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饒陽縣城,縣衙。
縣令宋正本坐在大堂之上,眉頭深鎖,堂上已經沒有了一個衙役,冷冷清清,而一個吏員打扮的人,穿着八品的綠袍,正是本縣的縣丞牛富達,拿着根水火棍,站在堂上,權當衙役,一直不停地搖頭嘆氣。
宋正本皺了皺眉頭,說道:“牛縣丞,公堂之上,你這個樣子,讓人看了不太好吧。”
牛富達轉過頭來,苦笑道:“宋縣令,你說咱們這河北怎麼就這麼倒黴?鬧了六七年的反賊了,好不容易剛剛有楊大將軍平定了張金稱和高士達,眼看着再過幾個月就能掃清餘黨了,至尊這是怎麼想的,這時候要把楊大將軍給召回?這,這不是要讓賊人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嗎?”
宋正本嘆了口氣:“朝廷有朝廷的考慮,楊大將軍上報的是已經基本上平定了河北的賊寇,所以纔會給召回,現在麻煩的是楊將軍的大軍也已經解散了,河北的士兵全都要回各州縣,而幷州的馬邑軍士則由王將軍統領,已經渡河南下,進入中原地區了。今天我們在這裡升堂,不就是爲了迎接回饒陽的軍士嗎?”
牛富達勾了勾嘴角:“哼,等了三天了,纔回來三個人,還都是缺胳膊斷腿的,宋縣令,咱們現在這裡沒外人,也不用自欺欺人了,換了手腳完整,還能打仗的軍士,有誰肯回來務農啊?兵荒馬亂的,現在種地還不得餓死。我要是軍士,現在早就去投奔叛軍啦!”
宋正本的臉色一變,沉聲道:“牛縣丞,慎言,慎言啊!”
牛富達越說越激動,把風火棍往地上一丟,說道:“宋縣令,咱們也一起合作這麼多年了,你說我老牛說的對不對?以前別說普通百姓了,就是我們這些縣裡的官吏,也都無俸祿米可領,若不是你帶着我們以協助大軍之名,去了郭將軍,還有楊大將軍的軍中效力,只怕我們這些父母官,都得餓死在這饒陽城了。”
宋正本嘆了口氣:“兵荒馬亂的,民衆都逃亡光了,哪有稅米,沒有稅收,朝廷是不可能給我們發放俸祿的。帶大家從軍吃軍糧,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
牛富達冷笑道:“可現在連吃軍糧這條路也沒了,宋縣令,要是連咱們都揭不開鍋了,那這饒陽縣還是人能呆的嗎?所以別怪軍士們不肯回鄉務農,他們就算回來了,沒有耕牛,沒有種子,只有一片荒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盜匪會打過來,換了我還得繼續逃亡的。”
宋正本咬了咬牙,正要開口,突然,只聽到一陣腳步聲響,一個衙役模樣的人慌張地跑了進來:“宋縣令,宋縣令,城門口來了兩百多壯漢子,說是咱們饒陽人,這回給大軍遣散回鄉,要向您報到呢。”
宋正本哈哈一笑,對着目瞪口呆的牛富達說道:“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還是有人回來的,這不是挺好,有了壯丁,還怕沒有糧食嗎?走,咱們這就去城門那裡看看。”
一行人很快地到了城門口,宋正本的身後跟着牛富達和三五個衙役,這就是全縣所有的官差了,而洞開的城門那裡,一個守兵也沒有,吊橋早就放下,年久失修的橋板上,站着兩百多人,擠得這破橋板“吱呀吱呀”地直響,爲首一人,黑鐵塔一般,滿臉大鬍子,黑巾包頭,一身勁裝,任誰看了,都會心中一凜,暗歎這實在是一條好漢。
宋正本走上前去,看到那人,也是心中一動,轉而笑道:“好一條壯士啊,不愧是楊大將軍的部下,俗話說強將手下無弱兵,不知道這位壯士姓甚名誰,在軍中擔任何職務啊?”
那黑鐵塔一樣的壯漢微微一笑:“某姓竇,名建德,清河人士,在高士達高大頭領的軍中,擔任行軍司馬。宋縣令,你這饒陽城不錯,我喜歡,能暫住一段時間不?”
宋正本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額頭上冒出了大片的汗珠,“撲通”一聲,一下子就軟到了地上。
一個時辰後,縣衙大堂,竇建德坐在宋正本坐過的縣令大椅上,看着站在堂下,昂首挺胸的宋正本,笑道:“宋縣令頗有幾分膽色啊,見了我這個殺人不眨眼,兇名遍河北的大盜匪,居然還能如此鎮定,讓我也是刮目相看啊。”
宋正本冷笑道:“也就是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才能讓你佔了便宜,若是平時,我這饒陽縣就有數百守兵,加上民丁與衙役,哪是你這兩百多人就能攻佔的?時也命也,宋某落到你的手裡,只求速死,還希望竇頭領能善待民衆,勿傷我饒陽子民。”
竇建德微微一笑:“誰說了我要殺你了?”
宋正本的臉色一變,這些年來縱橫河北的各路義軍盜賊,往往都是給逼得落草的百姓,痛恨官府,抓到官吏及士人,全都是各種酷刑折磨後虐殺,能給一刀來個痛快都算是好的,尤其是張金稱所部,更是如此,宋正本曾經也聽說過竇建德殺光了清河縣的官吏,所以本不報任何生的希望,這回聽到竇建德這樣一問,反而有些驚訝。
宋正本沉聲道:“竇頭領,我們是官,你是匪,我們捉到了你,肯定也會明正典刑,你抓到了我,爲什麼不殺呢?”
竇建德嘆了口氣,說道:“我竇建德以前也是朝廷的子民,也是從軍的軍官,並不是天生就想爲盜爲匪,奈何昏君無道,虎狼橫行,逼得我們這些人有國難報,有家難投,我在高句麗爲國家出生入死,後方的縣官卻把我全家殺光,只是因爲我竇家莊沒有受到盜匪的攻擊,宋縣令,這事如果換在你身上,你會不會反?”
宋正本咬了咬牙:“竇頭領的遭遇,在下也略知一二,很是同情,若是竇頭領有意,在下願意爲你的招安,牽線搭橋!”
竇建德哈哈一笑,聲如洪鐘:“事到如今,我怎麼可能再回頭?我的弟兄們,無一不是給官府欺壓,走投無路的良善,不滅掉昏君,不改變這個世道,所有人都沒的活,現在河北沒了強力官軍,這裡,就是我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