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陽王盯着乙支文信,忽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孤就知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文信是也。”嬰陽王絲毫不反駁乙支文信的話。反而對於乙支文信能說出這一番話,他覺得很是欣慰。爲王之路,很是孤獨,若沒有人懂,也是一件極悲傷的事情。
他盯着乙支文信,咬牙切齒的道:“坐在王位上的是孤,指點江山的是孤,那擁有天下第一美人的也應該是孤,你明白嗎?”他有些瘋狂的盯着乙支文信,幾乎用吼的方式說出這句藏在心底深處的話。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是他第一次將這件事說出來,而且還是面對着事件的另一個主人公。
自古美女配英雄,我成了英雄,豈能沒有美人相伴。
只不過,乙支文信的反應與嬰陽王想的完全不同。在他的想象中,他應該生氣,應該憤怒,應該暴跳如雷。
可眼前的這個人,卻從始至終沒有一點變化。就像一尊雕塑,彷彿抽離了七情六慾,四大皆空。
這件事過去這麼多年,乙支文信早已經釋懷。
當年失去杜娘之後,他一度頹廢,借酒消愁。後來還是杜孃的遺書讓他重拾信心,回到遼東城,將遼東城打造成了如今這般銅牆鐵壁,讓乙支家族在崩潰的邊緣崛起,甚至成爲左右王室繼承強大力量。
這也是爲什麼後來嬰陽王又將宗室女高氏下嫁給乙支文信,藉以拉攏乙支文信的原因所在。
無他,感受到了威脅而已。
乙支文信笑了起來,這一笑,不僅 是釋然的笑,也是看破一切的笑。
“其實,臣很早就知道了,當年領兵南下抗擊新羅是王上的主意,王上故意將我調離王都,不就是爲了娶杜娘嗎?只是我一直不願相信,我們一起長大的王上會爲了一個女子,將軍國大事視同兒戲。”
當年乙支文信就覺得奇怪,新羅出兵的時機太反常了。高句麗佈置的對新羅的反擊同樣反常。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新羅出兵也好,自己領兵抵抗也好,都不過是嬰陽王爲了獲得天下第一美人而設的圈套,他以天下爲棋,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一己之私慾。
“是又怎麼樣?孤想要得到的東西,就算是傾盡整個天下,孤王也在所不惜。再說了,從小時候開始,你便事事在孤王之前,就連父王訓斥孤時,都要以你爲例,你說孤王能怎麼辦?難道要讓你事事都壓着孤不成?”兩人說着說着,已經沒有剛開始的彬彬有禮,君臣之儀。反而像極了年少時意氣相爭,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模樣。
出乎嬰陽王的意料,聽到這一切的乙支文信並沒有怒氣衝衝,更沒有意料之內的狂暴之氣,反而顯得過於平靜了。
他跪在地上,臉上仍舊沒有絲毫的變化。
兩人對峙良久,乙支文信反而笑了一下。
這個笑在這個時候露在臉上,就變得過於詭異了。
也過於刺眼。
嬰陽王並沒有反駁乙支文信的話,只是覺得他的笑,有些諷刺,他並不喜歡乙支文信的笑,甚至不喜歡乙支文信。
因爲,小的時候,父王總是會將乙支文信作爲他學習的榜樣,無論他做的多好,面前總有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他奮力追趕,只是爲了追上那個從小就被捧上天的臣子而已。
這讓他情何以堪。
這件事雖然他從未對人講過,但不代表他內心深處就沒有怨恨。
兩人話到這裡,也算是將之前的那些齷齪撕開了,放在兩人的面前。
有些血淋淋,有些黑乎乎,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從密友到暗中的對手,再到如今的相爭,或許這就是每一對朋友的必經之路。
看到乙支文信平靜的臉色,嬰陽王覺得暢快,但是暢快之餘,難免失望。
因爲相比起平靜的乙支文信,他更希望看到一個暴跳如雷的,青筋暴起的乙支文信,這樣纔有快感。
這樣才能彌補當年他在乙支文信面前失去的東西,那些東西里,有面子,有榮譽,有不甘,也有無盡的憤慨。
不知不覺,他已經成爲將別人的傷感看做自己的快樂的那類人了。
“你笑什麼?”嬰陽王斜着臉問。
說實話,他對此時乙支文信臉上掛着的笑,心中已經生出磅礴的怒意。
乙支文信擡起頭,盯着嬰陽王,道:“如果臣還是以前的臣,就算是拼的力盡而亡,臣也要揍王上一頓,就像當年在王都校場那樣。”
嬰陽王倒還沒反應,他身旁的新貴妃卻嚇了一跳,緊緊地捂着嘴,實在不敢想象,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的老頭,敢這樣對大王說話。
嬰陽王這才笑了起來。
這才應該是正常的反應,他在心底暗道。
“那你爲什麼又不做呢?”
嬰陽王淡淡的道。
“因爲你是王,我是臣。也因爲你雖然強娶杜娘,可你並未逼她。”乙支文信盯着嬰陽王的眼睛,慢慢的說道。
當年嬰陽王強娶杜娘爲後,結果在迎親隊伍到達宮門時,杜娘不顧一切的衝到了城牆上。當着全城百姓的面,從高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留下了一個美麗而悽慘的剪影,也留給世人無限想象的的空間。
說起杜娘,彷彿同時提起了兩個人的傷心事,
“那時候不懂事,只想着要壓你一頭,午夜夢迴,一想到將來她要嫁給你心就痛的厲害。她的死,我沒想到,也非我心願。”嬰陽王悠悠的說道。
“她不怪你!”過了良久,乙支文信盯着嬰陽王的眼睛,這時候,乙支文信的臉色才漸漸有了些變化。
“我後來得到了她的遺書,書信中說了,她沒有怪你,甚至在最後,還囑咐我不要報仇,要我輔佐你成就王霸之業。”說出這些話是極艱難的,就算乙支文信已經將許多事情都放下了,但依然能感受到其中不容易,那是他深愛一生的人啊。
怎麼可能完全釋懷。
只不過更多的時候,他強迫自己更自私一些,更無情一些,否則他們君臣二人絕對不會就這樣面對面的談天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