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師和萬智光在堂上跟着史萬歲紅着脖子吵了半天,王世充一直在旁保持沉默,一言不發,最後還是史萬歲發了將威,強行以便宜行事之權乾綱獨斷,還把一直跟他當面頂撞的源師留下,帶一萬蜀兵留守。
從源師和萬智光憤憤不平地接過將令時的那種眼神,王世充更確信了一件事:這兩個傢伙不是傻子,也能猜到史萬歲是爲啥才放那兩個叛賊頭子的,史萬歲留下源師在這裡,算是給自己的棺材上釘了最後一根釘子。
源師這傢伙在史萬歲大軍走後,不把這受賄縱敵的事情查個底朝天才怪,可以預料的是,史大將軍收錢的密報,只怕比大軍能更快地回到京師,而在大興城外迎接史大將軍的恐怕不是夾道歡迎的人羣,而是一輛冰冷的囚車。
第二天一早,大軍從味縣開始班師,根據前一天的軍議,史萬歲留下了源師率領一萬蜀軍坐鎮,而自己則帶着一萬關中軍和三萬蜀軍,押着幾百個各部落送上的人質,得意洋洋地踏上了歸途,史大將軍把那五十口大鐵箱子全部裝了車,讓他的親兵護衛混在輜重車隊裡一起運行,只是那幾輛遠遠超過其他車子上貨物重量的運金大車,那比起其他車子至少要深一寸的車輪印子完全出賣了它們。
王世充這些天看到幾個鬼鬼崇崇的傢伙,似乎是萬智光的親兵護衛,一直有意無意地圍着史萬歲的輜重車隊轉悠,而那幾雙賊溜溜的眼睛。更是不停地盯着幾輛明顯比其他車輪印更深的大車。
王世充心中暗暗叫苦。若是論行賄受賄。這萬智光可以當史萬歲的師父了,而如何隱藏這些不義之財,萬智光更是可以當史萬歲的祖師爺,看起來史大將軍的寶貝已經盡收萬智光的眼底,曝光也是遲早的事了。
這一天,大軍行到瀘水(在今天的雲南省傈傈族自治州的南邊,也是怒江的一個支流),這裡乃是巴蜀地區和寧州南蠻地區的分界線。渡過瀘水後,就算進入巴蜀地界了。
王世充騎在一匹西南馬上,在瀘水河畔的山側大峽谷極目遠眺,頭頂是蔚藍的天空,淡淡的白雲如棉花糖似地悠悠而過,瀘水水流湍急,一百多步寬的河面上,半個高的浪頭時時可見,順着滾滾的怒流奔騰而下,後世的怒江之名恰到好處。
而瀘水兩岸。都是高達幾千米的高黎貢山,山高林密。尤其是在寧州這一側,岸邊白花飄香,山腰處的原始森林鬱鬱蔥蔥,而山頂被冰雪覆蓋,遠遠看去,萬綠叢中一點白,端地是景色如畫,宛如仙境。
可是王世充現在卻沒有心思欣賞這難得的美景,大軍已經在河邊紮營,由於河流湍急,看樣子想要過瀘水並不是容易的事情,今天史萬歲已經派人到上游和下游去尋找水勢稍緩的過河處了。
王世充飛快地想起諸葛亮當年南征時的逸事,除了七擒孟獲的美談外,就是渡瀘水的傳奇了,千古名相在出師表裡有五月渡瀘,深入不毛的不朽名句,這也是中原有史以來第一次有完整的征服南中的記錄,自己這回就是追隨着諸葛亮的足跡征服了寧州,只是這個有着巨大安全隱患的勝利,不知道史萬歲的受賄縱敵之舉會不會在史書中讓它失色。
而現在這瀘水奔騰而下的樣子更是讓王世充頭疼,傳說中當年諸葛亮班師的時候在這裡也是被湍急的江水所阻,已經歸順了的孟獲說這是瀘水的源猖神爲禍,需要四十九個南蠻人頭,加上黑牛白羊一起扔到水裡做祭品,才能讓水神滿意,平靜下來。
結果諸葛亮否定了這種殺人爲祭的提議,派隨軍廚師和起白麪,宰殺牛羊,做成白麪假人頭,上面還捏得有鼻子有眼睛,就象人頭狀,裡面填了牛羊肉,號爲“饅頭”,把四十九個這種“饅頭”扔進瀘水,果然風平浪靜,大軍順利班師。
來自後世的王世充是顯然不信這種傳說的,在他看來,這裡應該是汛期的原因,導致河水暴漲,流速加快,要想順利渡河,只怕還需要在這河上架起浮橋,或者在河中填充一些沙包灰袋,減緩河水的流速,這才能安然渡過。
王世充正對着湍急的河水發愣,卻聽到後面有人在叫自己:“王將軍,對着這滔滔大河,作何感慨呢?”
