鼠遊戲處於相持階段的時候,秋長天指揮的三路大軍正在向西城的軍營進發,有三條主要街道通往西城的軍營,如今,上面正行進着殺氣騰騰,全副武裝的士卒。
青石板鋪就的街面高低不平,上面滿是積水,並且溼滑無比,難辨高低,身着甲冑的士兵們奔跑在上面,不時有人跌倒,渾身是泥水的他們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緊跟着前方的士卒,埋頭向前衝去。
一個頭顱一貫錢,兩個頭顱兩貫錢,十個頭顱該是多少錢呢?
那些充血的眼眸下,不只一個人在思考類似的問題,他們的腳步格外有力,將底下的積水踩得四分五裂,衣甲相撞的聲音叮噹作響,好比無數個鐵匠鋪在同時開工一般。
西城的營寨扎得頗爲簡陋,只是用一些木棚欄把一片屋子圍了起來,那片屋子就是士兵們的宿營地,屋子外的空地就是他們訓練的場所。
平時,入夜之後,營中都要燃點起篝火,然而,在這樣地一個下雨的夜。自然免了,因此,整個軍營漆黑一片,除了嗚咽的雨聲之外,靜如鬼域。
躲在巷子內的風間聽到了士兵們倉促的腳步聲,那聲音越來越大,正在向自己這個方向走來,他偏過頭。瞧向巷子的盡頭,一會,那些進攻的士卒將從那裡經過。
不能再等下去了,不能把打探到的消息稟告在發動全面進攻之前稟告給帶兵地秋長天,一切就完了。
自己這條命早就賣給宇文家,早就買給主公了!既然如此。就博一下吧?看自己的命是不是夠硬?看老天爺是不是站在宇文家這一邊?
風間咬了咬牙,雙手輕貼地面,腳尖一點,雙手手掌用力一撐地面,原本伏在黑暗中的身子猛地向前一竄,閃電一般貼地奔了出去。
“嗖!”
利箭劃空的聲音呼嘯而來,風間的身子突然一頓,停在了半空中,利箭刺穿雨幕從他面前飛了過去,他大喝一聲。身子再次向巷子的盡頭衝去。
雨中地巷子彷彿活了過來,它隨着某種韻律在抖動。一個黑影如同舞蹈一般,隨着那個韻律伏高竄低。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箭矢的鋒芒像毒蛇的信子一樣追蹤着他的蹤影,卻總是在毫釐之間與那個身影擦肩而過。
快了!快了!
巷子的盡頭就在不遠處了,它搖搖晃晃地在風間的眼前閃動,風間按捺下內心的激動,冷靜地聆聽利箭劃過雨幕的聲音,選擇腳尖下一步的落腳處。
大隊士卒在雨夜中疾行的聲音越來越近,透過巷子兩旁地廢墟,風間能隱隱瞧見遠處紅光閃耀。那是前面帶隊的人手持地火把。
不能讓這個人逃出去!
蕭萬全心中只有這個念頭,這個時候。他其實應該撤退了,然而,他知道,如果讓那個人逃出去,統領大人的計劃很可能就會功虧一簣,這個責任他無法承受。
統領大人把自己從一個獵戶提升爲一個營地統領,手底下管理着一兩百人,這個恩情他不能不報答,今天,就算死在這裡,他也要把那個傢伙留下來。
蕭萬全調整着呼吸,暗暗告訴自己,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要冷靜,你一定行的!
他往旁一摸,箭壺內剩下的箭只寥寥無幾。
他將三支鵰翎箭同時扣在了弓弦上,如今,只能動用這個他還沒有完全掌握的招數了,希望能畢其功於一役。
統領大人保佑!
蕭萬全嘴裡喃喃有詞,鬆開了弓弦,三支鵰翎箭幾乎同時射了出去,箭只離弦之後,蕭萬全長呼了一口氣,拿着長弓的手無力地垂下,那一箭用去了他僅存的精氣神,如果還不能成功,他就無法可想了。
高暢在蕭萬全和部分長河營士卒的心中,就像神一樣無所不能,故而,在他們尋求某種庇佑的時候,高暢代替了滿天神佛。
三支利箭劃破雨幕向即將奔跑到巷子口地風間飛去,然而,卻只發出了兩聲呼嘯,其中有一隻箭矢是沒羽箭,只有光禿禿的箭桿,沒有尾羽,故而,沒有任何聲響。
一般地箭手根本掌握不好沒羽箭的射法,由於沒有尾羽維持箭只前後的平衡,箭只飛行的軌跡和路線無法保障,更何況,還是和兩隻白羽鵰翎箭同時射出,更是難上加難。
這也是蕭萬全在最後關頭才用上這招法的原因,畢竟,就連號稱神箭手的他對這個招法也不能完全掌握。
風間的身子在奔跑的途中奇蹟般的變換着方向,通過箭羽劃空的聲音,他的身形左扭右曲,躲過了兩隻白羽鵰翎箭。
然而,或許是過於激動了,他並沒有聽到那支沒羽箭的聲響,如果,沒有風雨聲的掩飾,就算是沒羽箭,他也能聽出它在空氣中飛行的聲音,但是,風雨聲讓他忽略了身後空氣的細微變化,於是,一切也就註定了,他的命運,以及其餘另外一些人們的命運!
“噗!”
疾行的箭只深深地扎進了奔跑中的風間後背,由於沒有箭羽阻隔,長箭透胸而出,將他的胸背之間炸出了一個大洞。
一口鮮血從風間的嘴裡噴出,他的身子身不由己地在雨幕中滑行,向前飛去,他伸出雙手,想要抓住什麼,然而,除了雨水之外,他什麼也抓不住,就連雨水也很快從他的指縫間漏了下去,殘留的唯有一點冰冷。
“砰!”
他頭朝下,重重地摔在巷子裡,大片水花四濺而起,他的手稍稍往上擡了一擡,朝着十來步遠的巷子口,頃刻,無力地垂下。
一隊打着火把手持武器的士卒從巷子外的大街跑過,他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前方,即便有人往巷子內張望,也瞧不見倒在黑暗之中的風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