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雄老將軍的戰術思想其實十分對路,以最正統的攻城戰術爲主,取泰山壓頂之勢正面打擊守軍隊伍,輔以投石機這支奇兵,突然打擊守軍的士氣心理,創造迅速攻破城池的機會。
如果換成了其他城池,李老將軍用上這些手段攻城,十座裡面少說也有六、七座已經拿下來了,可惜李老將軍這次碰上的是大隋的東都洛陽城,建成不過十餘年的城池無比堅固自不用說,城高壕深城防工事完善和守城物資十分充足也不用說,更讓李老將軍鬱悶的是,他這次的對手上春門守軍指揮官‘裴弘策’還給了他一個巨大驚喜,各種守城手段運用得當,彷彿還能夠未卜先知一般,每每都料中李老將軍的下一步行動,提前做好應對準備,使得自信滿滿的李老將軍空有滿腔抱負,卻始終奈何高聳的洛陽城牆不得。
人人身披白袍的報國軍也結結實實的噁心了李老將軍一把,嚴密封堵住了上春門守軍不慎暴露出來的每一個漏洞,還下手特狠特毒,差不多把所有僥倖衝上城頭的叛軍士兵砍成了碎片,李老將軍精心佈置的投石機覆蓋城牆戰場戰術,也對他們絲毫不起作用,叛軍投石機就是把再多的石彈投上城牆,也無法讓他們動搖一分,後退一步,更無法阻止他們把一個個叛軍士兵剁成不到尺長的肉塊扔下城牆恐嚇叛軍。
這還沒完,在上春門城下橫屍累累後,眼看太陽已經逐漸偏西,面子上掛不住的李老將軍孤注一擲,把最後的五架雲梯車全部投入了戰場發次最後進攻,結果有一架雲梯車竟然帶着不多的火焰奇蹟般靠上了城牆,然後不等李老將軍和叛軍隊伍發出歡呼,穿着顯眼白袍的報國軍已經歡呼着搶佔了雲梯車頂端,繼續處於居高臨下的有利位置,把蜂擁上車的叛軍士兵殺得鬼哭狼嚎,血肉橫飛,甚至還一度發起反衝鋒,把雲梯上的叛軍士兵全部殺回了地面,再到隋軍將士密集拋擲火把燕尾炬輕鬆焚燬最後這架雲梯車時,叛軍隊伍爲了這架雲梯車已經多付出了不下三百條人命的代價。
當然,如果無比鬱悶的李老將軍知道,最後那架雲梯車是因爲某個披着白袍的壞種故意放縱,下令停止放箭任由那架雲梯車靠上城牆,那麼李老將軍肯定還要更加鬱悶。
二十架雲梯車全完了,太陽也慢慢到了對叛軍隊伍十分不利的天空西面,刺眼陽光直接照射到了叛軍隊伍臉上,讓叛軍士兵連城牆上的守軍都難以看清,再被背光作戰的守軍士兵一通猛砸猛砍,不等李老將軍下令鳴金,早就已經是又飢又渴疲憊的叛軍蟻附隊伍就已經自動崩潰,扔下爲數還有不少的輕便飛梯撒腿就往後跑,潮水一般的向來路退卻,楊玄挺親自率領的督戰隊上去阻攔,眨眼之間就被自家敗軍人潮徹底淹沒,爲了不被踩死也只好加入逃命隊伍,帶動了比較安全的弓箭隊和蝦蟆車隊也跟着逃命,不少叛軍士兵爲了儘快逃命,還乾脆把不少打造頗爲不易的蝦蟆車扔在了城下。
還有叛軍的投石機隊,因爲技術不夠純熟和材料不過關的緣故,叛軍的五架投石機已經有三架因爲投臂斷裂而先後退出了戰鬥,剩下的兩架雖然還在投彈,威力卻已經大減,看到自家大隊向後敗退,又被騰出手來的守軍弓手用弓箭密集覆蓋,最後的兩架叛軍投石機也乖乖的馬上放棄了投彈,同樣加入了後退逃命的隊伍。
見敵人士氣已沮,陳應良趕緊扭頭去看城門位置,發現在那個位置的叛軍攻城車隊同樣也在退卻,陳應良也沒多想,馬上就大吼道:“傳令報****各團,全部下城到城門處集結,準備出城追擊!”
