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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搖了搖頭:“弘大,以前我做夢也想升官,可是最近,經歷了這麼多朝堂上的事情之後,我卻覺得越往上走越兇險,即使是位高權重如高僕射,都不免現在這個結局,他還算好的,留了一條命,雖然官爵都沒了,但也算是全身而退,以後若是換了你我,還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裴世矩的臉色微微一變:“行滿何出此言?”
王世充嘆了口氣:“弘大覺得晉王爲人如何?”
裴世矩的眉頭一皺:“晉王殿下嘛,雖然心機重了點,也比較會作戲,但無論才學還是愛士之名都是天下皆知的,這次他掛帥出征又獲大勝,看來東宮之位已無懸念,行滿,現在的情況已經明朗,你我只有轉投晉王,以後纔可保這官身。”
王世充搖了搖頭:“弘大,這次和晉王接觸之後,我倒是覺得晉王殿下實在是深不可測,而且在我看來,他可能不會因爲我們是從龍之臣而對我們多加關照,以後讓我們飛黃騰達的。”
裴世矩臉色一變:“此話怎解?”
王世充正色道:“其實就算是聖上,當年奪位之臣,最後也沒有重用,鄭譯,盧賁,劉昶這些人,哪個得到好下場了?如果身爲人臣不忠,幫人奪位,你作爲君上,會喜歡這樣的臣下嗎?”
裴世矩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行滿,你的意思是奪位之爭,不要參與?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現在情況已經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晉王沒有意外的話將會入主東宮,你也爲他這個奪位之爭出力頗多,現在想要收手,怎麼可能呢?”
王世充搖了搖頭:“我實在有些擔心今後一旦晉王入繼大統後,等着我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一杯毒酒。他奪位的過程並不光彩,充滿了太多黑暗,而我又頗爲參與其謀,一個知道了你太多秘密的人,你的內心能喜歡嗎?”
裴世矩笑了起來:“那你我還不是多年來知根知底,按你這說法,是不是以後得了勢後你我兄弟也要反目成仇?”
王世充笑了笑:“你我到了頭也是臣子的命。本質上無高下之分,可是我們和晉王能一樣嗎?以後他是君。我們是臣,他還會容得下我們嗎?不過他到時候第一個下手的,只怕還不是我這個小兵,而是位高權重的越國公。”
裴世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這樣一分析,好象倒是很有這可能,行滿,越國公也並非一開始就加入了晉王集團,而是因爲和高僕射不和,藉着晉王的力量來扳倒高僕射而已。現在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只怕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樣傾力支持晉王了,現在還有蜀王和漢王,其實我倒是覺得這東宮之爭,大局還未定。”
王世充擺了擺手:“東宮之爭是不會有什麼意外了,而越國公應該會想辦法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實在不行。也不能象劉昶那樣給滅族,弘大,我的那些陰損招數也基本上到此爲止吧,打倒了楊勇之後,我也不想太折騰了,平平安安地就這麼過下去得了。”
裴世矩的眉頭一皺:“行滿。你這是怎麼了,以前你可是滿心都想着出人頭地,可爲什麼現在變得如此消沉呢?你們可是約好了要在官場上攜手共進的。”
王世充嘆了口氣:“計劃不如變化快,晉王爲人,外寬內忌,從他對付自己兄弟,欺騙自己父皇母后的做法來看。不會是皇上那樣的一代雄主,一旦得到天下,有窮兵黷武,大興宮室,弄得天下大亂的可能,弘大,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我覺得你我還是要早做打算的好。”
裴世矩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早做打算?行滿,你什麼意思?”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若是主上聖明,則你我竭力以臣禮事之,若是他爲禍天下,亂世將起,則你我也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裴世矩驚得站起了身:“行滿,怎麼可以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王世充搖了搖頭,也站起了身:“弘大,難道你我這樣幫着晉王用各種陰謀詭計奪取王位,就是忠臣之所爲?要說大逆不道,你我早就是了。”
裴世矩一時語塞,轉而結結巴巴地辯道:“可我們那隻不過是在衆位親王之間選一個有力的依靠,你說的那個後路,是想自立,這可是謀反啊!”
王世充擺了擺手:“弘大,識時務者爲俊傑,要是換了我們現在的皇上,那我們根本不用打這種心思,天下太平,百姓安定,你我就是有了反心,也不可能有人響應。可是如果暴君當政,弄得天下大亂,到了那個時候,你也跟着他一起完蛋,儘自己的臣子之節嗎?”
裴世矩頭上的冷汗開始直冒:“不,行滿,不會這樣的,我大隋兵強馬壯,物豐民足,鐵打的江山,怎麼可能在晉王手上丟掉?”
