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威這條政壇老狐狸是非常懂得颶風過崗,伏草惟存的道理的,這幾年一下子象是轉了性,被楊素罵不還口。
時間一長,楊素也不太好意思痛打落水狗,近兩年來兩個人令人吃驚地維持了表面上的和氣。
但在暗地裡,蘇威卻是一直磨刀霍霍,連做夢都在想着抓楊素的把柄,一舉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好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以泄多年來的心頭之恨。
現在這貓鬼案對蘇威來說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過了這村可能再沒這店兒了,他又怎麼可能半途而廢?
更何況蘇威看出這次高熲也存了私心,想要置楊素於死地呢,有個這麼強的盟友,勝算也一下子大了很多。
蘇威恭敬地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面不改色心不跳:“臣記得以前結黨營私被罷官的那次,皇上在朝堂之上讓臣讀《宋書?謝晦傳》中的朋黨之事,那請問這一次的貓鬼案,皇上是不是也應該看看《史記?武帝本記》裡的巫蠱之案了?”
蘇威這次提及漢武帝時的這三樁巫蠱大案,用心着實險惡。這三起大案中既有牽涉丞相的,也有牽涉皇后與太子的。
他在不經意間提醒着文帝楊堅:即使至親至信之人,逼急了也會反咬你一口,就算是楊素和獨孤皇后,牽涉上了貓鬼這種諸如巫蠱詛咒之事,也是應該接受調查。
獨孤皇后一下子氣得臉色發青,伸出手來,指着蘇威。顫聲道:“蘇威。你今天把話說清楚。你提巫蠱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說越國公是公孫賀,還是想說本宮是衛子夫?”
蘇威面不改色心不跳,聲音在平靜中透着一股不屈不撓:“臣只想查清本案,不敢有所指。至於其中的是非曲直,皇上自有定斷。現在本案已有了重大突破,徐阿尼供詞在此,矛頭直指越國公的姐姐楊氏。請問臣此時繼續追查下去,有何不可?”
獨孤皇后被氣得渾身發抖,嘴脣都有點發青,卻是說不出話來。
楊堅剛纔一直面色鐵青地聽着兩人的對話,卻不出聲阻止,漢武帝晚年殺丞相殺皇殺太子的事情,如一個巨大的陰影一樣籠罩了他的心頭。
他並不想走到這一步,但蘇威所言也確實有理,已經查到了這步,若是到此爲止。難免會落下徇情枉法的名聲,以後再想執法。都會底氣不足。
沉吟了半天后,楊堅開口說道:“蘇愛卿,你們查案辛苦了,但茲事體大,也不能由着一個小丫頭說什麼就是什麼。朕看這樣好了,今天夜裡讓那個妖女在這宮中施法,朕要親眼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貓鬼,若是她真的能招鬼出來,那朕就承認這份供詞,一定會依法處理。”
高熲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跟着蘇威一起恭聲道:“皇上聖明。”
剛纔他聽到蘇威提到巫蠱案時,心中一慌,突然意識到蘇威爲了打擊楊素,必要時是不惜犧牲太子的,那巫蠱案不僅牽涉丞相和皇后,也同樣是牽扯到了太子,而這次自己讓安遂玉假扮徐阿尼,若是再被深究,查出此事,那王世充勢必暴露,接下來就是自己,然後整個計劃暴光,緊接着廢太子的節奏了。
高熲心中開始暗暗地擔心起來:這次可能會玩得太大不好收拾,到時候大家抱團一起玩完,卻爽了蘇威。他的心中開始飛快地盤算起下一步的變招。
未時二刻,越國公府的地下密室裡,楊玄感父子二人聽着紅拂的彙報,一臉嚴肅。
