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搖了搖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依老臣得到的情報看,竇抗和楊諒的關係也不算太好,如果楊諒真的起兵,竇抗很可能也只是坐山觀虎鬥,既不會幫着陛下平叛,也不會幫着楊諒起兵。”
楊廣鬆了一口氣:“那這麼說,我們可以不用擔心竇抗的問題了?”
楊素沉聲道:“老臣有個建議,可以派一個得力而又忠誠可靠之人,單身前往幽州,奪了竇抗的兵權,然後統領幽州兵馬,在後面給楊諒狠狠的一擊,讓其不敢全力攻擊關中。”
楊廣點了點頭:“楊僕射既然這樣說,想必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了,但說無妨。”
楊素道:“老臣想要舉薦的,乃是渤海人李子雄。”
李子雄是渤海人,祖父在北魏官至諫議大夫,父親李桃枝在北齊也做到了州刺史,後來和北齊名將高敖曹的兄弟高仲密一起歸順了北周。
李子雄年輕時就精於騎射,有遠大的志向,曾隨同周武帝一起消滅了北齊,尉遲迥謀反時,又堅決地站在了楊堅的這一邊,在韋孝寬的屬下擊敗了尉遲迥,最後滅陳之役時,也立有戰功,被封爲大將軍,江州刺史,後來幾次跟着楊素出擊突厥,也立有軍功。
仁壽年間,李子雄因爲牽連到別人的案件裡而被免官,現在正賦閒在家。
此人是沙場老將,又是北齊故地的渤海(在今山東)人,派這麼一個人去接管幽州,要是成功的話,就可以在楊諒的背後狠狠地插上一刀,即使失敗的話,也不過死了個免官在家的閒人,沒有什麼損失。
而且李子雄祖父兩代都在北齊,在那裡有一定的基礎和故舊,成事的可能性遠遠大於別人。
楊廣聽着楊素分析了此人的情況和此事的得失。不住地點頭,道:“就派他去,楊尚書,詔命李子雄接任幽州總管,原幽州總管竇抗即日回大興,另有安排。”
楊素應了聲是,繼續道:“臣還有一人舉薦。可以助陛下在楊諒的背後再插一把刀。”
楊廣面露喜色,連忙道:“還有何人?楊僕射快說。”
楊素道:“朔州(在今山西的北部)總管楊義臣。對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只要陛下一紙詔書,他一定會盡起朔州兵馬,痛擊反賊的。”
楊義臣有名將之稱,他的性格沉靜謹慎,武藝高強,是難得的將帥之才,開皇二十年的那次大破突厥步迦可汗的戰役中,楊義臣調歸史萬歲指揮。作爲他的前部先鋒,立下了赫赫戰功,但因爲史萬歲被楊素構陷害死,本可立功升官的楊義臣也只是升了個朔州總管,繼續在邊關站崗放哨。
不過楊義臣所在的朔州就是漢朝時著名的馬邑一帶,當年在漢朝時就是與匈奴接壤的最前線,現在也是大隋與突厥的交界處。所以楊義臣所部的兩萬步騎雖然人數不是太多,但卻是身經百戰的精銳部隊。
這支部隊如果從朔州出發攻擊楊諒,加上幽州的數萬兵馬配合,足以讓楊諒不敢盡起幷州大軍進入關中。
本來楊素對是否讓曾經自己打壓過的楊義臣掌兵平叛一直搖擺不定,最後還是在楊玄感和李密的極力勸說下,咬咬牙。以國事爲先,暫時放下了私怨,當廷舉薦,給了楊義臣這樣一個立功的機會。
楊廣聽了楊素的分析,撫着頜下的鬍鬚道:“楊尚書推薦的人都很得力,朕相信這兩把楊諒身後的火一定能燒起來,只是我們這大興城。要作如何的防守?”