吼叫着,陳應良一抓腰間橫刀,擡步就要往城下衝,旁邊卻伸來一隻胳膊拉住了陳應良,十分熟悉的聲音響起,“別去了,這次打得很漂亮,老夫很滿意,不用追殺了。陳應良的這條命令,不必傳達下去。”
“機會難得,放棄太可惜。”陳應良順口反駁了才發現事情不對,扭頭看見揪住自己的人果然是東都老大樊子蓋,陳應良趕緊行禮,恭敬說道:“小人不知樊留守駕臨,有失遠迎,請留守大人恕罪。”
“戰場之上,用不着這麼多禮,起來吧。”樊子蓋大度的一揮手,眺望着城外敗退的叛軍隊伍說道:“聽說這場大戰是你指揮的,有點本事,竟然能扛得住李子雄老賊親自指揮的攻城。不過追擊就不必了,報****太辛苦,這場大戰的硬仗都是他們打的,不讓他們好生休息怎麼行?再說了,城外還有那麼多的楊逆叛軍,冒險出城被包圍怎麼辦?”
“小人不是貪功,是想稍微追一下就撤,繼續激怒楊玄感逆賊,誘他繼續猛攻洛陽城。”陳應良解釋道。
“想法不錯,但還是別冒險爲好。”樊子蓋繼續搖頭,道:“別小看了李子雄這個叛賊,早在大隋開國之前,他就已經是前周名將,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時間,比你的年齡大一倍還不止,和他交手,你最好不要冒險輕進。”
見樊子蓋堅持不許出戰,陳應良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是老老實實的放棄追擊計劃。結果也讓樊子蓋未卜先知了一次,叛軍攻城隊伍敗退的期間,一支叛軍騎兵突然從叛軍本陣中衝出,迂迴來到了上春門的正門處列隊佈陣,隨時準備迎接洛陽守軍的追殺隊伍,指揮守城勝利後有些飄飄然的陳應良這才冷靜了下來,明白樊子蓋的謹慎不是沒有道理,叛軍的新智囊李子雄在奇謀妙計方面或許不如未來的瓦崗之狐李密,在戰場上的應變經驗方面卻比李密不只強出數倍。
暗生警惕的同時,陳應良心裡也開始飛快琢磨了起來,“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引誘楊玄感繼續圍攻洛陽城?以現在的局勢,楊玄感繼續攻打洛陽城,對我而言最輕鬆也最安全,楊玄感如果放棄洛陽去打關中,我的麻煩就大了,樊子蓋九成九會命令我出城野戰,牽制遲滯楊玄感的進兵速度,稍有不慎,就是腦袋落地的大問題啊。”
陳應良在城牆上還只是心生警惕,李子雄卻已經在叛軍旗陣中臉色鐵青了,雖說還沒來得及統計傷亡,但李子雄卻明白自己這一戰傷亡絕不會小到那裡,因爲此刻的上春門城下,叛軍隊伍發起蟻附攻城的一帶,已經都是一片血紅,叛軍士兵的屍體和殘旗斷槍堆起了一人多高,橫七豎八的屍體和攻城武器殘骸鋪滿了一里多長,半里多寬,隱約還可以看見一些重傷的叛軍士兵在屍骸堆中掙扎爬行,接着又很快被城牆上的守軍用弓箭狙殺,生生被釘死在屍骸堆中。
李子雄又鐵青着臉去看上春門城牆,發現城牆上的守軍隊伍已經開始了歡呼慶祝,高舉着刀槍旗幟又蹦又跳,震天的歡呼聲音隔着兩裡多遠,仍然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接着李子雄又清楚,一名披着白袍的隋軍將領被守軍士兵拋上了天空,落下又被拋上了半空,反覆不斷,很明顯,這名隋軍將領在這次大戰中一定是發揮出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李子雄不敢去看旁邊叛軍衆將的失望神色,但楊玄感的反應李子雄卻不得不去留心,小心翼翼的把目光轉到了楊玄感臉上後,李子雄發現楊玄感也在看着自己,神色木然,顯然已經是失望透定,李子雄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說些什麼,只是與楊玄感互相對視無言。直到過了片刻,很有教養的楊玄感才主動開口,說道:“老將軍,不用在意,勝負乃兵家常事,我們還有下次。”
楊玄感不過是給李子雄找臺階,說一句象徵性的安慰話,愛面子的李老將軍卻乘機借題發揮,向楊玄感拱手說道:“楚公,此戰失利,老朽責無旁貸,老朽絕不會掩非飾過,會承擔一切應得之罪。但老夫必須聲明一點,此戰失利,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缺乏攻城武器,尤其是最重要的投石機太少,如果投石機能夠有三十架以上,用以彌補我們弓箭不足的弱點,雲梯車也多來十架,老夫今天早就已經攻下洛陽城了!”
