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叛軍主力突然又加大了斥候戰力度的緣故,樊子蓋派來與衛玄聯絡的信使沒能及時返回洛陽城傳遞消息,一直到了天色全黑後,洛陽信使才離開衛玄的大營,藉着夜色掩護,還有借用邙山一帶的複雜地形之利,抄小道回到洛陽傳遞衛玄的回書——就這,洛陽信使還有兩次差點被叛軍斥候發現。
也因爲是夜間趕路速度不快,信使回到六十多裡外的洛陽城時,時間已然是第二天的清晨,天色已經全明。看完衛玄盡是賭氣字眼的回書,又從信使口中得知有大批糧草運到叛軍主力營中的消息,樊子蓋和皇甫無逸驚得同時跳了起來,異口同聲的驚叫道:“怎麼可能?我們明明已經劫了楊逆糧草啊,怎麼可能還會有糧草送到楊逆主力營中?”
“小人不敢撒謊,叛軍糧草運抵邙山戰場,是小人親眼所見。”信使把自己在邙山戰場上的所見所聞向樊子蓋如實稟報,直把樊子蓋和皇甫無逸聽得是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後,樊子蓋當然是第一時間下令,召集陳應良、劉長恭和負責斥候事務的虎賁郎將賀蘭宜三人到皇城議事。
不一刻,三個當事人都被宣進了皇城,其中只是負責作戰的陳應良和劉長恭還好點,沒受到樊子蓋的責備呵斥,負責斥候烽火臺的賀蘭宜卻被樊子蓋和皇甫無逸聯手罵了一個狗血淋頭,脾氣暴躁的樊子蓋還讓禁軍衛士將賀蘭宜拿下,準備拿賀蘭宜開刀嚴肅軍法,賀蘭宜當然是瘋狂喊冤,聲淚俱下的大聲辯解,“末將沒有瀆職,末將沒有瀆職啊!爲了監視金鏞城的叛賊隊伍,末將把最可靠的親兵隊都全派出去了,監視着斥候不讓他們偷懶啊!”
“那麼叛賊是怎麼運到邙山戰場的?”樊子蓋怒吼道:“既然你沒有瀆職,那叛賊隊伍又是如何運糧得手的?難道說叛賊的糧車長了翅膀,自己飛過去的?”
“這……,這個末將就不知道了。”賀蘭宜滿頭大汗,帶着哭腔說道:“難道,難道叛賊的糧隊,是走小路運到邙山戰場的?但不可能啊,末將在小路上也安排了斥候啊?”
“是不可能。”有些押糧經驗的劉長恭開口,插嘴說道:“賀將軍,我可不是落井下石,走小路運糧絕不可能,糧車不比步兵,再險峻崎嶇的小路,步兵都可以做到快速行軍,但是糧車想在小路上快速行進就絕不可能,那怕累死再多的民夫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內行軍七十里。”
“劉將軍,你這不是落井下石是什麼?”賀蘭宜當場哭出聲來,大聲說道:“官道都被我挖斷十幾處了,還拆了兩座橋,就算我派出去的斥候再無能,叛賊的糧草也不可能從官道上運糧啊!”
“兩位將軍,請不要再爭了。”一直在盤算的陳應良突然開口,先是制止了賀蘭宜和劉長恭的爭執,然後轉向同樣在場的信使,問道:“請問這位大人,你當時在邙山戰場上,見到的叛軍運糧隊,是用騾馬車輛運糧,還是用人力背挑運糧?”
“騾馬車輛運糧。”信使如實答道:“很龐大的一支車隊,少說也有六七百輛,車上裝的全是糧草。”
“這就對了。”陳應良點頭,轉向樊子蓋和皇甫無逸拱手說道:“留守大人,皇甫將軍,賀將軍是被冤枉的,他沒有瀆職,根本沒有什麼糧草運到邙山戰場,叛賊糧隊的車上,裝的也不是糧草。”
“不是糧草?那是什麼?”樊子蓋大吃一驚。
“泥土,砂石,爲了省力氣,說不定還會塞些茅草樹葉進去。”陳應良冷笑說道:“小人可以肯定,楊玄感逆賊得知糧草被劫後,又探到我軍拼命破壞道路不給他順利運糧機會,就兵行險着,故意安排一支假糧隊運糧入營,製造他糧草充足的假象,逼迫和誘使我們的大興援軍儘快決戰!因爲我們的大興援軍無法補給糧草,對耗只會是死路一條!”
樊子蓋和皇甫無逸再一次目瞪口呆了,劉長恭卻搶先回過神來,大叫道:“對,就是這個道理!幾百輛糧車從金鏞城運糧到邙山戰場,這麼大的動靜,我們的斥候就算全部都是一羣豬,也肯定能輕鬆發現!何況道路也被我們破壞了,亂賊絕不可能這麼快把糧草送到邙山戰場!事情肯定和陳記室猜測的一樣,那些糧車都是假的!”