楊素胸有成竹地應答道:“大興城外現在有五萬番上的右屯衛大軍,而城內還有一萬驍果鐵騎,足以應付楊諒的突擊。”
“楊諒如果現在就起事,他也需要時間去徵發和調動各地的兵馬,且不說四州之地的數十萬兵馬有多少人會跟着他造反,只說這調兵的時間,起碼也要有一個月左右。”
“因此依老臣的推算,他如果想達成進攻的突然性,最好也是最有效的一招,就是一邊派人去各地調兵,一邊出動晉陽城內,他的王府護衛部隊,以這支輕兵部隊直衝黃河上的渡口蒲州,打開進入關中的門戶。”
楊廣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那依楊尚書看來,如果楊諒真的這樣做,有成功的可能嗎?”
楊素的表情依然非常淡定從容,他搖了搖頭道:“楊諒的幷州部隊,多數將士們的妻兒老小都在幷州,如果李子雄能成功地調集幽州部隊,加上朔州的楊義臣,就會威脅幷州。”
“就算楊諒本人想一鼓作氣,孤注一擲地攻擊關中,他手下的將士們也多半不願意這樣。”
“加上蒲州只是黃河的一側渡口,在西岸的潼關乃是天險,就算楊諒能靠突襲一時僥倖佔領蒲州,也不可能靠着他的那支缺乏重裝備,更缺乏攻城材料的王府衛隊攻下潼關。”
“所以陛下真正要防備的不是楊諒趁這機會突襲打入關中,而是要防楊諒趁機割據北齊故地,北連突厥,形成持久的混亂。”
“如果我們不能在半年以內剿滅楊諒的叛亂,那麼各地有野心的勢力和盜匪們就會看到希望,一旦羣起而響應,就不太好對付了。”
楊廣點了點頭:“確實如此,那麼依楊尚書的意見,該當如何處置?”
楊素擡起了頭,雙眼之中的目光炯炯有神,大聲地說道:“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朝廷的兵馬必須主動出擊,要向天下人作出一個姿態:朝廷對付這場叛亂是有準備的,也是有勝算的,一旦在蒲州或者潼關痛擊了叛軍的先頭部隊,那大局就可以穩定了,剩下來的就是防着楊諒狗急跳牆,北聯突厥這一件事啦。”
楊廣“哦”了一聲,眼光落在了站在右首第十個的長孫晟身上。
在這次的驚天鉅變之中,長孫晟雖然一度態度搖擺不定,但最後還是倒向了楊廣一方,現在楊廣初登位,需要穩定人心,所以也沒有追究長孫晟以前離他而去的事情。仍然讓他統領右屯衛的部隊,以示對其的信任。
長孫晟一聽到楊素提到突厥,心裡“格登”向下一沉,知道再也無法象上次那樣保持一個面子上的中立了,果然緊接着,楊廣那火辣辣的眼光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在心裡飛快地盤算了一下,站出了隊列。沉聲道:“臣願意爲陛下分憂,只是現在臣的長子長孫無乃正在漢王楊諒的手下擔任王府庫直。臣按律應該回避,以免惹人非議。”
楊廣一聽到這裡就馬上說道:“長孫將軍,你歷來對國家都有大功,在這次朕的登位過程中也充分證明了你對國家,對朕的忠誠,朕相信你不會因爲自己的兒子來背棄國家的大義,現在是國家的危急存亡之時,還請你靠千萬不要推辭拒絕。”話語雖然親切,但卻暗暗地透出一股殺機。
長孫晟心裡暗暗叫苦。這次的仁壽宮變自己一直是持觀望態度,一直到了最後才勉強倒向了楊廣,楊廣嘴上說充分相信自己的忠誠,實際上的意思是你長孫晟上一回沒強烈支持我,這次就是你最後的機會。
至於提到什麼因爲兒子而背棄國家的大義,更是殺機四伏的一句話,長子長孫無乃現在確實是在楊諒的手下。但其他的四個兒子和自己的妻妾卻全在大興城裡,要是這回不能讓楊廣滿意,那自己的全家都要人頭落地了。
所以楊廣的話裡透露出事的真意應該要這樣解讀:長孫晟,你以前背棄過我楊廣,上回仁壽宮變時的表現也不怎麼樣,這次是你最後的機會。要是再不好好忠心爲朕辦事,你在大興的全家老小都別想活了!千萬別拒絕朕的安排!
