邗溝,山陽瀆,一處寬闊的河灘,河面上停靠着千餘艘大小不一的運輸船隊,四萬多將士已經在河岸上列陣,黑壓壓地一大片,朝陽的光芒灑在每個人的身上,鐵甲的葉片與戰士們身上的汗珠被這光芒一照,閃閃發光,配合着他們一個個冷峻的表情,顯示出一股子無形的殺氣。
岸上搭起了一個臨時的高臺,足有一丈多高,這讓方圓十里內的四萬將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王世充將袍大鎧,全副武裝地站在臺上,一面巨大的楊廣畫像被高高地懸起,如同大幡,楊廣那張英俊長鬚的臉,即使是十里外的將士,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在這面巨像前,一個大鼎做成的香爐擺着,幾枝粗如兒臂的香燭,放在一邊。
王世充站到臺前,拿起一個大鐵喇叭,中氣十足地說道:“衆軍肅靜,聽我一言!國家不幸,內有奸黨作亂,外有賊寇忘恩,謀襲州郡於內,包圍聖上於雁門,我等將士,既食君祿,當常思君恩,以身報國,殺敵破賊,建功立業!”
王世充說到最後兩句時,聲音擡高了幾度,淮南兵們全都條件反射似地跟着大吼道:“殺敵破賊,建功立業!”
王世充看着臺下的將士們跟着山呼海嘯般地喊着這些口號,對他們的氣勢很滿意,喊過三遍後,他擺了擺手,剛纔還如雷鳴般的喊叫聲,一下子平靜了下來,他咳了一聲,說道:“可是我等不幸,現在近有內賊擋路,遠有突厥圍攻聖駕,我王世充赤膽忠心,恨不得現在就能飛到雁門,殺開一條血路,換取聖上的突圍,可惜現在遠隔千山萬水,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說到這裡,王世充的鼻子一酸,眼珠子一轉,閉上眼皮,再睜開時,已經是淚流滿面,即使是在一邊的魏徵看到,也不免動容了,更不用說臺下那幾萬淮南將士了。
王世充看着臺下將士們一個個被自己的演技所感染,抹起眼淚,若不是軍紀嚴明,不允許大聲喧譁,恐怕早就有人會號陶大哭了,他心中冷笑,嘴上卻說道:“各位忠勇的將士,我們雖然見不到聖上,但是,上次我等剿滅劉元進反賊後,陛下給我們送來了他的巨幅畫象,陛下曾經親口對微臣說,見像如面君,若是我等思念陛下,就把他的畫像拿出來,焚香禱告,那麼陛下就算是在萬里之外,也會感受到我等的一片赤誠的!”
說着,王世充轉過身,用雙手捧起一根巨大的香燭,在火爐上點了,插到了香鼎之中,如此連插三根,然後退後三步,推金山倒玉柱,也不顧甲冑在身,就這麼跪倒在地,磕起頭來,臺下的數萬將士,也都跟着他的舉動一起,跪拜起楊廣的畫像來。
三跪九拜之後,王世充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大哭,一邊捶胸頓足,一屁股坐在地上,如喪考妣,邊哭邊道:“世充無能,坐視聖駕受難,無法援救,皆世充之過也,還望陛下能堅守危城,我等一定日夜兼程,早日來救,陛下,陛下,您一定要撐住啊!”
他一邊哭,一邊說,臺下的那幾萬將士看着他在臺上這樣滿地打滾,眼淚橫飛的樣子,也都紛紛有樣學樣,在地上哭得呼天搶地起來,就算他們對楊廣沒什麼感情,但也知道這是表現的時候,哭得沒那麼悲傷,只怕要倒大黴,這兩年跟着王世充,這些淮南兵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跟着王大帥照做,後果是很嚴重地!所以即使是哭不出來的人,也開始拼命地回想自己所經歷過的悲傷事情,想着想着,給周圍的哭聲一激,即使是再無動於衷的人,也都能擠出幾滴眼淚了。
王世充哭了足有一個多時辰,才緩緩地站起了身,一邊擦着紅腫的眼睛,一邊對身邊的魏徵說道:“魏長史,傳令,以後每天上午辰時,全軍渡船靠岸,然後哭拜聖君,必須要哭滿兩個時辰,半刻也不許少,哭完後,全軍吃過午飯之後再重新上路,我等忠君爲國,對聖上的禮數,半點也不能少。”
魏徵心領神會,看了王世充一眼,長長一揖:“屬下明白!”
幷州南部,絳郡,右驍衛雲定興大營。
雲定興已經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將了,他本是能工巧匠出身,靠先後把女兒雲昭訓送給楊勇和楊廣兩任太子而得以進身,加上與宇文述交好,把那左武衛驍果軍的鎧甲,設計得如雲霞一樣燦爛,讓楊廣心花怒放,從而謀得了這個右驍衛將軍的職務,幾年來楊廣的大軍在外征戰,而云定興卻一直是率軍駐守幷州南部,控制黃河渡口,向北可支援幷州,向西可直入關中,向南則可渡過黃河拱衛東都,不可謂不是腹心要地。
只是現在的雲定興,卻是眉頭深鎖,這一身將袍大鎧穿在他的五短身材上,雖然已經是特製的小號,但仍然顯得很彆扭,一點軍人的勇武雄壯也看不出,沒辦法,作爲一個倿幸的工匠,再怎麼打扮,也顯不出那種軍人刀頭舔血,雄武豪邁的氣質的,尤其是和站在他面前的李世民對比,更是如此。
雲定興停下了腳步,咬了咬牙,沉聲道:“李千牛,唐國公真的要我率軍北上勤王嗎?可是聖上曾經有令,本帥的部隊,只有他的親命才能調動,其他任何人,包括唐國公,都無權調動的!這次,恕難從命。”
李世民神色平靜,說道:“剛纔陛下的傳令信使也宣讀了聖諭,要各地的守官和將軍們即刻放下平叛之事,遣精兵北上勤王,就算雲將軍不聽父帥的號令,這陛下的聖諭,總該遵守的吧。”
雲定興沉聲道:“本帥將會馬上召集將校們合議,只是大軍要開拔,各地的駐軍要收攏,糧草要調配好,不能打無準備之戰,這都需要時間,唐國公要本帥馬上就開拔,三天內就要趕到太原,恕難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