“還有一點。”陳應良補充道:“小人之所以打聽叛賊隊伍如何運糧,是擔心楊逆叛賊利用人力充足的優勢,通過肩挑背馱從小路運糧,這樣我們的斥候確實有可能會出現疏忽,讓楊逆叛賊僥倖運糧得手!但糧車絕不可能,就象劉將軍說的一樣,楊逆賊軍就是累死再多的民夫,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幾百輛沉重糧車從小路運抵邙山戰場,因爲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自打與陳應良認識一來,素來喜歡站得筆直的樊子蓋第一次一屁股做到了椅子上,手撫額頭哀嘆道:“好狡猾的楊逆奸賊!老夫差點中計了,衛文升那個老匹夫,十有八九也中計了!”
聽到這話,來回送信的信使臉色頓時大變了,皇甫無逸的臉色也變了,趕緊站起來咳嗽着說道:“樊留守,不能大意,馬上再派人和衛尚書聯繫,把情況告訴他,讓他千萬別中計!千萬別上楊逆的當,急着楊逆主力決戰。”
樊子蓋答應,跳起來正要寫信,剛從邙山戰場回來的信使則怯生生的說道:“樊留守,來不及了,衛留守已經中計了,昨天上午他就已經下令停止加固營地,讓軍隊全力備戰,今天早上與叛賊主力決戰。算時間,這時候,邙山戰場那邊已經打起來了。”
啪一聲輕響,樊子蓋手中的毛筆落地,滿是皺紋的蒼老臉龐上盡是驚駭,皇甫無逸也是張口結舌,陳應良則是大聲叫苦,“糟糕了!連敗兩陣士氣大挫,敵情不明弄險出戰,還是打孤注一擲的決戰,衛尚書這次恐怕又得要凶多吉少了!”
樊子蓋面沉如水,低頭盤算了許久後,樊子蓋擡起頭來,表情嚴肅的向陳應良問道:“應良,我們能爲衛文升做點什麼不?衛文升不僅是朝廷重臣,還是老夫的多年好友,老夫不能看着他再次落敗而無動於衷,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幫他一把?”
一直以來足智多謀的陳應良也難得有些遲疑,猶豫了片刻才答道:“回留守大人,如果想減輕一下衛尚書那邊的壓力,唯一的辦法就是冒險出戰了,派一支軍隊去邙山戰場,從背後敲打一下楊逆主力,就算不能獲勝,也可以逼迫楊逆主力分兵,讓楊逆主力無法集中全力攻打衛尚書的隊伍。”
這次輪到劉長恭和賀蘭宜兩位大將軍臉色大變了,趕緊一起低下腦袋,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被樊子蓋點名讓自己去執行這個送死差使。還好,已經吃過好幾次冒險出戰大虧的樊子蓋現在已經冷靜了許多,並沒有馬上就顧頭不顧尾的派兵出戰,還向陳應良追問道:“你不是說邙山一帶地形複雜,不宜出戰嗎?”
“是不宜出戰,但現在必須得冒一次險了。”陳應良沉聲答道:“衛尚書是大興留守,大隋屈指可數的朝廷重臣,他如果遭遇不幸,不僅是朝廷的重大損失,會對朝廷平叛大軍的士氣鬥志造成巨大影響,我們東都軍隊在皇上面前也難以交代,更可怕的是,倘若衛尚書不幸戰死或者不慎被俘,大興關中就將是羣龍無首,楊逆賊軍倘若乘勢進取關中,後果必然難以預料!”
樊子蓋點點頭,承認陳應良所言有理,更知道自己現在選擇見死不救,如果衛玄真的戰死或者被俘,將來很難向喜怒無常的隋煬帝交代,所以咬了咬牙後,樊子蓋還是決定冒險一把,轉向劉長恭和賀蘭宜說道:“你們倆,誰願率領三千軍隊隨同應良出城,去邙山戰場增援衛留守的隊伍?”
劉長恭和賀蘭宜一起把腦袋低得更低,只是在心裡大罵陳應良亂出餿主意,陳應良則搶着說道:“樊留守,不必另派軍隊了,讓小人率領報國軍單獨去邙山戰場支援衛尚書足矣。”
“你只帶四個團的兵力去增援衛文升?”樊子蓋大吃一驚。
“兵貴精,不貴多。”陳應良答道:“四個團的兵力雖然不多,但如果指揮得力,戰術得當,在戰場上照樣可以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還有,兵力少也有兵力少的好處,最起碼可以做到機動靈活,進退自如,如果留守大人再派後軍給我,小人在交戰時還得必須考慮後軍安全,反倒束手束腳,顧此失彼。”
“有志氣!”樊子蓋誇獎了一句,又稍一盤算,便咬牙說道:“好,老夫就讓你帶報國軍去邙山戰場,你需要什麼準備,只管開口。”
“給報****每人配備一匹戰馬,每人兩天的乾糧和馬料。”陳應良答道:“邙山戰場距離洛陽有六十餘里,如果步行趕赴戰場,會對將士體力造成巨大影響,不利於作戰。此外楊逆叛賊隊伍中騎兵頗多,小人的隊伍如果沒有戰馬,在軍隊機動這方面會十分吃虧,所以小人需要戰馬代步。”
“四個團的戰馬當然沒問題。”樊子蓋一口答應,又疑惑道:“可是之前,你的隊伍一直都是步行出戰,陡然讓士兵騎上戰馬,行不行?”