前天夜裡的商議時楊素已經考慮到了這個最壞的結果,果然還是發生了,上午在兩儀殿中的對話也早有獨孤皇后緊急託人,以探望鄭氏的名義來到越國公府,將情況帶到,好讓楊素早作準備。
紅拂將所有情況說完後,與楊玄感一起望着楊素,準備聽他如何應對。
楊素聽完後,沉吟半天,擡起了頭,臉上居然帶有一絲微笑:“看來這次的事情,我們應該是能平安渡過了。”
“爲何?孩兒覺得情況很嚴峻啊,父親爲何如此樂觀?”楊玄感不解地問道。
楊素得意地撫了撫長髯:“那蘇威千不該萬不該,不應該提巫蠱的事,那件事一樣是涉及到了太子,這一下高熲肯定不敢繼續陪他玩下去,要尋求脫身之法了。”
楊玄感一下子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對啊,這蘇威只想扳倒父親,可這樣一來,他就和高熲直接對立了,沒了高熲的支持,只怕他也難成事。”
紅拂的臉上也笑開了花:“而且這事上獨孤皇后顯然和我們站在一起,並沒有被蘇威離間。”
楊素點了點頭:“不錯,獨孤皇后的立場是非常重要的,她既然公開和蘇威起了衝突,又派人來給我們報信,那就不會爲了保獨孤陀而犧牲與我們在易儲這件大事上的合作了。我想高熲應該也能看出這點,不會繼續在此事上多作文章。
而且我已經把夫人也同樣被貓鬼所害之事告知了來人,讓她轉告獨孤皇后。這樣皇后爲我們開脫時也能找到一個絕好的藉口,讓皇上不再把此案追查到我們頭上。”
楊玄感“嗯”了一聲:“那我們還是繼續如前幾天那樣,完全斷絕與外界的聯繫,只靠紅拂暗中打聽情報嗎?”
楊素搖了搖頭,臉上掛着一份自信的笑容:“如果我料得不錯的話,皇上應該很快要召我入宮觀看這出貓鬼表演了。”
他的話音未落,牆上的鈴鐺突然響了起來,楊素笑着看了一眼楊玄感,走到牆邊,打開了機關,楊洪的聲音在密室中響了起來:“老爺,皇宮來人,請您帶上世子即刻入宮。”
深秋十月的子夜,大興皇宮裡,淡淡的霧氣瀰漫,透着股清冷的刺人寒意,幾百名全副武裝的千牛宿衛,個個手持火把,將神龍殿邊的一間值班小屋圍得水泄不通,人人面色嚴峻,如臨大敵。
火光下,楊堅一身黃袍,臉上帶了一副沉重而複雜的神情,雙眼微微眯着,看着那小屋的門口,眼珠子一動不動。
獨孤皇后坐在他身邊,身上裹了件厚厚的棉袍,不時地咳嗽着,在京的兩個兒子,楊勇和楊廣,這會兒都站在她的身旁。
高熲,楊素,蘇威,吏部尚書牛弘,元胄,左衛大將軍元旻,兵部尚書柳述等十餘名重臣都一身朝服,站在楊堅的身後,而王世充也特意被召入宮內,隨侍一邊,他的心情沉重,安遂玉在身邊時,尚不覺得,但離開了這兩天,卻讓他失魂落魄,茶飯無思,到了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愛這個女人。
人人心中都打着自己的算盤,臉上卻擺出一副平靜鎮定的神情,而那名術士章仇太翼,也站在楊堅的身邊,雙眼微微眯着,形同假寐,手中卻緊緊地握住了蘸着硃砂的桃木劍。
王世充的一雙眼睛不時地掃視着在場的衆人,最後落定在那小屋門口的香案前作法的安遂玉身上。
安遂玉的臉色蒼白而憔悴,露在外面的手上還殘留着幾道受刑時留下的鞭痕燙傷,十個指甲蓋有三個已經被挖掉了,王世充看着她這樣子,心如刀攪,內心裡開始第一萬零一次地問候高熲的祖宗十八代。
只見安遂玉和那天被捉時一樣,在香案上擺了一隻小碗,內放香粥和魚乾,焚了三柱香,嘴裡唸唸有詞,手舞足蹈,其狀如癡如癲。
突然間,安遂玉停了下來,雙眼圓睜,拿起碗邊的一隻小匙,輕輕地敲着那碗邊,嘴裡含糊不輕地喊着什麼,王世充聽得真切,她分明是在叫:“貓女出來,勿住宮中;貓女出來,勿住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