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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倫大聲地回道:“草民的居心,只有一顆對陛下,對大帥的赤誠之心,別無他念!”
楊廣哈哈一笑:“好個赤誠之心,本帥問你,你是從何得來的情報,說是王行首要跟突厥人做生鐵交易?”
封倫咬了咬牙:“草民自免官以來,就想要遊歷大隋,看看天下的大好河山,這也是草民多年來的心願,結果當今年二月的時候,草民遊歷到了蜀中一帶,卻發現了一件怪事,當地的幾家大鐵礦,突然得到了大量的訂貨,足有幾十萬斤鐵礦石被運了出來,說是朝廷的軍備訂購。草民覺得事有蹊蹺,但一路跟隨而至,卻發現這些鐵礦石並沒有象在鐵礦區說的那樣,被運向了各地的武庫用於打造裝備,而是直接進了關中,然後又一路向北,似有出關的跡象。”
楊廣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既然如此,你爲何不向官府報案,而是一個人跟隨這些鐵礦石出關?還有,你怎麼知道這些鐵礦石是王行首的?”
封倫嘆了口氣:“草民所料,那鐵礦石本是國家專營,非極有勢力的人,不能獲得,而且一定是和高官顯貴有聯繫,這些人既然能以軍用品的名義把這些鐵礦石給運出來,那背後的勢力一定不簡單,很可能一路之上的官府和哨卡都已經被其買通或者控制,草民一介布衣,如果沒有證據就去報官。只怕不僅不能查獲此案。還會打草驚蛇。最後只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楊廣點了點頭:“那你爲何不直接來御營向朕報告,而要拉着一個將軍擅離職守呢?”
封倫咬了咬牙:“草民不過是一介布衣,怎麼可能見得到至尊?老實說,如果不是這次至尊出巡,草民也不敢有任何動作,只能暗中跟隨交易的商隊到交易地點,紀錄此事,以後他們再有類似舉動後再向至尊提前舉報。所以草民跟着那支商隊到了榆林郡之後。便潛伏了下來,他們出城之後,草民也悄悄跟着出城,看清楚了他們遠去的方向後,草民便找上了就近的巡營官兵,正好裴將軍跟草民也算舊識,聽到這消息之後,便跟草民一起去捉拿賊人,當時草民沒有考慮到裴將軍擅離職守之事,這是草民的失誤。請求大帥責罰。”
楊廣擺了擺手:“好了,這個暫時不談。本帥問你,爲什麼最後你跟着的王行首的商隊,卻沒有你所說的生鐵,而只有正常貿易的絲綢、茶葉和銅器呢?”
封倫靈機一動,尋思着這回王世充肯定是早早地設下了局,就等着自己往裡鑽,這裡既然沒有鐵礦石,想必那另一邊的宇文化及他們已經給黑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這時候也顧不得和宇文述的關係了,只有先洗脫了自己,纔有以後。
於是封倫連忙說道:“大帥,只怕是草民的失誤,看錯了商隊了,黑夜天裡,一路之上草民又不敢離得太近,所以可能是把王行首正常貿易的商隊看成了賊人們走私生鐵的商隊,而那支真正去運輸生鐵的商隊,只怕已經另去了他處。”
宇文述的眼皮跳了跳,他迅速地看出了封倫準備出賣自己以求自保的心思,厲聲道:“封倫,你這話想要騙誰?按你的說法,你從蜀中就一路跟着這商隊,又怎麼可能認錯?”
封倫咬了咬牙,抗聲道:“宇文大將軍,這些賊人非常狡猾,一路之上多次更改商隊的模樣和人員,出蜀後,進關中時,出蕭關時都換了三批人,以至於出榆林郡時,已經完全和普通的商隊沒有二樣了,人員也完全換了一批,若不是看這商隊的規模,草民也是根本認不出來的。”
宇文述眼珠子一轉,繼續說道:“這幾百人規模的商隊,榆林郡內不可能太多,最多也就一兩家,你這還能跟錯?哼,分明就是你有意要陷害別人,調動駐軍,在沒有準確的情報情況下就要碰碰運氣,這纔會導致這樣的結果!現在事情敗露,還不認罪,卻在這裡信口雌黃,真正是可惡之極!大帥,按軍中紀律,該將此人當即斬首,以治其惑軍之罪!”
封倫的眼中閃過一絲兇光,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拳頭也捏得骨節直響,正要說話,這時帳外卻傳來一陣喧譁之聲,一個大嗓門的聲音操着不太熟練的漢語在嚷着:“我抗議,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突厥的特勒,我要見你們的大皇帝!”