變着法子把責任推卸了一部分給負責後勤的副軍師李密,李老將軍又大言不慚的說道:“如果楚公信得過老夫,就請多準備一些攻城武器,老夫可以擔保,下次攻城,必然能夠一舉拿下洛陽,生擒樊子蓋,活捉皇甫無逸,爲楚公一雪今日之仇!”
楊玄感眉頭有些微皺,因爲象投石機和雲梯車這些重型攻城武器,可不是說能準備就能準備了,就算不去考慮必須的材料來源問題,打造這些武器也是極其耗費時間,在隋軍主力已經向着洛陽戰場迅速回援的情況下,叛軍還敢不敢浪費這麼多時間去做攻城準備,楊玄感再是怎麼的志大才疏,也必須得猶豫考慮一下。
“楚公,快看,城上有動靜!”
也許是湊巧吧,恰在此時,上春門那邊突然出現了新的動靜,得到提醒的楊玄感趕緊擡頭看去,卻見上春門城上不知何時立起了三四十根撞擊飛梯用的大木樁,一些守軍士兵正在把另一些守軍士兵捆在木樁上,遠遠看去,還有一名穿着盔甲的隋軍將領也被剝去鎧甲捆在了木樁上。楊玄感大爲好奇,忙安排了幾個斥候上前,到近處去查看情況。
斥候派上去了,城牆上的情況又出現變化了,一些隋軍士兵提起了馬鞭,奮力抽打起了那些被捆在了木樁上的同伴,同時城牆上還出現了樊子蓋的身影,又高又大鬚髮雪白十分容易辨認,張牙舞爪的不知在叫嚷一些什麼,隔得太遠楊玄感等人無法聽到,也只能是耐心等待斥候回報。
也不知道抽了多少鞭子,被綁在木樁上挨抽的隋軍普通士兵又被放了下來,可那名倒黴的隋軍將領卻還在繼續挨着鞭子,與此同時,楊玄感派過去的幾名斥候也回到了旗陣中,向楊玄感報道:“稟楚公,是一些臨陣怯戰逃下城牆的官兵,樊子蓋讓人把他們綁在城牆上當衆行刑,聽樊子蓋叫嚷,士兵抽二十鞭,那個悄悄逃下城牆的鷹擊將抽八十鞭。”
“老匹夫!打個小勝仗就這麼得意張狂!”楊玄感罵了一句髒話,很是不滿樊子蓋當着自己的面收拾逃兵的囂張態度,又懶得去理會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便喝道:“傳令下去,全軍退回大營休息。”
命令傳達後,數量龐大的叛軍隊伍開始了徐徐撤退,在帶兵治軍方面很有一套的楊玄感親自率領精兵殿後,率領大軍有條不紊的往來路返回,在城牆上眺望到了這一情況,樊子蓋和陳應良等人也徹底死了乘機追擊的心思,回到了城樓開始佈置起了大戰善後事宜。又過了片刻,那名倒黴的隋軍鷹擊將也終於挨完了鞭子,被行刑士兵架進了城樓,到樊子蓋的面前驗刑。
“辛苦了,疼不疼?”樊子蓋向那滿胸滿臉血肉模糊的鷹擊將問道。
“留守大人,能不疼嗎?”那已經都快疼暈過去的鷹擊將帶着哭腔反問,痛苦呻吟道:“八十鞭啊,還不讓末將在衣服裡墊些東西,末將能活着回來,已經是命大了。爲了大隋,末將犧牲大了啊。”
“既然是爲了大隋,那就不會讓你白白受罪。”樊子蓋微笑說道:“錢五十貫,彩絹十匹,給你做湯藥費,下去依計行事吧,若能成功,老夫不僅還有重賞,還會請越王殿下鈞旨,升你爲鷹揚將。”
“謝留守大人,末將有傷在身,不能行禮,請大人恕罪。”那鷹擊將呻吟着說道:“末將這就回去寫信,晚上就派人給楊逆叛賊送去。”
“很好。”樊子蓋滿意點頭,叮囑道:“記住,一定要在信上強調老夫是如何的不得軍心,如何的虐待你們,你的弟弟校尉馬義豪是負責守衛洛陽糧倉這一點,也一定要寫上,告訴楊逆叛賊,他們下次攻城時,只要一有機會,你們兄弟倆就一個燒糧倉,一個乘亂打開城門,迎接楊逆叛軍入城!明白沒有?”
