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諒起兵的時候,對外封鎖消息,楊義臣一直覺得楊諒行爲異常,於是派劉武周混進晉陽刺探情報,前幾天楊諒正式起兵的時候劉武周本可直接回報,但他還是混在了楊諒的南下部隊裡,親眼看到了突襲蒲州的全過程。
等到楊諒大軍北返時,劉武周才找了個機會跑回朔州向楊義臣報信,路上路過嵐州時,還看到了喬鍾葵的兵馬直奔代州方向而去。
這次劉武周的偵察工作讓楊義臣非常滿意,很欣賞他的機智應變和精明強幹,直接提拔他當了檢校校尉,留在自己的身邊作了參謀,也幫自己傳令。
劉武周對着楊義臣一點頭,騎馬飛奔而去,中央的軍陣如劈波斬浪一般,紛紛向兩邊退讓,閃出一條通路,劉武周爬到了最前面的戰車上,把頭探出了刀盾板,對着那名騎士喊起話來。
稍後,劉武周下了戰車,飛奔了回來,對着楊義臣道:“將軍,來人自稱是尚書令楊素之子,柱國楊玄感,奉朝廷的軍令,率五千驍果來與我軍會合,共討反賊楊諒。”
楊義臣微微一驚,忙問道:“他怎麼可能現在出現在這裡,蒲州不是已經在叛軍的手上了嗎?”
劉武周正色道:“來人說蒲州城已經被朝廷兵馬奪回,而他這支部隊則馬不停蹄地直接北上。”
楊義臣沉吟了一下,又向那陣後看了看,喃喃道:“哦,原來後面是副馬,沒有騎人,這樣看來一人雙馬,倒是很象驍果的風格。”
想到這裡,楊義臣對着身邊的副將王仁恭道:“仁恭,這裡就交給你了,如果我在前面出了什麼意外,你就接手這支部隊。敵軍強悍,我軍正面恐怕不是對手,想辦法交替掩護撤回朔州城內防守。”
王仁恭急道:“將軍,要不由我前去會會來人?你是一軍之主將,不可以輕身犯險。”
楊義臣一擺手,道:“不行,只有我認識楊玄感。見到了人,自然一切都清楚了。”
楊義臣看着身邊一個個臉色凝重的部下。突然哈哈一笑:“我楊義臣也不是文弱書生,一下子就能給賊人害了,你們這些人裡有誰的弓馬功夫能勝得過我的?”中軍衆將一下子都被楊義臣逗樂了,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劉武周突然道:“將軍,要不要讓小楊將軍也跟着你一起?他可是我們軍中第一猛將,一定能保你安全的。”
楊義臣想了想,點了點頭,說道:“嗯,就這樣辦。武周,你去叫思恩,讓他在陣前與我會合。”
劉武周正應了一聲,不經意間看了一眼前方,突然驚叫了起來:“不好了,小楊將軍好象已經奔着那人去啦!”
王世充騎着雪花獅子驄,跟騎着黑雲的楊玄感一起。在兩軍陣前來回地逡巡着,爲了避免對方的誤會,他們連武器也沒有帶,幾乎是赤手前來。
王世充看了看對方的戰車後面那閃着寒芒的箭矢,還有那弓兵隊身後如林的矛槊,心中暗讚道這朔州軍馬果然是精兵。而楊義臣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行軍隊列變成戰鬥隊列,也實在是難得的良將。
就在王世充還在感慨的時候,突然從斜刺裡奔過來一騎,馬上乃是一員豹頭環眼的黑臉大漢,持了一杆丈二的大槍,一下子跑到了楊玄感的面前,眼如銅鈴。聲如響雷,以矛頭對着王世充,大聲喝道:“來者何人,還不速速報上名來,爺爺手下不斬無名之將!”
王世充微微一楞,看到來者的身形氣勢,不由得讚了一聲:“真是一位壯士啊,你是楊義臣將軍的部下嗎?”