楊廣心煩意亂,叫道:“何人在帳外喧譁,給本帥帶進來!”
四個強壯的驍果軍士夾着一個突厥人打扮的黃眉中年人走了進來,這人臉上幾道刀疤如蜈蚣一樣地扭來扭去,一路之上還不停地試圖掙脫這些軍士的挾持,嘴裡夾雜着含混不清的突厥話,顯然是在罵人,可不正是那個在沙漠中交易的因頭特勒?!
因頭特勒一見楊廣,馬上神態變得異常謙恭起來,不再掙扎,等幾個軍士鬆開他時,他整了整自己的帽子,以手按胸,一個九十度的彎腰鞠躬,聲音也變得非常地恭順:“突厥汗國莫何部落首領,因頭特勒見過大隋大皇帝陛下,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廣的神色緩和了一些,說道:“這是朕的帥帳,現在朕的身份不僅是大隋的皇帝,也是我大隋鐵軍的總大帥,因頭特勒,你說有事要找朕申訴,究竟有何冤屈啊?!”
因頭特勒的腰桿子一下子直了起來,說道:“昨天白天的時候,我們十幾個部落的首領頭人都接到了隋朝王氏商團的通知,說是有一大批貨物已經運到了榆林郡,要我們直接帶人把貨物領回去,由於以前的交易一直是在我們漠南進行。所以幾個漠北部落和白山黑水的部落推舉我爲首領。跟着我一起去接頭交易。這樣也能避免我們自己互相競價而造成損失。”
“結果沒想到我們到了交易現場後,突然殺出了大隋的官軍,把我們當成強盜一樣給抓了起來,爲首的將軍說是有人舉報,我們在進行生鐵交易,大皇帝陛下,我們突厥部落可是一直感慕天朝的恩德,也遵守大隋的法律。從不進行什麼生鐵交易,那樣不僅不忠於大隋,更是不忠於大突厥,作爲突厥的特勒,我阿史那因頭需要一個解釋!”
楊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在這些番邦下國面前失了面子,嘴角勾了勾,楊廣打了個哈哈:“因頭特勒,此事確實是一場誤會,我們的裴將軍接到了密報。說是有人走私生鐵,所以纔會跟蹤過去。結果發現是一場誤會,你放心,裴將軍現在已經受到了軍紀的懲罰,而因爲我們的行動給你們造成的損失,我們大隋一定會加倍補償的!”
因頭特勒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笑道:“大皇帝的心胸,真如那天空一樣寬廣,大海一樣深遠,我們突厥人永遠是您忠誠的奴僕和子民!這回我們並沒有什麼損失,也不要求什麼補償,只是幾個漠北和白山黑水部落的頭人這回開了眼界,見到了大隋的商隊有這麼多好東西,所以他們很希望能在今年增加一次貿易,讓更多的部落能感受到大隋的光輝與恩德!”
楊廣心裡鬆了一口氣,本來他怕這些突厥人得理不饒人,提什麼非份之要求,或者詐稱有人員和貨物的損失,來個獅子大開口,沒想到這因頭特勒這麼好說話,他笑道:“很好,王行首,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了,今年秋冬之時,你再組織一趟前往突厥的商隊運輸吧,所有貨物的進價,按產貨地的常平官價進,也算彌補這趟你們商隊的損失。”
王世充從後排走了上來,恭敬地回道:“草民遵旨謝恩!”
因頭特勒滿心歡喜地退出了帳外,楊廣臉上的表情重新變得陰冷起來,說道:“封倫,這回的事情全都因你而起,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封倫長嘆一聲:“大帥,封倫對您的忠心,天日可鑑,這回草民跟錯了商隊,傳錯了情報,給大隋造成了損失,讓大帥失了面子,即使一死,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懇求大帥能念在草民一片忠心爲國的份上,能赦免草民的家人,還有,確實有奸賊進行生鐵走私,草民希望大帥斬下草民的腦袋之後,能迅速地發兵搜索這一帶,他們的交易應該剛結束不久,幾十萬斤的鐵礦石商隊,走得不可能太快,現在找還來得及,草民死後,請大帥把草民的頭掛在轅門的旗杆上,草民要親眼看着這些奸賊惡人被擒獲,這樣死也可以瞑目了!”