“明白,明白。”那鷹擊將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答應,哀求道:“留守大人,請讓末將下去治傷吧,末將的血,都流到褲襠裡了。”
樊子蓋沒心沒肺的笑笑,這才揮手讓那鷹擊將下去治傷,旁邊的陳應良卻一個箭步竄到了那鷹擊將的面前,叮囑道:“這位將軍,請切記,你安排了出城送信的人,一定不能讓他知道事情經過,必須要讓他也認爲,你是因爲在戰場上臨陣怯戰悄悄逃下城牆才挨的馬鞭,這樣不管楊逆叛賊如何盤問,都不可能知道事情真相了。”
“陳記室,末將叫我的小舅子出城送信!”那倒黴透頂的鷹擊將帶着哭腔說道:“那個王八蛋,敢對我媳婦帶來的通房丫鬟下手,我早就想收拾他了,正好他不是兵沒上城牆,不知道事情經過,這次我讓他出城去送死,這沒問題吧?求求你快讓我下去治傷吧,我褲襠都被血浸透了!”
哭喊着,那倒黴到了極點的鷹擊將又在心裡大罵,“幹他孃的!到底是那個王八蛋給樊子蓋出的餿主意?楞是栽贓給老子一個臨陣怯戰的罪名,無緣無故狠抽老子八十鞭子,老子負責監督運送守城物資,怎麼怯戰?老子要是怯戰逃命,城上的石頭擂木不到一個時辰就砸光了!老子冤!老子委屈啊!”
當天傍晚,叛軍主力灰頭土臉的撤回了金墉城大營後,叛軍決策層對是否繼續攻打東都洛陽產生了巨大的分歧,以李密爲首的理智派極力勸說楊玄感放棄攻打洛陽,掉頭去打關中,理由是洛陽守衛嚴密,城池工事完善,不經過長時間的反覆攻打幾乎沒有任何可能迅速拿下,與其在洛陽城下白白浪費寶貴時間,倒不如掉頭去攻打主力已經遭到重創的關中更有把握。
以楊玄挺和楊萬碩兄弟爲首的熱血派反對改變目標,理由是東都守軍欠下了叛軍太多血債,如果不攻破洛陽報仇雪恨,老楊家幾兄弟無顏去見關中父老,華陰鄉親。而李子雄老將軍雖然明白李密的建議很有道理,卻不甘心就此被洛陽軍隊重創自己的一世英名,也站在了楊玄挺幾兄弟一邊,堅持還要再發起一次大規模攻城,力爭拿下居住有大量隋軍重臣家眷的洛陽城,一舉摧毀隋軍主力的軍心士氣。
各說各有道理,有勇無謀的楊玄感當然是難以決斷,遲疑了許久都無法決定到底採納誰的建議,只能是暫時把這件大事擱置一邊,決定先讓主力大軍好生休息一個晚上,第二天再仔細商議這件大事。而因爲楊玄感沒有要求連夜趕造攻城武器的緣故,李密也多少鬆了口氣,回到了帳中徹夜未眠,盤算了一整夜如何說服楊玄感採納正確戰略。
鐵了心反隋的李密很快就徹底絕望了,第二天清晨,當李密早早就守侯到了中軍大帳門前等待楊玄感的召見時,一個獐頭鼠目的男子突然被叛軍斥候押到了中軍大帳門前,李密追問緣故,那獐頭鼠目的男子自稱是洛陽守軍鷹擊將馬寇的小舅子黃有爲,還自稱帶來了姐夫馬寇馬將軍的請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