王世充嘆了口氣:“強秦始皇之時,可會想到二世而亡?晉武帝一統三國時,可曾想到自己死後二十年就神州陸沉?一個糟糕的帝王,足以毀掉十幾代雄才大略的皇帝們的積累,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
裴世矩搖了搖頭:“可是晉王殿下不是秦二世,晉惠帝,他天資過人,禮賢下士,縱使得位手段有些黑暗,但不至於搞得天下大亂吧。”
王世充搖了搖頭:“一個有才無德的君王,遠比一個無纔有德的帝王對國家造成的威脅更大,若是晉王登位,蜀王和漢王都有強兵在手,他爲了鞏固皇權,必定要削掉自己的這兩個兄弟,到時候蜀王和漢王若是不甘心束手就擒,便會起兵一戰,晉末八王之亂的慘劇,不是沒有重演的可能。”
裴世矩聽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只聽王世充繼續說道:“如果戰事持久,那北齊宗室,北魏宗室,蕭樑宗室。南陳餘黨,這些在帝國各個角落潛伏的敵人,都會蠢蠢欲動,現在的突厥又會重新統一,啓民可汗雖然是個懦夫,但他的三個兒子都是人中之傑,無論哪個到時候代替了他。中原一亂,他們都有揮兵南下。入主中原的可能,到時候五胡亂華,神州陸沉的危險,不是沒有。”
裴世矩嘆了口氣:“行滿,你想得太多了點,我大隋可不是晉朝,有那麼多宗室王爺手握重兵,又有惠帝這個白癡在位,實權被賈皇后和外戚所控制。皇上畢竟積攢了這麼厚的底子,想要一夕而破,幾乎不可能的。”
王世充哈哈一笑:“當然,這個可能性並不大,但我只是說萬一,我也想好好地做生意,好好地當官。就這樣平安渡過,哪個不長眼的才希望天下大亂呢,只是我想要爲未來做些準備,這樣萬一天下有變,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裴世矩正色道:“行滿,你即使有開府之權。最好也別太多地擴張自己的勢力,王世積和虞慶則的教訓就在眼前,和平時期陰養死士,聚集私兵,這是殺頭滅族之罪,你剛纔還說了晉王殿下不會容知道他太多秘密的人,這不是送給他證據嗎?”
王世充笑道:“我沒那麼傻。不會大張旗鼓地擴軍養士,但我只是要以防萬一,如果真的亂世來臨,我也得有自保之道,實在保不了,至少也有個逃亡渠道,你說呢?”
裴世矩的神情稍緩:“這還差不多。不過行滿你說得有道理,現在爬得太快不是件好事,晉王入主東宮大局已定,你我還是各安本份的好,以後的事情最好不要多參與,晉王日後登位,總會任用有才之士,到時候以你我的本事,不怕沒有用武之地。”
王世充笑了笑:“弘大,你既然這麼說了,看來其實在找我之前就已經有了打算,說說你的想法吧,接下來你準備做些什麼?”
裴世矩點了點頭:“還是老本行,西域。突厥現在還沒有完全平定,接下來我想到西域去,在那裡進一步地分化瓦解步迦可汗的勢力,讓西突厥各部和西域諸國都背棄他,西域是在絲路的要衝,以後如果晉王殿下想要實現漢武大帝那樣的壯舉,重開玉門,收復西域,那我就得在這方面做做文章。”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點倒是很對他的胃口,這次出征時他就對西域很感興趣,以後看起來是想把西域重新收復的,你若是能象漢朝時候的張騫那樣把西域各國的情況獻上,一定會讓他非常高興的。”
裴世矩笑道:“行滿,那你有何打算呢?”
王世充搖了搖頭:“老實說,我現在還沒有想好,現在我唯一想的就是扳倒楊勇,給阿玉報仇,至於晉王殿下,我還是敬而遠之點的好,觀察一下情況再說,而且現在皇上還在,過多地談論他身後之事不太好,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
裴世矩點了點頭:“好吧,那你我就一起共勉。對了,我聽到消息,幾天後會有大朝會,皇上會特意從仁壽宮趕回來,聽起來不象是論功行賞。”
王世充嘆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神情:“該來的終於還是要來了。楊勇呆在東宮的日子不多啦。”
九月末的大興,秋高氣爽,盛夏已經過去,秋天開始降臨,滿城的槐樹都開出了金燦燦的花朵,大興城內外都飄散着淡淡的黃槐花的香氣。
就在壬子日(二十六日)的這一天,楊堅突然沒有任何徵兆地從仁壽宮回了城,回城之時,足足帶了上萬的驍果騎士隨駕護衛,鐵騎開道,一路刀出鞘,箭上弦,全神戒備。
第二天一大早,楊堅詔命朝中五品以上的大臣入大興宮朝會,王世充和裴世矩也一起進了宮城之中。
大興宮的秋日裡,一片肅殺之氣,從宮門外就是驍果衛士的檢查崗,一連三道,最後一道還要對入宮的臣子們進行搜身,王世充從沒見過大興城內如此緊張過,即使在對陣突厥時也不至於這般如臨大敵。
進了大興殿後,王世充發現除了自己和楊素父子以外,蘇威,牛弘,元胄,元旻等朝臣都已經到了。大家一個個都心事重重的樣子,似乎能預料到有事將會發生。而楊堅與獨孤皇后卻不見蹤影。
在大興城內的兩個皇子也都在這裡守候着,楊勇表情嚴肅,沉默不語,身邊跟着左庶子(東宮幕僚長)唐令則等幾個東宮的近臣,而楊廣則神情輕鬆,一個人前來。見到衆大臣時都是主動上前寒暄,談笑風生。
隨着一聲太監怪腔怪調的長聲:“聖上上朝!”楊堅朝服官冕。按劍上殿,這一次,獨孤皇后沒有跟在身邊。
王世充剛纔聽元胄說起過,貓鬼案後,又碰上秦王身死,高熲罷相,獨孤皇后的病情一天重似一天,前些天夜裡又偶感風寒,暫時不能起身。因此今天是楊堅獨自上朝。楊堅渾身上下有一種可怕的氣勢,雖然一路沒說話,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此刻的怒氣,就象一座活着的火山,一旦爆發,其勢必不可遏制。
衆臣們行過禮後,按各自的順序分列兩班。楊堅直接沒有問今天是否有什麼事情要上奏。而是環視全殿,聲音低沉而威嚴:“朕昨天晚上就從仁壽宮回到大興了,按民間的說法,是到家了,爲什麼朕到了家以後,沒有一點回家的歡樂。反而是如此的疲憊憂傷呢?”