宇文述重重地“哼”了一聲:“封倫,你這個傢伙,事到如今,還想要在這裡逞英雄,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你的罪惡遠遠地超過了裴仁基,大帥,請你馬上下令,將此賊斬首,懸首營門,以警示他人。”
楊廣突然掃了宇文述一眼,眼中透出了一絲冰冷的殺機,這種眼神,當年在他決定弒父的時候曾有過,刺得宇文述心裡一個激靈,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只聽楊廣冷冷地說道:“封倫,你的情報也不算錯,昨天夜裡,還真的有惡賊奸黨在進行鐵礦石交易,你的判斷也沒錯,還真是位居高位之人做的好事,你可想知道他是誰嗎?”
封倫的心頭突然點燃了一絲希望,他看向了宇文述,只見他的身子微微地晃動了一下,棗紅色的臉色也一下子變得慘白,只聽楊廣說道:“來人,把昨天夜裡生鐵交易的奸賊給我帶上來!”
外面響起一陣密集的腳步聲,盡是那軍靴踏地,甲葉子碰撞的聲音,帳幕掀處,只見高大健壯的於仲文,身形如鐵塔一般,按劍而入,而在他的身後,壯似熊羆,黑麪長鬚的張須陀,雙目炯炯有神,帶着八名矯健的驍果軍士,而他的兩隻手,卻象老鷹提小雞似的,分別拎着一個比他矮了一個多頭的黑衣人,這兩人身上還罩着鬥蓬。上面沾滿了沙塵。披頭散髮。臉上一道道的沙印子,神色甚是狼狽,但是兩邊的將軍們一下子都認出了這兩人,個個臉色大變:這不分明就是宇文述的兩個寶貝兒子,號稱輕薄公子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嘛!
宇文述看着自己的兩個兒子這副德性,又感受到別的將軍們看向自己的眼光中充滿了鄙夷不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他主動地摘下了自己的頂盔。跪了下來,連連叩頭於地:“家門不幸,出此敗類,老臣無顏面對至尊,還請至尊下令,賜老臣一死,以謝天下!”
楊廣的嘴角邊浮過一絲冷笑,但馬上裝着很驚訝的樣子,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倒吸一口冷氣。說道:“於將軍,不會弄錯吧。怎麼會是宇文少卿(宇文化及現在的本官是太僕少卿)呢?你當真是人贓並獲?”
於仲文從懷中摸出了一塊足有兩斤重的鐵礦石,遞向了楊廣:“回大帥的話,末將自從昨天夜裡接令之後,就親自帶領三千驍果軍士,在大漠裡四處搜尋,皇天不負有心人,果然讓末將找到了正在進行鐵礦石交易的兩撥奸黨,出關的就是以宇文化及爲首的一幫人,而接頭的則是突厥處月部落的人,突厥人已經供認不諱,就是宇文化及跟他們提前約定,讓他們來進行這鐵礦石交易的。”
“繳獲的鐵礦石,足有五十萬斤之多。宇文化及所帶的五百三十七人裡,除了他的兒子宇文成都殺出重圍逃亡之外,其他五百三十六人全部束手就擒,而接頭的四百二十三名突厥人,也被我們全部拿下。這是宇文化及和突厥人朱邪莫迪寫的供詞,二人皆已經籤供畫押!”
其實昨天夜裡楊廣是親自在於仲文的護衛下見證了這場交易,而審訊也是他連夜完成的,只不過今天是在宇文述面前演一場戲罷了,他裝着面色一沉,轉頭對宇文述說道:“宇文大將軍,這是怎麼回事?你兒子跟突厥人進行生鐵交易,此事你是否知情?”
宇文化及搶道:“至尊,此事是我們兄弟二人所爲,跟我家阿大無關!是我家阿大對我們兄弟二人管教甚嚴,不讓我二人分家另住,而我們的俸祿都要上交阿大,所以我們嫌手上的錢緊,纔會跟突厥人進行生鐵貿易來賺錢的,還請至尊明鑑!”
宇文智及也嚷了起來:“至尊,那些鐵礦石的購令都是我們私自盜取了阿大的令牌,通關文牒也是借了阿大的勢,阿大從沒有指使過我們做這交易,您要殺就殺我們吧,此事與阿大無關!”
宇文述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暖意,平時他對這兩個不成器的兒子經常是非打即罵,可沒想到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這兩個小子卻在用生命在維護自己,他咬了咬牙,叩首於地:“至尊在上,家門不幸,出此逆子,雖然老臣並不知道他們的所爲,但作爲他們的父親,按大隋律,仍要負連坐之責,還請至尊降罪!”