王世充一回頭,卻只見黑臉長鬚的張須陀,正騎着一匹高頭大馬站在自己的身後,全身披掛,神情嚴肅,而頭盔則掛在馬鉤上。
王世充這些天都沒有和張須陀說上話,其實他很有心結交這位智謀過人,忠勇無雙的當世猛將,只是在史萬歲的事情結束前,他也要和這次南征的將領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但今天是張須陀來主動找自己,看來有事與自己商量,這種送上門來的機會,豈可放過?
於是王世充微微一笑:“是張將軍啊,過了這瀘水,就算回到巴蜀了,南寧州畢竟與中土氣候與風俗迥異,一如異邦之地,呆了幾個月,還是不習慣,張將軍,你說呢?”
張須陀點了點頭,還是不苟言笑:“不錯,我是中原人,尤其是剛來的那陣子,真是連覺也睡不好,連鎧甲裡都生了蟲子,只是征戰幾個月下來,對這裡倒是生出了些感情,畢竟在這裡立了功,現在真要渡過瀘水回中原了,反而有些捨不得,王將軍,你能體會這種感覺嗎?”
王世充笑了笑:“可能這是張將軍第一次在戰場上作爲將領獨當一面,建立自己的功業吧,我從七年前徵南陳以來,打過的仗也不算少了,可能是因爲去過的地方多了,所以反而更懷念自己的家人,畢竟現在在我看來,什麼功名利祿都是虛的,只有家人,纔是實實在在的。”
張須陀微微一笑:“想不到王將軍還是如此顧家之人,在我等刀頭舔血的男兒中,倒是真的少見。王將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這次我們班師後,是福是禍呢?”
王世充微微一愣,他意識到張須陀今天來找自己絕對是有話想說,但現在得想辦法先套他的話,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張將軍,我軍這次大獲全勝,千里平叛,現在寧州的蠻夷已經嚇破了膽,再也不敢反抗我大隋,我們回朝之後,史帥自然是居功至偉,我們想必也能得到封賞,何禍之有呢?”
張須陀嘆了口氣:“王將軍,今天我特地來此找你,就是想找一個你我二人獨處的機會,此處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有什麼出得我口,入得你耳,爛在你心,就不必象軍中議事那樣,盡說些言不由衷的場面話了吧。”
王世充的眼中綠芒一閃:“張將軍,你的話我聽不明白,爲什麼說我在軍中議事的時候是言不由衷?”
張須陀平靜地看着王世充的雙眼,說道:“因爲你王將軍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哪怕是地位不如自己的人,能不得罪的話也絕不會當面得罪,更不用說史元帥了,可是那天在軍中內部議事的時候,你居然當然頂撞史元帥的意見,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你的本意是不想讓史元帥放掉爨翫兄弟嗎?”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那是一開始的時候,我並不明白史元帥的真正想法,也不知道東爨也遭到了毀滅性打擊,無力作亂了,後來史元帥跟我詳細說明之後,我便支持了他的決定。”
張須陀搖了搖頭:“那五十箱黃金的事情你也支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