“關於這點,必須得感謝皇甫將軍的未雨綢繆。”陳應良向皇甫無逸一拱手,說道:“小人之前曾經瞭解過報國軍的騎術情況,將士們告訴我,說右武衛的步兵雖然沒有裝備戰馬,卻也在皇甫將軍的要求下全部接受過騎術訓練,雖不至於能夠騎馬作戰,卻也能夠做到策馬奔走,而且報****隊伍有不少人還是來自右武衛的騎兵,騎術更好,可以直接騎馬作戰。小人這次也不要所有士兵騎馬作戰,只要他們能夠騎馬奔走就行。”
“是有這事。”皇甫無逸咳嗽着給陳應良做證道:“去年我接手右武衛後,擔心騎兵在戰場上陣亡戰馬無主,白白損失昂貴戰馬,就讓步兵隊伍輪流練習了騎術,沒想到今天能夠用上。”
“那好!”儘管要冒不少損失戰馬的危險,手握東都財政財大氣粗的樊子蓋卻連眼皮都不眨一下,馬上指着劉長恭命令道:“立即去準備四個團的戰馬,儘可能挑上好的戰馬給報****,兩天的乾糧和精馬料,一個時辰內,給老夫準備好!”
劉長恭趕緊抱拳答應,陳應良卻說道:“樊留守,不必那麼急,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內準備好就行了,小人打算在兩個時辰後再出發。”
樊子蓋微微一楞,剛想問爲什麼,還道陳應良是在體諒自己的劉長恭則搶着說道:“應良兄弟,你別擔心,這些都是現成的,一個時辰就足夠了,用不了兩個時辰。”
“劉將軍誤會了,我不是擔心你來不及準備好戰馬乾糧。”陳應良搖頭,解釋道:“我是想打楊逆叛賊一個時間差,現在是早上辰時將過,兩個時辰後午時出發,我計劃用三個時辰左右的時間趕到邙山戰場,到時候時間正是酉時,楊逆賊軍奮戰了一天體力接近耗盡,又還沒有沒來得及吃晚飯,全軍上下都處於飢渴疲憊交加的狀態,我軍再發起突擊,能增加很大勝算。”
“原來是這樣。”劉長恭恍然大悟,笑道:“應良兄弟,你那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連這樣的細節都能考慮到,算盤打得太精了。”
“應良是勤學上進,書讀得多,凡事喜歡用腦子!”樊子蓋呵斥道:“那象你們幾個廢物,除了喝酒玩女人,還會做什麼?”
劉長恭訕訕的閉嘴了,陳應良怕被人嫉恨,忙又指着還在現場的信使說道:“樊留守,小人還想請這位大人隨我一同出征,他熟悉邙山戰場的情況,可以給我幫上許多忙。”
“陳記室,小人是文職,能給你幫上什麼忙?”那信使哭喪着臉說道:“小人好不容易纔從邙山戰場回來,連口氣都沒喘啊。”
“大人恕罪。”陳應良拱手,誠懇說道:“小人知道你累,但是這次冒險出征,必須要有熟悉戰場情況的人充當嚮導,隨時向我介紹地形道路,還有敵我雙方的一些特殊情況,所以這次必須要煩勞你隨同我一起出徵。”
那信使表情哭喪了,說什麼都不想第三次冒險去有着好幾萬叛主力的邙山戰場,樊子蓋則毫不猶豫的指着他說道:“你隨應良去邙山戰場,凱旋迴來,老夫自有重賞,還給你升一級,不,升兩級!”
聽了樊子蓋許諾的重賞,那信使的臉色才稍微好看一些,也是拱手唱諾,接受了隨同陳應良出征的任務。問了陳應良再無其他要求,樊子蓋神情複雜的猶豫了一下,這才向陳應良說道:“應良,雖然有些對不起衛文升那個老不死,但老夫還是得叮囑你一句——你到了邙山戰場上,事可爲便爲,事不可爲,你得儘快帶着報國軍回來,東都洛陽現在不能沒有報****。”
“請留守大人放心。”陳應良拱手答道:“這件事也關係到小人自己的腦袋,小人自然會謹慎行事。”
“很好,那你去吧。”樊子蓋點頭,嘆道:“率領四個團去進攻數量不明的叛軍主力,希望你這次還能給老夫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