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麼大了,李二還從沒有這麼的狼狽過,頭盔跑掉,頭髮披散,臉上盡是泥垢,被汗水衝得橫一道豎一道,抹一把就是滿臉花,摔斷了腿的戰馬早就不知道被扔在那個山溝裡,身邊也只剩下了同樣沒有戰馬的高甄生和一個普通士兵,樑建方和餘下騎兵則不是被殺,就是在黑夜中與李二走散,不知道去了那裡。
對驪山地形頗熟悉的李二不是沒想過逃往大興,但昨天晚上天色太黑,沒有半點月光星光,窮兇極惡的隋軍將士又追得太緊,始終咬着李二的尾巴不放,活捉李二的口號聲此起彼伏,始終不斷。慌不擇路的李二爲了活命,只能是儘可能往黑暗中跑,結果三跑兩不跑,馬腿斷了,隊伍散了,好不容易遠離追兵時,人也跑迷路了,黑暗之中就連時常來驪山泡溫泉的李二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辨不清東南西北,只得是老老實實的在山裡被凍了一夜,等待天明時再尋找出山道路。
這麼做當然很危險,天明時確實可以分清楚方向,找到出山道路,可是對隋軍也一樣,天亮後隋軍將士想找到李二自然要更容易一些,如果陳喪良執意想要情敵李二腦袋的話,一旦封鎖所有出山道路,李二就更沒那麼容易逃回大興了,所以李二在夜裡所能中的,也就是祈禱上天保佑,保佑陳喪良第二天不再嚴密搜殺於他。——當然,如果李二知道陳喪良對他的忌憚重視程度,就肯定不敢抱這樣的希望了。
李二在戰場上運氣一向不錯,這次也不例外,當天夜裡,不肯死心的隋軍將士繼續嚴密搜索山區,幾次都距離李二等人的藏身處不到百步,卻都是因爲天色太黑,沒能找到陳喪良懸賞重金捉拿的李二,白白錯過了升官發財的機會,擔驚受怕的熬了好幾時辰後,天色終於還是微微發亮,李二也終於確認了自己所處的方位是在驪山腹地稍微偏西的地方,距離山區邊緣不算太遠,且道路李二還勉強認識。
時不與待,爲了避免隋軍進山搜殺,李二稍微整理一下儀表,趕緊領了兩個部下向西出發,一路之上也十分小心,稍有什麼風吹草動就馬上藏進草叢,生怕被隋軍將士發現,好在幾次都只是虛驚一場,也一直沒有發現隋軍身影,稍微放下心來的李二等人這才趕緊加快腳步,急匆匆向山外行進。
披荊斬棘,終於找到一條稍微象樣的山間小路時,李二很謹慎的沒有立即上前,而是藏在草叢中,先向小路上扔了幾塊石頭,結果讓李二等人大吃一驚的是,他們還真的惹出了一些動靜,一名隋軍士兵打扮的男子突然從草叢中站出,走到路上左右張望,尋找聲音來源,李二和高甄生等人生怕被發現趕緊停止動作,誰知那隋軍士兵鬼鬼祟祟的張望了許久後,竟然又鑽進了草叢裡。
“麻煩了,是伏路暗哨。”
李二心中叫苦,旁邊高甄生雖然提議幹掉這個哨兵,李二卻一口拒絕,因爲李二實在不敢確認這個哨兵的旁邊還有多少同伴,更不知道鄰近是否有隋軍大隊,只能是低聲交代潛伏離開。然而就在這時候,李二和高甄生等人突然又無比驚喜的看到,那邊的草叢中竟然又走出了五六名叛軍士兵,之前那名隋軍士兵也跟了出來,似乎和這些叛軍士兵是一夥人,李二正疑惑這些人的身份時,一個穿着華服的少年卻又走出了草叢,李二也頓時明白了這些是什麼人。
“沒事了,是自己人。”低聲說了一句,李二立即站起身來,衝那些帶着華服少年的士兵說道:“你們是李孝恭的親兵吧?誰是頭?”
