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護兒臉色一變,拱手急道:“大帥,這……”
楊素擺了擺手,阻止了來護兒繼續說下去:“來將軍,這是軍議,大家都有說話的權利,聽王參軍把話說完。”
來護兒悻悻地拱手退下:“是。”
王華強心中暗喜,楊素的表態明顯是有利於自己的,但接下來得說得楊素也滿意,不然他一翻臉,象來護兒說的那樣治自己一個擾亂軍心之罪,直接把自己砍了也說不定。
於是王華強心裡仔細又把說詞過了一遍,才拱手說道:“大帥,這次的南方之亂,說白了就是那些在南朝擁有大量土地和莊客佃戶的大中士族們不願意失掉自己的既得利益,煽動民衆起來鬧事罷了。
所以藉着這次的南方之亂,把這些帶頭鬧事的南方士族殺掉一批,一方面可以震懾心懷不軌之徒,另一方面這些人死後,田地歸了國家,也有大量可以分配的土地了。
自東晉建國,離今天已有三百多年,南北的隔絕非一日可以彌合,這也需要北方大量向南方移民,跟南方人融爲一體才行,當年東晉司馬氏南渡長江時,也有大批北方移民進入。
當時東晉朝廷採取的政策不是奪南人土地強行給北方人,而是進行了某種妥協,劃出一部分南方大族的領地,作爲北方移民的僑置郡縣,比如京口被稱爲南徐州,姑孰那裡被稱爲南豫州,就是這樣來的。
最近末將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要想徹底解決南方之亂,關鍵還是要加強南北的交流,北人去南方水土不服,若非重利刺激,很難留下。這也是每次大軍平南後必須北返的原因,因爲軍士們不願意在這裡紮根,朝廷也沒有足夠的政策吸引他們。
所以末將以爲,這次誅除了元兇首惡後,會有大批無主的良田,可以按我朝皇上登基之初的均田法來在江南實行,應該可以開出更好的條件,比如每丁一百到一百二十畝地,桑麻田三十畝,不信沒人留。”
楊堅的均田法是在隋朝開國時與高熲共同制訂的,在北朝故地給每丁(成年男子,二十一歲成年,五十歲後則停止)是八十畝地,稱爲露田,死後歸國家,民衆無產權,永業田二十畝,可以傳給子孫。作爲對國家的回報,每丁每年要爲國家服一個月的徭役(後改爲二十天),爲國家築城開河,或者充任大軍民夫等。
當時北方的人口達到四百多萬戶,近兩千萬人,爲了給民衆騰出這麼多地,楊堅從貴族與官僚階層開刀,一品親王的永業田也只是降到一百頃,一品京官的永業田只不過有五頃,每一品則差五十畝,上次王華強和弟弟的那兩個九品官分到的永業田不過加起來二頃而已。
相比之下,南朝的法令對這些地方士族與豪強極爲寬鬆,大戶人家佔的田地動輒千頃萬頃,一些超級世家佔的良田更是多達幾十萬頃,與之相比則是大量南朝百姓無田可種,只能世代依附於這些大戶人家,成爲租客佃戶,子孫後代都要給這些大戶人家打工各田,而且交稅的比例比起交給官家的稅要高出一倍不止。
在王華強看來,平南之戰看似是平叛,實際上真正要平的是南方的這種生產關係,楊堅雖然下過在南陳故地十年不徵稅的命令,但在南方除了讓人背《五教》以外,也讓各地官吏丈量土地,準備象在北方那樣施行均田法,這纔是真正讓南方的士族們忍無可忍,煽動百姓起事的根本原因。
而王華強這半年多經過對南朝民情的分析與瞭解,以及對南北兩朝法令制度的探索,已經摸清楚了這個事情,今天在帳內的這番發言,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有備之詞,絕非一時的心血來潮。
楊素顯然也是考慮過這個問題,聽到王華強的這番話後,臉色舒緩了一些,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起來:“王參軍,你可知道,南朝百姓已經習慣於依附這些豪強,只知有東家租主,不知有官府,你一下子破壞了南朝百姓幾百年來的生活習慣,他們能接受嗎?還有,我大軍的將士,你就這麼有把握肯留在南方?”
王華強知道現在一定要堅決,楊素顯然也對此有研究,正是誘導自己向衆將說明其中的好處,這些將軍眼裡只有軍功,南朝百姓的生活水平和社會治安跟他們並沒有關係,要說服他們同意自己的觀點,只有給出實在的好處。
於是王華強笑了笑,說道:“對於南方的百姓,可以殺掉那些煽動起事的豪強士族們,把他們的田分給這些百姓,一人八十畝露田,給他們看得見的好處,再加上可以十年免租,自然就不會有人起來鬧事。
至於我們大軍的官兵,他們的家人在北方,可以在平定江南後留一部分守衛此地,給的條件可以開到一百或者一百二十廟露田,三十到四十畝永業田,同樣是十年免租,我想衝着這條件,很多人是會留下的。
南北隔絕二三百年來,兩邊的溝通是大問題,南人視我們北朝人多是茹毛飲血,生吃人肉的怪物,如果我們北方人不能長期在這裡和他們共同生活個幾年,讓他們改變這種認識的話,還會不斷地有這種流言出現的。
末將斗膽,這次平定南方後,想必大帥會留下一些將軍在這裡長期駐守,而朝廷也應該會派一些官吏刺史來這裡上任,這次應該不會單車前來,每位刺史都會有少則上百,多則上千的親兵部曲,到時候可以給這些人在這裡分田地,安排他們與本地女子結婚生子,長駐江南,這樣只要一到兩任刺史的任期滿後,想必江南也就徹底平定了。”
來護兒的瞳孔猛地一收縮,指着王華強,聲音擡高了八度:“王參軍,你一個軍需官什麼也不懂,就在這裡大放厥詞,各位將軍的親兵部曲,往往在北方都有田地,而且很多人都已經有了家室,你讓他們跑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南方來開荒種地,且不說水土不服的問題,就算他們願意留下,留在北方的家人田地怎麼辦?
還有,就算朝廷在這裡留軍,派大將臨時管制,也不過是一兩年的事情,怎麼可能常駐於此,就算退一萬步,真象你說的那樣在這裡一呆八年十年,也總歸是要走的,到時候這些文武官員走了,他們的親兵部曲在這裡已經落葉生根,你還要他們怎麼走?有哪位將軍能把自己的世代部曲都扔在這裡的?”
這話說到了帳內每個人的心坎上,此次出征的許多將軍都來自於關隴一代世代爲將的家族,每個人手下的親兵護衛都是從爺爺輩就傳下來的累世家奴,大家來江南是爲了升官發財,要是真陷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當刺史,走的時候還要把自己的部曲親兵賠進去,那就是殺了他們也不肯幹。
來護兒的挑撥果然起了效果,在場的衆將們一個個對着王華強怒目而視,若不是這裡是帥帳,有楊素壓着,恐怕這些人早就衝上來一通亂罵了,甚至會讓這個看起來沒那麼強壯的軍需官嚐嚐自己大隋鐵拳的滋味。
王華強在說這話前就意料到了有這種反應,不慌不忙,面帶微笑看着來護兒,一拱手,道:“來將軍,你可能沒有聽清楚末將的意思,在北方有家室的,可以接妻兒過來,不想在這裡生根的也可以去留兩便,而且若是朝廷下了旨意,要我們在這裡駐守,那你我還走得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