那大漢正是楊思恩,仔細地打量了王世充兩眼,沉聲道:“我乃楊將軍麾下前部先鋒,車騎將軍楊思恩,你又是何人?怎麼會認識我家將軍?”
王世充微微一笑:“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先是看到朔州軍這樣軍容嚴整,訓練有素,再看到你這樣的壯士,真是信了楊將軍的治兵之能。”
楊思恩聽了這番誇獎,對王世充的敵意一下子減少了許多,甚至還笑了起來,他收起了那支長矛,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兩軍陣前不用說這些漂亮話,你究竟是什麼人,是敵是友先說個明白。”
楊玄感正色道:“我乃兵部員外郎,上儀同王世充,奉了新皇的旨意,會同柱國將軍楊玄感,率五千驍果來馳援楊將軍,併力平叛。”
楊思恩哈哈一笑,一下子又把長矛舉了起來,大聲道:“這下就把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哼!反賊楊諒已經佔了蒲州,朝廷的兵馬怎麼可能過得來,你一定是楊諒的手下,想來此賺我們的吧!”
楊思恩話音未落,只聽得遠遠的一聲暴喝:“思恩,休得無禮!”
楊思恩聽出是楊義臣的聲音,不甘心地把長矛又放了下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楊義臣騎着一匹上好的花斑褐鬃馬,一下子奔到了眼前,與王世充四目相交,先是一楞,然後哈哈一笑:“果然是王儀同,別來無恙?!”
王世充與楊義臣在大朝會上見過幾面,但楊義臣氣度不凡容貌瑰偉,給人印象深刻,所以現在也一下子認了出來,於是王世充也在馬上拱手回禮道:“楊將軍忠心可嘉,您這樣子是準備南下攻擊晉陽了嗎?”
楊義臣先是轉過了頭,對着後面嚴陣以待的部隊作了個解除警備的手勢,幾千步弓弩一下子放了下來,而前排的戰車也被拉開,十餘名各部的軍將都紛紛騎馬而來。
王世充看了看這座動如脫兔,靜若處子的軍陣,由衷地讚了句:“楊將軍治軍之能,以前只是耳聞,今天終於親眼見到了,難怪楊諒一直把將軍看成心腹之患,要出動他最精銳的部隊過來呢。還好,我們這五千驍果從蒲州一路馬不停蹄地沿河岸北上,總算在敵軍來襲前與將軍會合了。”
楊義臣的聲音中透出了一絲驚喜:“蒲州真的奪回來了嗎?”他在見到王世充前對此事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王世充點了點頭:“楊諒突襲蒲州的計劃是由他府上的兵曹參議裴文安制訂的,也是他親自帶隊執行的,不過他在攻蒲州時沒捉住蒲州刺史丘和。此人直奔大興報信,本來當時正是新皇登基時的朝議,結果一聽說楊諒造反,馬上就先調了五千驍果鐵騎,由越國公帶隊,直撲蒲州。”
楊義臣聞言大驚,顫聲道:“你說什麼?新皇登基?那皇上呢?”
王世充想到楊堅對自己的恩情。心中一酸,沉痛地說道:“皇上已經殯天了。現在是前東宮太子楊廣登基爲帝。”
楊義臣大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兩眼一黑,幾乎要栽下馬來,一邊的楊思恩連忙將他一把拉住纔不至於掉下去。
楊義臣跳下馬來,扔掉了頭盔,向着大興的西南方向,倒頭便拜,邊磕頭邊哭道:“皇上啊。義臣還沒來得及見您最後一面,您怎麼就去了啊!”
楊思恩受此情緒感染,也“哇”得一聲放聲大哭,直接滾下馬鞍,與楊義臣抱頭對泣,情真義切,連一邊的王世充也看得心中感動。流下兩行清淚來。
楊義臣哭罷,抹了抹眼淚,語氣中仍充滿了悲傷,對着王世充道:“讓王儀同見笑了,我自幼在宮中長大,深受皇上的恩情。乍聞這個噩耗,一時情不自禁。”
王世充也擦了擦眼睛:“可不是嗎,我王世充從一個平民能升到今天的官職,也是受了先皇十多年的關照,只是可恨皇上殯天之時還是有亂臣賊子野心勃勃,想要作亂,實在是該殺!”