那幾個李孝恭的親兵當然也被李二嚇了一大跳,紛紛拔刀舉槍,直到看清李二等人是身着叛軍服色,這才稍微鬆了口氣,再走近了仔細辨別時,那幾個李孝恭的親兵才終於認出滿臉泥污的李二,嚇得趕緊稽首行禮,承認自己們確實是李孝恭派進山來執行任務的親兵,爲首是還是李孝恭的親兵隊長李侃。旁邊的高甄生不知情況,難免有些糊塗,問道:“你們既然是李將軍的親兵,怎麼會跑來這裡?一個還穿上了官軍的衣服?還有,這個小孩是誰?”
“甄生,別多問,我知道原因。”李二主動替李侃等人解釋,又向李侃問道:“你們怎麼還在這裡?還沒把差使辦妥?”
“回右都督,找不到百姓啊。”李侃哭喪着臉說道:“昨天晚上我們在山區邊緣左等右等,一直沒等到一個百姓,最後還把官軍的白袍兵等來了,堵住出山道路,然後步兵又進山搜查,差點就追上我們,我們沒辦法,只好逃進了山裡,結果就迷了路。”
“那山外面的情況如何,你們知道不?”李二追問道。
“我們的大營好象被官軍攻破了。”李侃垂頭喪氣的答道:“昨天晚上,小人登上高地查看情況,結果看到我們的營地起了大火,前營和中軍營地都起了火,後營那邊盡是火把,應該是官軍已經攻破了我們的營地。”
儘管早有心裡準備,但基本確認了這一點,李二還是忍不住一陣心如刀絞,搖頭說道:“實力不如人啊,陳應良小賊這次帶進關中的精兵猛將實在是太多了,我們的偏師力量太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右都督,那我們怎麼辦?”李侃怯生生的問道。
“回大興,重整兵馬,回頭再來找陳應良小賊報仇雪恨!”李二咬牙切齒,又道:“跟我走,這條路我認識,我們先出了山再說。”
李侃等人一聽大喜,趕緊應諾,合兵剛好十人,李二又安排了那名穿着隋軍服裝的叛軍士兵上前開路,這才領着衆人小心翼翼的往山外行進,期間李二幾次打量用來假扮楊侑的華服少年,有些想要動手除掉這個累贅,免得被隋軍發現後暴露天機,卻又有些拿不定主意——能與楊侑有七八分相似的替身,可不是那麼容易尋找。
也許是上天註定要幫李二解決這個累贅,向前行了兩裡多路後,在前方開路的假隋兵忽然以手勢報警,李二和高甄生等人趕緊藏進路旁隱蔽處,那名假隋兵也趕緊跑了回來,低聲向李二稟報道:“稟右都督,是兩個百姓,一男一女。”
“百姓?天助我也!”李二一聽大喜,趕緊附到李侃耳邊低聲吩咐道:“按計行事,讓那兩個百姓給我們做人證。”
李侃點頭,又把那個華服少年拖到了面前,在他面前低聲交代了一通,又說了幾句事辦完了就保管那小孩全家這輩子吃穿不愁,那華服少年也是點頭答應,立即起身向山道西面走去,然後沒過多少時間,不遠處就傳來了那華服少年的聲音,“我是代王殿下楊侑,你們是什麼人?你們的家在那裡,帶我去你們的家,我會給你們賞賜。”
李二露出了笑容,那名假扮成隋軍士兵的親兵也立即起身衝了過去,然後很快的,那華服少年就發出了垂死的慘叫聲,還有響起了稚嫩的驚叫聲音,然後那假隋兵又大聲嚷嚷道:“你們是什麼人?我是陳留守手下的兵爺,把你們身上的錢交出來!喲,小娘子挺漂亮嘛,快來給大爺我抱抱。”
“還有女的?”李二笑了,立即領了衆人過去,還沒看清楚情況就大吼道:“大膽匹夫,休得傷害民女,拿命來!”
等李二一行跑到了現場時,那名假隋兵當然早就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那華服少年橫屍當場,旁邊則是一對嚇得瑟瑟發抖的布衣男女,年齡全都不大,小男孩嚇得躲在少女懷中,少女則抱着男孩發抖,連頭都不敢擡。李二忙上前安慰道:“小妹妹,小弟弟,別害怕,我們是大將軍麾下的義士,不是官軍,你們是那裡的人?怎麼會在這裡?這個小孩子又是誰?”