於是長孫晟咬了咬牙,臉上換了朗聲道:“臣長孫晟領旨謝恩,願意接受陛下的一切安排。”
楊廣臉上微微露出了一點笑容,轉瞬即逝,現在還是在大喪期間,按禮制是不能夠表現出自己的喜悅的。他轉向了楊素,問道:“以楊尚書的意思,安排長孫將軍何職爲好?”
楊素看了一眼長孫晟,道:“老臣以爲,可以授長孫將軍爲青州總管,命其假道突厥大利城,先曉諭啓民可汗不得幫助楊諒,再去青州,徵召青州冀州兵馬,討伐楊諒。”
長孫晟看了看楊素,暗罵楊素老滑頭,表面上看是給了自己一個權勢可比當年尉遲迥的相州總管,看上去給了自己充分的權力,實際上自己跟李子雄一樣,也成了單車上任的刺史,一不留神,說不定半道上都能給殺手刺客黑了。
而自己現在手上掌握的右屯衛五萬大軍,也會名正言順地轉入到楊素的手裡,作爲他討伐楊諒的先頭部隊,這樣一來,一定平叛順利,楊素又會是首功之臣。
唯一靠譜的就是到了大利城後,跟啓民可汗的老交情可以保自己的安全,到時候借個幾千突厥騎兵護送自己到青州不是難事,只要在突厥想辦法逗留半個月左右,一般來說這場戰爭也能分出勝負了吧。
長孫晟正在想着未來的變數,耳朵裡卻鑽進了楊廣那親切的聲音:“長孫將軍,對楊僕射的這個安排,你可滿意?”
長孫晟哪還敢說半個不字,連忙一拱手,聲如洪鐘:“臣長孫晟謹遵陛下的聖旨,願爲國出力,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楊廣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這樣定了,長孫將軍可以先行準備一下,安排一下右屯衛大軍的交接,虎符先轉給楊僕射,你的任命的詔書即日就會下達。”
蘇威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皇上,臣蘇威有本啓奏!”
楊廣微微一楞,他沒想到這個一直明哲保身的職業官僚爲何在此時會主動發話,便問道:“蘇僕射又有何高見?”
蘇威今天也是換了一身生麻的齊榱喪服,做得不太合身,套在他那乾枯瘦小的身形上顯得有點大,他不慌不忙地走出了文官的行列,說道:“啓奏皇上,臣以爲現在漢王楊諒還沒有正式的謀反舉動,就這樣安排各種手段來對付他,似有不妥。”
“漢王只是沒有馬上奉詔進京而已,若是本無反心,朝廷卻對他用上這等手段。臣恐怕會逼得漢王鋌而走險!”
楊素知道蘇威是想在新皇面前與自己爭寵,這個時候要是不能表達一些自己的與衆不同之處,只怕現在這個右僕射的位子都可能要落到宇文述或者張衡的手上,但現在這個時候,還輪不到蘇威爲了一已私利誤了正事。
於是楊素也站了出來,看也不看蘇威一眼,朗聲奏道:“老臣以爲。楊諒一不奉詔進京,二是在晉陽城中調動兵馬。其實反跡已經非常明顯,剛纔廷議的種種安排,也都是預防性的措施,並沒有哪條是要主動攻擊漢王楊諒逼他起事的。”
“無論是派李子雄接手幽州還是長孫將軍經突厥後去山東,都在路途上要花上至少半個月的時候,如果楊諒那時候已經進京,則不用再發兵攻擊幷州,反之如果那時候楊諒已經起兵,那當然要討伐叛賊。長孫將軍和李子雄都是單車上任,沒有帶上數萬大軍,何來逼反楊諒一說?”
蘇威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當即反駁道:“那麼請問楊尚書你自己呢?你不是準備掌握了右屯衛的五萬大軍後兵出潼關,渡過黃河,進抵蒲州嗎?要知道那蒲州可是在幷州的管轄下,你這樣的舉動算不算逼反漢王呢?”
