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令下達後,大家各自回營作最後的準備,濃霧中只聽得遠方巨大的馬蹄聲與甲葉撞擊的聲音,顯然是遠方的騎兵在開始調動,近處的船工們開始喊着號子,把一艘艘的船放到江裡。書網
爲了掩蓋這裡巨大的聲響,整個長江沿岸的所有隋軍營寨,都是拼命地擂鼓敲鑼,這一個多月來天天如此,陳朝官兵早已經被折騰得精疲力盡,這會兒已經見怪不怪了,以爲這又是隋軍的疑兵疲兵之計呢。
遠處霧中的那些戰船,連停都沒停一下,正常遊過,顯然已經是習以爲常,甚至船上的陳兵們也是一陣子敲鑼打鼓,跟這對岸的隋軍象是在搞聯歡,又象是在發泄自己在這大年夜裡都攤上這巡邏差使的不滿。
王頒帶着王華強等人回到了江邊,王華師和王華偉正帶着部下在這裡等候,這會兒一看到兩人就迎了上來,王頒簡單地跟大家交代了任務,整隊待發。
王華師看了一眼王華強,突然笑了起來:“二弟,你的綁腿又鬆了。”他彎下了腰,幫王華強系起綁腿來。
王華強的心中一陣感動,從小到大,長兄如父,大哥比自己大了有三四歲,自己的武藝也一大半是大哥手把手教的,在他眼裡,自己永遠是他需要保護的小兄弟。
天已經漸漸地黑了,爲了保密,這裡都沒有生火,大家手拉着手,按着上船的順序,坐成一條直線,靜靜地等着戌時的到來,衆人嘴裡呼出去的白氣,很快就紛紛地湮沒在濃濃的白霧當中。
王華強坐在王頒的身邊,看着他的雙眼在黑夜中一閃一閃,他的胸口在劇烈地起伏着,連那“彭彭彭”的心跳聲也能聽得一清二楚,王華強知道,忍了幾十年的父仇終於有報的機會,怎麼可能不激動萬分呢。
不知不覺中,聽着那一陣陣江水拍岸的聲音,王華強的心一點也平靜不下來,天已經完全黑了,酉時已經過去了一大半,江上的霧氣卻是越來越重。
王華強的心潮也如同這江山一樣起伏不定,雖然他現在的年紀不到二十,可是前一世幾十年的經歷,早已經能讓他心靜如水,今天這樣無故地心慌,卻是第一次。
會是因爲真正要上戰場了纔會這樣嗎?王華強這樣問着自己,他也不知道答案。
王華強正暗自思索着,卻聽到後面有人打着梆子,急道:“戌時已到!”
王頒長身而走,他的聲音不算太高,但中氣十足,在這靜謐的夜裡,六百多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上船,所有人銜枚,有出聲者斬!一切看我船上的火光行事!”
所有人都同時從地上跳了起來,人人的嘴裡都咬着一根木棍,是爲銜枚,渡船裡鋪了厚厚的草,大家一個個翻身躍入,那些與船板撞擊的聲音,在這濤濤的江水聲中實在是不值一提。
遠處的江面上,一片漆黑,最近的一點亮光也在十幾裡外,時值年底,又是如此寒冷的冬天,陳朝戰船在這夜間的巡邏已經少得可憐,而那火光則是戰船位置最好的界定。
一切都和這幾個月來在江上訓練的情況一樣,六百多人不消片刻便全部跳上了船,纜繩被留在岸上的十幾名軍士解開,載着衆人駛向了茫茫的夜色中,那片漆黑的江水,混合着濃濃的白霧,就象未知的命運,壓得大家心中一片沉重。
船工們不敢喊號子,只有後面鞘公把舵時那陣吱吱呀呀的聲音,混合着船槳划水聲,在衆人的耳邊迴盪,江面上依然沒有半點火光,而對岸的陳朝巡邏隊經過時的星星點點的火把光茫也不見一星半點。
麥鐵杖早就摸清了他們巡夜的規律,酉時二刻會經過這裡一次,下次再來時,差不多要到子時以後了,而江面上的戰艦,基本上整夜都不會開過來,只要上了岸,就可以迅速地開闢出一塊登陸地點。
霧越來越濃,王華強在船上,就連剛下水時還看得見的隔壁兩隻船,也看不到了。夜涼如水,在這不知盡頭的漆黑大江之上,舉目四顧,除了霧只有江水,困守着一條孤零零的木船,給王華強的感覺就是那種徹骨的寒意。
