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平壤城北三十里處,牡丹峰下。
兩個月前來護兒曾經來過的那塊平原上,已經被雙方的軍隊擠得滿滿當當,幾乎放不下了,方圓百里之內,雙方加起來六七十萬的軍隊,人山人海,一眼看去,如同無邊無際的海洋,而戰士們身上的鐵甲,以及矛槊鐵盾上閃着的寒光,匯成巨大的凜然殺氣,向着對方同樣殺氣騰騰的軍隊逼去。
宇文述和於仲文都是一身將袍大鎧,立於中軍高臺之上,看着對面這威武雄壯的軍陣,正面是二十萬以上的步兵,兩側的契丹,奚,勿吉,同羅騎兵至少十五萬,十萬剃光頭頂,梳着十幾只小辮子,皮袍氈帽的契丹,奚,同羅騎兵分散在左翼,而右翼是五萬幾乎赤膊上陣,身上抹着動物油脂,滿身臭氣的勿吉騎兵。
這些臭哄哄的勿吉騎兵,一個個剃光了前額,腦後拖着一條又粗又大的髮辮,挎着大弓,騎着大馬,不停地嚎叫着,隔着五里遠的兩軍間隔都能讓隋軍將士聞到一股臭氣,甚至連高句麗自己的中央步兵軍陣,也有意無意地與這些人拉開了一百多步的距離,比起和左翼的契丹騎兵的距離,足足多出了一倍以上。
而高句麗中央的步兵方陣,則是列成了一百列以上的隊列,明顯分成三大方塊,前軍正面,擺出了足有五百輛的大車,覆蓋住了軍陣前十里寬的正面,車後的二十列以上,則是密集的長槊步兵,個個手持大盾,身披鐵甲,軍容嚴整。
而這二十列步兵的後方,則是密集的弓箭手,拿着大半個人高的大弓,挎着滿滿的箭袋,身着皮甲。扎着白色頭帶,如同一片土黃色的海洋,佔據了幾乎大半個高句麗軍陣。
而弓箭手的身後,則是上千部三列排開的投石車和弩機,被列起來足有二十里寬的正面步騎兵完美地掩護,側面一邊是牡丹峰的山脈,另一面是一條寬闊的河流。天然的山河之險掩護住了高句麗軍的側面,三十里後的平壤城中。源源不斷的軍隊仍然在高唱着戰歌,從城門中開出,牡丹峰上的要塞裡,旌旗招展,鑼鼓喧天,一面大大的高句麗王旗,正高高地飄揚在峰頂。
宇文述的面沉似水,轉頭對着於仲文冷冷地說道:“於將軍,你不是說敵軍已經一潰千里。不堪一擊了嗎,不是說只要我軍追殺敵寇,就可以直搗平壤,破國擒王了嗎?請問這對面的是什麼,天上掉下來的嗎?”
於仲文也是根本沒有料到高句麗會有如此強大的實力,自從過薩水以來,他追殺高句麗的“敗軍”已經有五天了。三天時間內就連勝八陣,一切戰場上的情況都預示了高句麗軍已經聞風喪膽,沒了戰鬥能力。
所以於仲文才會在宇文述的步兵不再跟進的情況下,親自回帥賬,半哄半逼諸將隨自己一起行動,其實作爲經驗豐富的大將。他也不是不知道軍糧將盡時,孤軍深入的風險,但他算定了高句麗已無再戰之力,再不濟也可以和來護兒部取得聯繫,撐上一個月時間,等到後方糧到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今天他率着前軍騎兵追擊到此處時,才發現高句麗軍已經佈下了大陣。至少十五萬步兵已經在嚴陣以待,感覺到有些不妙的他,連忙派人向後求援,讓宇文述的步兵主力加速行軍,前來會合。
可就是在這不到一天的時間內,隋軍的步兵固然不停地趕到戰場,可是高句麗人也在不停地增兵,看起來源源不斷,先是從城中走出大量的步兵,繼而從午後開始,茫茫多的蠻族騎兵也在兩翼出現,到了申時之後,連投石車和弩機也在陣後架起,粗略估計,敵軍人數已經不亞於整支隋軍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可怕的是,敵軍的援軍仍然在源源不斷地出現,照這架式,到明天的早晨,就能超過五十萬大軍了。
於仲文終於知道了自己上了高句麗人的當,他們一直在示弱於自己,主力卻是在平壤一線集結,以前的一切,不過是誘敵深入之計,就是爲了在這裡與自己決戰的。
於仲文咬了咬牙,向着前方的兩個斥候問道:“我軍後方情況如何,有沒有敵軍出現?”
現在這種情況下,以長途來襲,缺水斷糧的疲憊之時,去迎戰敵軍以逸待勞,士氣高昂的精銳步騎,勝負如何一看而知,更不用說遠處的平壤城,即使只看一個輪廓,也比遼東城要堅固了,絕非短期內能攻下,以高句麗軍的如此規模,來護兒那裡是根本不能指望的,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整支軍隊能安全地帶離戰場,後路是否被抄,這纔是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斥候回道:“一刻之前剛剛探過,我軍的側翼和後方,均無大股高句麗軍的活動。”
於仲文厲聲道:“再探,遍佈哨騎,搜遍林間與山谷,一定要真實的情況!”
宇文述冷冷地說道:“於將軍,現在陛下有什麼旨意,要我等執行呢?”
於仲文的頭上已經冷汗直冒,勾了勾嘴角,說道:“這個,這個,這個看來乙支文德一直在使詐,誘我軍與其決戰,當下的決戰時機不成熟,我軍需要迅速後撤,避免在此處與敵決戰,以圖後計!”
宇文述重重地“哼”了一聲:“於將軍,你說得輕鬆,現在我軍輕敵冒進,一頭撞上了真正的高句麗軍主力,後軍還在急速趕來,前軍將士已經一天沒吃飯,這幾天都是口糧減半地追擊敵軍,五天時間內追擊三百里,又累又餓,你要我們現在避免決戰,怎麼個避免?高句麗人這樣苦心設局,會讓我們這麼輕鬆撤退?”
於仲文長嘆一聲:“宇文元帥,這回是我於仲文思慮不周,中了敵軍的奸計,這個責任,於某一定會付,但現在大難臨頭,我等一定要同心協力,不管怎麼說,先把三十萬將士們帶回去,再論責任,於某願聽宇文大帥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