楊義臣點了點頭:“是的。漢王楊諒,枉爲人子,先皇殯天之時不思盡孝,反而要起兵作亂,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義臣雖不才,也願爲前部先鋒,討此逆賊,以慰先皇在天之靈!”
王世充搖了搖頭:“將軍誤會了,我說的不是楊諒,而是楊勇,他在先皇彌留之際還不死心,勾結奸人,企圖作亂,被當今新皇以雷霆手段鎮壓。”
“新皇登位前曾派車騎將軍屈突通詔楊諒入京奔喪,不知哪裡出了差錯讓楊諒當即起兵造反,後來的事情就是將軍所知道的了。”
楊義臣一向不知道這其中的是非曲直,聽得一楞神:“竟有此事?”
王世充對着身邊的楊玄感點了點頭,楊玄感心領神會詳細地把從仁壽宮變開始他所看到的事情講述了一遍,至於張衡弒君奪位的事情,由於楊素到現在還瞞着楊玄感,連楊玄感自己也還以爲楊堅是真的壽終正寢了呢。
楊義臣聽完整個故事,唏噓不已,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他的眼中目光閃爍不定,過了半天才擡起頭來,問道:“那依王儀同看,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王世充笑了笑,道:“楊將軍,咱們現在又是併力討賊的戰友,不用叫得這麼生份,你長我幾歲,我叫你聲義臣兄,你直接喊我世充,叫楊柱國玄感就行了。”
楊義臣性格豪放,也不客氣,直接就道:“好的,世充,玄感,老哥我就不客氣了。現在喬鍾葵的叛軍正在圍攻代州,不如我們現在合兵一處,一起去救李景!”
王世充一路之上都在想這個問題,聽到這話後馬上擺了擺手:“小弟認爲此事不能這樣進行。”
楊義臣臉上閃過一絲不快:“爲何?”
王世充沉聲道:“現在喬鍾葵的部隊都是楊諒的看家精銳,楊諒爲了這次謀反也是策劃了多年,這點從他們突襲蒲州的行動就能看出,所以現在圍攻代州的喬鍾葵所部不可直接以硬碰硬,而是要通過守城戰來消磨他們的銳氣。”
楊義臣冷冷地道:“世充,你可知李景將軍部下有多少軍隊?”
楊玄感道:“兵不滿萬啊,這個我來之前就知道的。代州乃是天下雄關雁門,足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李將軍又是名將,防守一個月完全沒有問題的。”
楊義臣的聲調一下子高了起來:“世充,你有所不知,李將軍所部名義上有一萬人,但有五千多人去了大利城幫助啓民可汗協防,現在他的部下不過四千。”
“前幾天探馬回報。楊諒的部將劉暠曾率萬餘人攻過代州一次,已被李將軍擊斬,現在喬鍾葵的部下都是楊諒最精銳的龍騎護衛,人數又多,我怕李將軍堅持不住啊!”
王世充沉聲道:“我相信李將軍的能力,他既然可以用四千之衆擊潰萬餘敵軍,那麼憑此堅城。抵擋喬鍾葵的攻擊一個月也不成問題。”
“義臣兄,我們這支部隊的使命不僅是要守住朔州和代州。堵死楊諒北逃突厥的通道,更是要合兵一處,在朝廷的大軍出關之時能從北方向楊諒的老巢晉陽發動攻擊,現在就去跟喬鍾葵銳氣正盛的叛軍作戰,即使取勝,也會自身損失慘重,無力再戰。”
楊義臣的眼中光芒閃爍,聲音中透出越來越多的不滿:“那萬一李將軍抵擋不住,代州失守怎麼辦?世充。你可能有所不知,代州所謂的城池堅固是相對於北邊而言,對於南邊,基本上是無險可守的。”
楊玄感沒去過代州,對這事倒是並不清楚,訝道:“竟有此事?”