王頒的嘴裡沒有咬木棍,他的眼睛一直微微地閉着,自上船以來,他一直就坐在船邊,伸手入江,感受江水的流向與速度,這時候,他突然睜開了眼,站起身,低聲說道:“大家準備,離江岸大約還有一百步。”
船上沉默不言,低頭閉目的衆人一下子都來了情緒,紛紛擡起頭來,更有幾個站起身,向着對面張望,王華強長舒了一口氣,沒有四處張望,而是低頭從腳下撿起了一枝早已經備好,塗滿了松脂的火把,遞給王頒。
王頒微微一笑,掏出懷中的火石,他的手有些發抖,連擦了幾下才把火打着,點燃了火把,衆人只覺得眼前一向明亮了許多。
王華強站起身,定睛一看,驚喜地發現江岸已經在離船頭只有三十步左右的地方,浪濤一陣陣地拍打着岸邊的礁石,而對面的岸上,幾乎在同時也亮起了一點微弱的火光。
王華強的心中一陣激動,這應該是對面接應自己的麥鐵杖在對信號,於是王華強按照約定,把火把舉上舉下,一連三次,而對面的那點火光也是按約定暗號,劃了三個圈。
沒錯,確認是麥鐵杖無疑,按照約定,他就算落入敵手,也會打出另一個三次急上急下的信號,讓衆人緊急撤離的,而不會是剛纔這三個圈。
王頒沉聲下令:“全部上岸,有畏縮不前者,斬!”
十幾條船紛紛靠上了江岸,船上的六百多人嘴裡銜着鋼刀,從船兩側紛紛跳下水,濺起一片片的浪花。
王華強把火把往江裡一扔,也有樣學樣地咬着鋼刀,踩上船幫,跳了下去,一入水即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這深冬臘月的寒夜裡,即使長江因爲奔騰不息而不至於結冰,江水浸到腿部腰部,也會讓人感覺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
王華強在出發前也用油脂抹了身,仍然覺得下半身瞬間要像凍住了似的,連牙齒也開始打起戰來。
好在江水不深,王華強下水的地方離江岸只有十幾步,江水深度只及腰間,這裡的水勢不算太急,王華強入水後馬上就站定了。
王華強的腳底象是踩到了硬硬的石子,不似在河裡訓練時那鬆軟的土質,就這樣,王華強咬着牙,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江裡漫步,每邁開一步都顯得那麼地艱難。
下水的衆人也都和王華強的感覺類似,大家自發地找到附近的人,手挽着手,前後相繼,如此一來,效果好了許多,不用片刻,許多人就這樣互相扶持着走上了江岸。
只在這江水裡行走了十幾步,王華強就給凍得嘴脣發紫,渾身上下象篩糠一樣地發着抖,環顧四周,濃霧之中只能看到幾尺以內的人,也大多和自己一樣,臉色慘白。
王華強開始真心佩服起麥鐵杖,居然能在這種溫度的江裡游來游去。
正思索間,王華強的肩頭被人拍了拍,舉頭一看,王頒也是臉色發白,對着自己笑了笑,一指前方百步開外的那點火光,說道:“一定是麥鐵杖帶人來接應我們了,看起來人還不少呢。”
王華強就勢看去,茫茫白霧中,那點火光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火光的周圍一片人影幢幢,爲數着實不少。
王頒看了一眼附近,視線所及之處,起碼有百餘人已經上岸了,稍遠一點的江裡,還不停地能聽到“撲通撲通”的下水聲,想來是其他幾條船上的人正以火光爲信號,向這裡集合呢。
王頒和王華強並肩迎了上去,走得二十多步,便看到了高舉着火把,黑臉長腿,一身夜行勁裝的麥鐵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