楊堅說着話,撩起了面前的串珠細簾,王世充看得真切,楊堅的眼窩深陷,眼睛中紅紅地佈滿了血絲,印堂發黑,雙頰瘦削。嘴脣乾裂,顯然好多天沒有休息好了。
衆臣們都被楊堅這副尊容嚇了一跳,一下子全都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吏部尚書牛弘是個身材高大,長髯飄飄的老者,頓首於地:“都怪臣等無能,不能盡心竭力輔佐皇上,無法爲皇上分憂,才讓皇上如此愁苦,死罪!死罪!”
楊堅這次上朝就是打定主意要廢了楊勇,一見牛弘沒有回答出他想要的答案,心中不悅,重重地“哼”了一聲。
楊堅也不搭理牛弘,而是看了一眼楊素,卻見他伏拜於地,沒有一點說話的意思,只好自己開口道:“仁壽宮離大興不遠,來此只要不到半天,但每次朕從仁壽宮回大興時,都要甲士開路,如入敵國,這是爲何?
昨天夜裡,朕回宮以後,睡覺都不敢脫衣服,在後殿腹中不適,想上廁所,因爲怕某些人在廁所裡埋伏,伺機行刺朕,所以只能到了這前殿方便。朕乃大隋天子,給逼成這樣,不就是你們這些人做的好事嗎?”
楊堅聲色俱厲,激動得滿臉通紅,脖子上青筋直跳,人也給氣得渾身發抖,駢指指向了楊勇身邊的唐令則。
唐令則今天一大早接到讓他隨太子上殿的旨意時,就心知不好,這一下被楊堅指着鼻子罵,更是嚇得面如土色,渾身上下如同篩糠一樣抖個不停,一下子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大呼冤枉。
楊堅也不理他,大手一揮,早有殿上武士上前,各自夾住唐令則的一隻胳膊,象老鷹捉小雞一樣地拖下殿去,唐令則“臣無罪,冤枉啊!”的慘呼聲越來越遠,直到完全聽不見。
楊堅面色鐵青,對着地上的楊素道:“越國公,有請你把太子楊勇的逆狀惡行一件件當衆宣佈,讓大家看看朕的這個好兒子有多孝順,多忠誠!”楊勇聽到這話,整個人如遭重擊,目光一下子變得呆滯。
楊素知道該自己上場了,於是重重地磕了個頭,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已面無人色的楊勇,緩緩地開口道:“太子殿下的罪狀,遠的如開皇十年的冬至時要百官朝賀,就不多說了,老臣只說說近幾年,各位大臣們所不知道的悖逆惡行。”
楊素在大殿之上踱起了步,而聲音卻鏗鏘有力,如金鐵相交:“今年年初的時候,皇上派老臣向太子詢問劉居士餘黨是否躲藏在東宮,當時老臣好言相問,而太子卻臉色大變,聲色俱厲地說道,‘劉居士的同黨都已經伏法,關我什麼事?你是右僕射,責任不輕,要查你自己查去。’
太子還說,‘都是你楊素這樣的人離間我們父子君臣間的感情。’他後來還嘆了一口氣道,‘當年我父皇沒登位時,我執掌北周的皇宮禁衛,如果父王的禪讓大事不順利,第一個死的就是我楊勇,可現在父王登上了大位,我的地位反而不如幾個弟弟,太不公平了!我作爲太子,真是毫無自由可言!’”
王世充上次隨楊素一起進東宮逼問,知道最後這句太子當時並沒有說,而是私下對唐令則等人發牢騷時說過的話,被姬威聽到後密報給了晉王,今天卻是被楊素拿來當罪證,也不算是多冤枉。
王世充再一看楊勇,只見他還是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滿頭大汗,眼珠子直轉,似是在想着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