少女悄悄的擡起臉龐,看了李二一眼,然後又趕緊低頭,不敢發出半點聲音,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李二才發現眼前這名十四五歲的少女雖然是布衣荊釵的百姓打扮,一張瓜子臉卻十分清秀動人,眼大嘴小是個美人坯子,李二的嘴角也不由掛上了笑意,知道這次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了——這點可不是黑李二,老李一家在這方面可是出了名的不怎麼樣。
這時,檢查那名華服少年屍體的李侃突然殺豬一樣的慘叫起來,舉着一個黃金魚符說死者正是隋煬帝之孫代王楊侑,李二如遭雷擊,撲了上去仔細檢查後,頓時放聲大哭起來,流下許多英雄淚,李侃等叛軍士兵也不是捶胸頓足,都說代王殿下你怎麼會死在這裡,死在陳應良小賊的走狗手裡?痛不欲生,發自肺腑。
哭了不少時間,李二才命令就地掩埋楊侑的屍體,做好記號以便將來尋找,直到做完這件事後,李二纔對那對百姓姐弟說道:“小妹妹,小弟弟,你們不要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們,這裡很危險,陳應良狗官的部下隨時會來,你們和我們走吧,我們送你們回家。”
“謝謝,不用了。”那少女終於開口,用地道的大興口音說道:“將軍,我們沒事,我們的家就在這附近,我們自己會回家。”
“不行,太危險了。”李二堅持道:“陳狗官麾下的士兵都是一羣畜生,剛纔你們也看到了,那個陳狗官的兵不但殺了代王殿下,還要侮辱你,小妹妹你還小,太危險了,還是跟我們走吧。”
少女捂住了弟弟的嘴巴,猶豫了一會後,少女還是點了點頭,同意隨李二一起離開。李二大喜,趕緊又問那對姐弟的姓名和住址,可惜那對姐弟一個勁的只是搖頭,再不說一句話,李二還道她們這是被徹底嚇壞的正常反應,便也沒有追問,只是讓這對姐弟隨自己一起出山。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李二才突然發現那個弟弟崴了腳行走不便,便主動將那小男孩背到了身上,少女有些不放心,說自己背得動弟弟,李二卻笑着拒絕,堅持背上了那個小男孩行進,之前那名假隋兵自然也換回叛軍衣服,悄悄尾隨在了後面。
費盡千辛萬苦在下午時摸到山區邊緣,但估計出山的道路幾乎肯定有隋軍把守,李二當然不敢直接出山,艱難行進到了山區邊緣後,李二立即指揮衆人隱藏到了林中,又派人登上高地查看情況,結果高甄生親自登上了高地仔細一看後,卻發現山外十分平靜,沒有半個隋軍士兵的影子,僅僅只是叛軍營地那邊還有一些黑煙升起,李二聞報不敢掉以輕心,還是決定等到天黑之後再出山向西,叛軍衆人依令繼續藏身,不敢有半點掉以輕心。
也是湊巧,李二等人藏身後還沒來得及好生休息,來路上突然傳來了一些聲響,李二等人趕緊藏好身體偷看情況,卻見山路上又來了八就名叛軍士兵,全都是衣衫破爛狼狽不堪,不住的東張西望十分警惕。李二見了心中暗喜,可又不敢大意,忙在李侃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李侃領命突然竄到了路上,大聲喝問那些叛軍士兵的身份,那些叛軍士兵都被嚇了一大跳,趕緊表白身份道:“我們是大將軍的兵,是自己人。”
“你們是誰麾下的?”李侃追問道。
“我們是丘師利丘將軍麾下的士兵。”爲首一個賊眉鼠眼的叛軍士兵答道:“昨天晚上右都督的營地遇襲,丘將軍帶着我們出城救援,結果被官軍打散了,逃進了山裡。我叫何二,是夥長,他們有五個是和我一夥的,剩下三個是其他夥的。”
聽了回答覺得沒問題,李二這才領着衆人從藏身處出來,向那賊兵何二詢問新豐城內和昨夜戰況的情況,何二卻眨巴着綠豆眼反問李二身份,李二還沒回答,那邊李侃已經惡狠狠說道:“還不快行禮?他就是我們的右都督!大將軍的次子李二將軍!”
“右都督!你就是右都督?!”