楊素略一思索。道:“那這樣好了,五萬大軍需要全軍出發也不容易,我只帶五千輕騎即刻出發,如果楊諒已經起兵了,那麼我這五千輕騎就設法固守蒲州,阻擋敵軍。以待後援,如果楊諒沒有起兵,我也不過黃河,在潼關一帶靜觀其變即可,要是楊諒沒有謀反而是入朝奔喪,那麼由我來護衛他進京。”
蘇威眼珠子轉來轉去,正待繼續開口。只見楊廣擺了擺手,道:“朕意已決,蘇愛卿老成謀國,忠心可嘉,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需要作萬全打算,楊僕射的辦法非常得體,既不至於逼反了楊諒,又能防患於未然,就這麼辦吧。”
蘇威一計不成,又心生一計,馬上高聲奏道:“皇上聖明,臣還有一本啓奏。”
楊廣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還是耐心地說道:“蘇愛卿但說無妨!”
蘇威正色道:“先皇新近駕崩,天下間無論是豪強還是盜匪都有蠢蠢欲動之勢,還請陛下傳詔天下,命令各州的刺史和總管,都徵調府兵,加強守備,萬一有人趁亂起事,也好迅速徵調天下兵馬平亂,此舉也可顯示我大隋的兵威軍力,以震懾宵小。”
連站在後排的王世充都看出蘇威的老滑頭了,一看楊廣的態度明朗馬上順着他的意思進言,難怪此公在大隋開國以來几上幾下,卻始終能保持這相位,自身的才能固然是根本,但因勢而動,揣摩聖意的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學得來的。
楊廣的眉頭舒展了許多,說道:“蘇僕射費心了,這道詔書就由你來起草,詔告天下各州郡的驃騎將軍府和車騎將軍府,即日起徵發各州府兵,隨時待命。另外將戰備的兵器和軍糧提出一部分,以備不時之需。”
蘇威心中狂喜,恭聲道:“謹遵皇上聖諭。”
楊廣又看了看楊素,道:“楊尚書還有什麼需要說的嗎?”
楊素仔細想了想,回道:“兵貴神速,無論是我們這裡還是楊諒那裡,一旦出兵則來不得半點拖延,而且楊諒還有個狠招,萬一北聯突厥不成的話,蕭摩訶和王頍這兩個前南陳的臣子,還可能領一支偏師,進軍江淮,召集前南陳的餘黨起事,這一手陛下不可不防。”
楊廣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凝重起來:“他們遠離江南已經有十幾年了,而王家更是自王僧辯被陳霸先所殺後,有五六十年沒回過江南了,真的還有那個號召力嗎?”
楊素沉聲道:“老臣說兩件事,陛下就能知道了。”
“第一件事,是有關王頍兄長王頒的,當年王僧辯被陳霸先所殺後,他們兄弟幾個因爲人在荊州而倖免於難。後來先皇滅陳時,這個王頒自請從軍,還私募了數百壯士,被編入了韓擒虎的部隊,率先偷渡長江成功,王頒作戰時也是奮勇當先,部下無不效死,這才一戰大破陳軍,攻破建康。”
“滅陳之後,這個王頒召集了當年跟隨王僧辯的舊部,都過了四十多年了,還有千餘人過來與這王頒相會,更可怕的是,王頒還不是公開召集,而只是私下裡託人帶話,可見其影響力。”
“在這次相會上,這些老部下們都和王頒相對痛哭流涕,後來喝酒喝高了後有人說道,公子你這次大仇得報,卻還哭得這麼悲傷,是因爲陳霸先已經死了幾十年了,你沒能親手報成仇,是嗎?如果公子想要報仇,可以挖了陳霸先的墳,把他的屍骨挫骨揚灰,這樣也能表達你的孝心。”
“王頒當即磕頭致謝,腦門都磕出血來,咬牙切齒地跟衆人一起約定備好挖墳的鐵鍬和洛陽鏟等,第二天一晚上就挖了陳霸先的墳,將陳霸先的屍體焚骨取灰,灑到河裡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