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東衡州,烈日炎炎,加上嶺南這裡悶熱潮溼的空氣,讓人格外地壓抑難受,城下的屍體堆積了幾千具,連日來被風吹雨淋日曬,不少屍體已經開始腐爛,成羣結隊的蚊蠅在這裡飛來飛去,把臭氣和病菌傳播得到處都是。
城頭的不少士兵們已經感染了疫病,李豐聽了城中大夫的話,緊急下令城頭的士兵用布掩住口鼻,半天一輪換,又在城下支起了幾個藥鋪,煎了幾大鍋袪毒防疫的藥湯,纔算把萌芽狀態的疫病給控制住了。
而城外的蠻軍們也沒閒着,這些天不停地看到那些蠻夷進山伐木,然後把一根根巨大的圓木送進營地,五嶺山高林密,多的是參天巨樹,李豐昨天看到有一根兩人合抱的大木頭被運進了營地,心裡一沉,而這兩天敵軍連城都不攻了,顯然就是在等這批攻城器械的準備,接下來的一次,勢必是前所未有的兇猛與難防。
李豐似乎能聽到敵軍營地裡的刀砍斧鋸之聲,他扭頭看了眼身邊的軍官,沉聲道:“劉都督,城門堵好了沒有?”這劉都督名叫劉子才,是城中官職最高的一個武官,曾經在呂仲肅的軍中效過力,打過仗,呂仲肅兵敗時他沒有被俘,而是逃了出來,因此也當上了這城中的都督,也是城中最高的武官。
劉都督沉聲回道:“回大帥的話,這兩天已經做了兩千個土囊,把四個城門裡堵得嚴嚴實實的,敵軍就是撞開了城門。也休想進來。只是這樣一來。我們想出城也不容易了。”
李豐滿意地點了點頭:“現在不用考慮出城的問題,只需要想想這東衡州如何守住,對了,前些天叛蠻圍城前派出去求救的信使,現在有消息沒有?”
劉都督搖了搖頭:“那個傳信的馬小二,小的是看清楚在敵軍合圍前騎馬逃進五嶺了,這小子機靈得緊,一定會把消息傳到的。就是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纔會派兵來救咱們,唉,現在這大隋朝廷還不如以前的南陳呢,起碼南陳的時候,嶺南有了叛亂,都會直接從江州和湘州派兵來救。”
李豐一下子打斷了劉都督的話:“劉都督,休得胡言,南陳在湘州和江州的時候爲了抵抗隋軍,所以纔在這些地方駐有重兵,現在南陳已滅。天下一統,朝廷在江州和湘州不可能有大軍的。誰能想到嶺南的兩萬大軍居然也沒有壓服得住這些蠻夷,而王總管的荊州大軍,到了嶺北後又水土不服呢?”
劉都督還是有些不服氣,嘟囔道:“可是離着王總管回師已經有好幾個月了,朝廷還是沒有派兵過來,我們這些南朝人就是後孃養的,皇帝根本不管我們死活。”
李豐厲聲道:“劉都督,身爲人臣,不可以妄議君上,就算皇上不救我們,在廣州城裡的那幾千隋軍可都是從北方過來的,難道連他們也不救了?依我看,朝廷的討伐大軍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只要我們能堅決守住這裡,一定可以撐到救兵到來的!”
劉都督眼睛一亮:“刺史,真的嗎?朝廷真的會來救咱們?”