王世充想到代州的情況,嘆了口氣:“玄感可能對這晉北之地不是太熟悉。義臣兄說得不錯,代州是漢時的雁門,所謂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是指對着北邊的胡騎,那關門前是條兩山夾着的小道,確實好守。但南邊對着關內,卻是一片平地,基本上無險可守的。”
楊玄感點了點頭:“要是這樣的話,那我們是要快點動身了,李將軍他們已經撐了多久了?”
楊義臣想了想,道:“我是前幾天接到的消息,說是代州正在被喬鍾葵圍攻。加上路上的時間,恐怕已經被攻城十天左右了吧。”
王世充問道:“那我們如果現在出發,要幾天能到?”
楊義臣馬上回道:“現在我軍是步騎混編,而且必須翻越雁門山中的西陘小路才能到雁門關後,帶上步軍和輜重的話至少要十五天才行,就算只以騎兵去援救,因爲山道難走無法奔馳,也至少要十天才能趕到。”
王世充沉吟了一下,馬上說道:“義臣兄,你看這樣如何,我們先派一個精明可靠的斥候到代州,然後騎兵先行,步軍跟進,如果代州危急,那騎兵一過西陘就對敵軍側後突擊,反之要是能堅持下來沒那麼危急,就等步軍到了後再列陣進逼。”
楊義臣眼睛一亮:“就這樣辦吧,世充,你們的這五千驍果都是重裝騎兵,又要甲騎俱裝,而且對道路不熟,就跟在我們朔州軍的步軍後面以爲後援,如何?”
王世充微微一笑:“一切依義臣兄所言行事。”
代州城頭,狼煙四起,夯土而成的城牆已經給打出了好幾個缺口,城關前的那道本就不太寬的護城溝已經被沙袋和屍體填平,千餘名從頭到腳都包裹在鐵盔鐵甲中的龍騎護衛正舉着鐵盾,緩慢而堅定地向着城牆左側的一個兩丈多寬的豁口挺進着。
豁口處的屍體已經堆得有齊胸高了,多數是一身鐵甲的龍騎護衛,沒有一具屍體是向後倒下的,所有的屍體全是臉衝着前方,大部分的屍體都是胸前和肩頸處插着密密麻麻的弩箭,也只有這樣的攻擊才能把這些活動的鋼鐵戰士徹底射死。
馮孝慈指揮着數百名已經渾身上下的甲冑被血染得沒有一處乾淨地方的士兵,再次舉起了弩箭,對着離豁口越來越近的敵軍,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但是每個士兵都能聽到他的話語聲:“全都準備好了,屍牆一倒,三排弩手輪流發射,全部對準敵軍的頭部和胸前!”
城頭上,城垛下還趴着數百名軍士,呂玉就伏身於那道豁口處正上方的碟口下,他的身後架着四五口鐵鍋,裡面噼哩啪啦地滾着熱油,呂玉看了一眼蹲在熱鍋前的十幾名全神貫注的士兵,突然臉上露出了笑容,輕聲說道:“一會兒聽我口令,這麼好的油不用來招待客人實在是太可惜了!”
李景全副武裝地坐在城中的刺史府的大堂之上,身邊放着他那把一人多高,足有四石半的強弓。
二十天前劉暠率軍攻城時,他就是用了這把強弓,在城關之上箭無虛發,以連珠神箭的絕技,一連射殺了二十多名敵軍,一下子打消了攻城敵軍的氣焰,還造成了敵陣中的一陣慌亂,爲呂玉率死士營開門突擊創造了戰機。
李景手裡拿着一本兵書,撫須端詳着,外面的喊殺聲和慘叫聲、戰鼓聲與號角聲響得震天徹地,他卻置若罔聞,彷彿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一邊站着的衛士臉上已經淌滿了汗水,不時地擡起頭向着堂外張望着,焦急之情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