何二突然大叫了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李二更是勃然大怒,趕緊喝道:“閉嘴!你想讓所有人都聽到麼?!”
“轟隆!”
李二呵斥何二的話還沒說完,何二等人身後已然響起了火藥瓶爆炸的聲音,巨大的爆炸聲在羣山間迴盪間,大吃一驚的李二突然看到,何二那無比猥瑣的臉龐上,已經露出了無比得意的獰笑。李二心下也一下子空白,慘叫道:“糟了!他們是官軍假扮了來釣魚的,我們中計了!快走!”
果不其然,聽到這爆炸聲,山區邊緣的樹林中立即衝出許多隋軍士兵,同時何二等人也立即揮刀殺向李二和李侃,李二和李侃趕緊揮刀接戰,這時,更加讓李二目瞪口呆的事發生了,之前那神秘少女突然拉着她的弟弟衝向了何二等人,大聲叫道:“將軍,快救我,我爹是陰世師!我爹和你們陳留守是好朋友!”
“陰世師的兒女?!”
李二都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盪開何二的來刀間,李二的左手下意識的探出,一把抓住了那小男孩的胳膊,奮力往後一拽,那少女的腕力又那裡拉得過李二,拉着弟弟奔跑間又沒抓牢,被李二一拉就手指滑脫,小男孩也被李二就勢甩到身後,扔到了高甄生的懷裡。
“抓住了!這小孩很重要!”李二大吼。
“小弟,小弟。”少女放聲大哭,想來奪回弟弟時,怕她也出意外的何二早已把她也拉到了身後,交給同伴保護,姐弟倆相距不過三四步,卻咫尺天涯,再也無法牽手。
陰世師的兒子女兒一起放聲大哭的時候,李二和何二等人早已乒乒乓乓的趕上了,結果是何二這邊招架不住李二等人的狗急跳牆,被連殺三人,不得不帶着那少女向後逃跑,李二等人也不敢追殺,趕緊挾持了那小男孩逃入林中,山下的隋軍士兵吶喊殺來,在何二等人的指點下追殺進了林中,少女不斷大哭,何二手足無措,只能一邊好言安慰,一邊派人返回大營向陳喪良告警。
收到了何二的報告,曾經與陰世師一起出生入死的陳喪良當然十分重視,趕緊親自領了一支騎兵過來查看情況,結果到得現場時,雖然已經有許多隋軍士兵深入林中搜尋李二,卻至今都沒有發現蹤跡,陰世師的漂亮女兒陰月娥也被領到了陳喪良的面前放聲大哭,陳喪良心疼戰友愛女,不顧男女之防當衆將她攬在了懷裡,好生安慰,承諾一定會救出她的弟弟,同時也自然少不得乘機打量一下傳說中的陰妃容貌。
等了很長時間,入山搜查的隋軍士兵雖然抓獲了三名李二的部下,卻始終都沒有找到李二的下落,陰世師的小兒子陰弘智也不見蹤影,見天色又在逐漸陰沉,陰月娥越哭越傷心,陳喪良焦躁失望之餘,難免又有些疑惑,不明白李二爲什麼要抓住陰世師幼子不放?
答案很快揭曉,隋軍抓獲的一個戰俘突然招供,說李二今天突然派人假冒隋軍士兵殺了一個小孩,陳喪良又在莫名其妙李二爲什麼要這麼做時,旁邊的陰月娥突然抹着眼淚哽咽道:“陳留守,是假的,那個人是假的代王殿下,真的代王殿下,九月二十八晚上就已經叛賊殺了!”
“代王殿下已經被叛賊殺了?”陳喪良這一驚非同小可。
“嗯。”陰月娥抹着眼淚點頭,哽咽說道:“當時我和小弟就在代王殿下身邊,一支箭突然飛來,正好射中了殿下的後頸,射穿了喉嚨,我們看得很清楚。”
陳喪良恨不得想要親一口陰月娥的嫩臉了,心道:“好!楊侑死了!還是被李淵賊軍殺的,這次老子要佔領絕對的道德高地了!難怪李二要抓着陰世師的小兒子不放,肯定是想問口供或者殺人滅口,沒關係,只要有一個人證就足夠了!想不到老子這次碰運氣的釣魚執法,不但釣出了一條美人魚,還釣出了這麼大的一條大肥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