李豐自己心裡其實也沒有把握,但他從劉子才的眼神裡能看出普通軍官和士兵們對於前途的迷茫與恐懼,守城之初的士氣主要是靠着大家剛剛目睹了叛匪的暴行而產生的仇恨,此外就是連番守城勝利後帶來的成就感,但這二十多天下來,疲勞和傷亡帶來的士氣下降是不可避免的,而這兩天叛軍沒有攻城,反正讓守城的軍民們有些無所適從,一根緊繃着的弦一旦鬆下來,就容易多些胡思亂想了。
李豐知道這時候千萬不能流露出任何消極的情緒,如果作爲主帥自己都沒有信心,那下面的人只會崩潰得更快,他哈哈一笑,說道:“朝廷早就派了新任裴巡撫在湘州一帶募兵了。
當時城還沒被圍時本官就接到了公文,說是裴巡撫已經募得精兵兩萬,都是南朝的老兵銳卒,正在加以訓練,不日就會和朝廷第二批南征的十萬大軍匯合,進入嶺南,而我們東衡州,就是從湘州入嶺南的關隘要地,朝廷是不會看着這裡失陷的。
劉都督,大隋滅陳的時候,你也跟朝廷的討伐軍交過手,知道我大隋天軍的威力,你說要是有十萬大軍來這裡,這些連衣甲沒有的蠻夷,能擋得住我軍雷霆一擊嗎?”
劉都督面露喜色,但馬上又嘆了口氣:“唉,這大隋軍的戰鬥力不用多說,對付這些蠻夷,以一當十都不成問題,只是我們嶺南瘴氣橫行,別說北方人,就是原來南陳的湘州軍和江州軍來這裡也多有水土不服的時候,加上上次荊州王大總管的事情,小的就怕朝廷的兵將沒有作好準備,不會來嶺南啊。”
李豐的嘴角抽了抽,其實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雖然他不知道裴世矩在湘州招募了多少人,但從他遲遲按兵不動來看,很可能也是因爲這個原因而無法出兵,李豐的臉色一沉,說道:“行了行了,劉都督,好好去佈置城防吧,我們只有堅定守住了,纔有辦法。
這東衡州是進嶺南的門戶,位置非同小可,如果丟了,叛軍就可以隔絕從湘州進入嶺南的通道,現在從江州進軍的始興通道已經被叛軍佔據,只剩下我們這條通道了,那裴巡撫就是專門來招募軍隊鎮壓這次嶺南叛亂的,他要是收到了本官的求救,一定會提前率軍南下,算上日子,也就是這幾天啦。”
劉都督看了一眼城外熱火朝天的敵軍營寨,小聲說道:“李刺史,小的看那些叛蠻們這幾天不攻城,倒是不停地從附近的山上伐木頭,看這架式是不是要做出攻城器械啊,我們這東衡州城小兵少,他們要是有攻城塔或者是衝車這種東西,小的怕是頂不住啊。”
李豐冷笑道:“叛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大熱天用木頭做的攻城器械上陣,我軍可以先淋滾油,然後以火攻之,攻城塔什麼的這些山中的蠻夷多半不會造,要不然早就弄出來了,我看他們充其量也就是弄幾輛衝車來撞城門,所以纔會叫你們提前把門給用土囊頂上,這樣就算城門失火被燒掉了,那些土囊也能滅火,叛蠻還是攻不進來。”
劉都督這下子纔是真正舒心地笑了起來:“李刺史實在是高啊,有您在,這東衡州可真是固若金湯,來再多蠻子也不怕!”
李豐先是微微一笑,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對劉子才說道:“對了,讓城中百姓多挖些井裡的淤泥來,塗抹在西城和北城的城垛子上,尤其是門樓上要塗幾層,快!”
劉都督臉上閃過一絲疑惑:“李刺史,這又是爲何?”
李豐急道:“你好好想想,敵軍若是用木製器械來攻城,我軍如果火攻,就會燒到城頭上,萬一這裡着了火,人呆不住,那這城還守得下來嗎?前一陣敵軍沒有火箭,也不會火攻,所以不用擔心這個,這回我們以火破木,那就不能讓自己的城頭先着了火,快去吧!”
劉都督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向着李豐一抱拳:“得令!”轉身就一溜煙地跑下了城樓。
李豐身邊的一個五十多歲,瘦高個子的幕僚走了上來,他叫張道林,一直是李豐的智囊,這回守城時不少主意都是他所出,張道林低聲道:“明公,您看我們能頂過這一輪嗎?”
李豐擡頭看天,喃喃地說道:“盡人事,聽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