楊廣沉吟了一下,說道:“生鐵走私乃是大罪,宇文化及與宇文智及二人犯此大罪,不可饒恕,現在鐵證如山,無可抵賴,念在此事是二人私人所爲,與他人無干的份上,將這二人革去所有官職爵位,收押在軍中,其他參與此事的人等,全部斬首,至於突厥人,則由於將軍派軍押送到啓民可汗那裡,由他來處置。此外,逃走的宇文成都,即日起發海捕文書,全國通緝,也曉諭啓民可汗,讓他看到此人之後將其拿下,獻給大隋,死生勿論!”
他說到這裡時,看了一眼跪在原地,微微發抖的宇文述,走下了帥案,伸手將宇文述扶了起來:“宇文將軍,你兒子犯罪,與你無關,朕對你還是非常信任的,你這回隨駕而行,功勳卓著,朕相信你絕不會有什麼異心。回去之後,你先回府休息幾日,然後朕再去看你。哦,對了,你家門不幸,也需要些時間緩一緩,這御營的守衛之職,就暫時讓於仲文將軍代勞幾天吧。”
宇文述哪還敢說半個不字,從懷裡摸出了帶兵的半塊虎符,交給了於仲文,於仲文恭敬地雙手接過,然後拿着這枚虎符向着全帳的將領出示了一圈,然後對張須陀下令道:“張將軍,大帥有令,將犯人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押下,你要好生看管,不得有誤,若是跑了或者死了,拿你是問!”
張須陀中氣十足地回道:“得令!”向着楊廣行了個軍禮,一轉身,象老鷹抓小雞似地把二人從地上拎起,推出了帳外。
楊廣志得意滿地回到了自己的帥位,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諸位都是我大隋的將軍,也是國家的武力基石,應該聽說過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的道理,就好比這突厥,雖然已經名義上向我們大隋臣服,而且上自啓民可汗,下至普通部落首領,都表現得恭敬異常,但私底下還是跟着我朝的敗類進行這生鐵交易,可見其狼子野心。他們草原各部的攻殺,要這鐵甲鋼刀做什麼?還不就是圖我大隋的江山嗎!所以各位將軍一定不能失了警惕,還要居安思危,勤加練兵,若是四方蠻夷有變,還要各位領兵出征,爲國建功呢!”
衆將包括王世充,齊齊地行軍禮喝道:“諾!”
楊廣對衆人的氣勢似乎很滿意,說道:“好了,衆將各歸本部,清點兵器與軍士,午飯過後,拔營回師,入了榆林關後,各地的府兵就由各地的鷹揚郎將帶歸本郡,這次出巡,衆軍都辛苦了,各位將軍要好生撫卹,按朝廷規制給士兵們賞賜和免役,不得剋扣軍餉,明白了嗎?!”
衆將又是齊聲應諾。楊廣點了點頭:“大家回去吧,王行首留下單獨奏對。”
衆將都離紛紛離開了軍帳,宇文述也默默地起了身,路過王世充的時候,他看着王世充的眼神已經完全不復剛開始看他時的那種犀利,似乎還流露出一絲想要求情的神色,畢竟虎落平陽,不低頭服軟不行,傻子都知道這時候留下來單獨奏對的王世充,有可能會決定他的兩個兒子的生死。
王世充面無表情地把頭扭向了一邊,看也不看宇文述一眼,宇文述的眼神變得黯淡起來,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走出了大帳,只留下一個悵然若失的背景。
帳中的其他護衛也都走了出去,只留下了那三個聾啞護衛,還有一個在楊廣身後作起居注(記錄帝王每天言行的日記語錄,也是研究歷代史書的最主要依據)的內侍,楊廣回頭對着那個內侍說道:“你也下去吧,讓外面的人無急事不得入內,還有,帳外武士離得遠點,朕跟王行首有要事相商。”
內侍離開之後,楊廣脫下了自己的金盔,放在帥案上,對着王世充微微一笑:“王行首,朕記得你在當郢州刺史之前,也是員名將了,從平定南陳到征討楊諒,大隋幾乎每一場大戰都有你的參與,今天你以布衣身份站在這軍帳之中,感想如何呢?”
王世充立馬錶現得一臉忠貞:“草民就是大隋的一塊磚,陛下需要把草民搬到哪裡,做些什麼事,草民都無怨無悔,要草民當官,草民就當勤於國事,要草民上陣,草民就寧可當個小兵爲陛下執戟,要草民爲陛下賺錢,草民願意把賺到的每一個銅板都獻給陛下,以報天恩!”
楊廣哈哈一笑,擺了擺手:“王行首,就靠你這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朕就知道你爲什麼做生意這麼厲害了,明明知道你是在吹大牛,可爲啥朕這心裡,就這麼舒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