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先恐後向李淵叛軍獻媚的又何止元奇、李仰城這些花花惡少?從太原一路打到大興,光是在南下路上時,爭先恐後歸附李淵叛軍的軍民官員和門閥子弟就已經象是過江之鯽,現在叛軍主力都已經把大興國都打下了,跑來投靠歸附的關中人士就只能用鋪天蓋地能夠形容了。
大興城裡的權貴子弟與官宦之後當然萬分熱情,淵源家學早就告訴過他們站隊的重要性,也告訴過他們一旦跟對了主子將會獲得什麼樣的豐厚回報,有機會成爲李淵的開國元勳,類似元奇、李仰城之流的權貴之後當然不會錯過。
更熱情的當然還是關隴門閥的子弟,這些人不僅家學淵源更深更精,還和李淵門閥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隋煬帝又素來不待見他們,不時扶持出諸如宇文述、來護兒和裴矩之類的文武重臣來打擊他們——陳喪良也絕對算一個,現在李淵都如此得勢,這些人那裡還會有什麼客氣?不僅紛紛主動前來報效,還自帶家丁、武器、戰馬和乾糧,獻錢獻地獻財產——如果不是這些門閥神通廣大,對潼關戰場的具體情況多少有些瞭解,說不定獻菊花的都有——總之就是下了大本錢支持李淵奪取天下。
還有大興的周邊縣城,與歷史上不同,這次因爲有個喪盡天良的缺德貨在潼關噁心李淵叛軍,李淵叛軍沒敢象歷史上一樣先奪取周邊縣城再攻打大興,但是還沒等叛軍主力打下大興,旁邊的藍田、涇陽和始平等縣就已經主動送來了降表,其中還包括李靖的老家三原縣。而當叛軍主力拿下大興的消息傳開後,京兆周邊諸郡也是毫不猶豫的立即上表請降,生怕動作晚了一步,就表達不了自己對李大將軍的耿耿忠心。
面對着這從者如雲的熱情場面,叛軍上下當然是歡喜萬分,不少叛軍將領還開始了飄飄然,比方說李淵的寶貝女婿柴紹,就十分絕情的把曾經的幾個小夥伴給趕出了家門,根本就沒理會小夥伴們負荊請罪的一片誠意,就連李淵的姑表兄弟獨孤懷恩親自登門解釋,柴紹也絲毫沒給面子,還說了不少錐心刺骨的刻薄話,弄得獨孤懷恩很沒面子,只能是悻悻作罷。
正急於收買人心的李淵如果知道這件事,當然肯定少不得要臭罵女婿一通,不過對於柴紹而言還好,他的岳父李淵現在還沒閒功夫管他這些事,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的同時,還有兩個更加棘手的問題放在李淵的面前,一個當然是陳喪良的東都援軍威脅問題,另一個則是代王楊侑的下落問題。
前文說過,李淵在太原起兵時打出的旗號並非謀反,而是爲了擁戴代王楊侑稱帝,這個旗號在李淵進兵大興的戰事中究竟起到了多少作用姑且不論,現在楊侑卻在大興淪陷後‘失蹤’,李淵如果不想個辦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一個造反謀逆的罵名無論如何都跑不掉,對自稱義師的李淵叛軍多少會有些道義方面的打擊,而楊侑失蹤的真相一旦暴露,對李淵叛軍的聲譽打擊勢必更加沉重,極有可能引發地方反彈,所以李淵除了繼續宣稱陰世師挾持楊侑出逃之外,再有就是拼命的搜捕可能知道真相的陰世師兒女滅口。
說來也怪,儘管叛軍派出了衆多騎兵追殺搜尋,藉口撫養戰爭遺孤讓地方官府幫助搜尋,又密令正在率軍西進增援永豐倉途中的另一個女婿段綸攔截搜捕,但是兩天多時間過去了,截止到十月初一,陰世師的一雙兒女卻仍然還是渺無音信,不知下落。李淵猜到陰世師很可能還有安排,提前在城外準備了秘密藏身地,可是派人審遍了陰世師的家中下人,卻沒有撈到任何有價值的情報。
十月初一的這天下午,經過了兩天多時間的辛苦努力,大興城內的各種情況總算是基本安定了下來,該打掃的殘敵打掃了,該安撫任命的官員百姓都任命安撫了,該編制的隋軍降軍都重新整編了,宮城內外數量近萬的死屍殘骸搬運一空,被鮮血染紅的街道宮牆也被沖洗得乾乾淨淨,善後工作告一段落。乘着還有些時間,目前還不好意思搬進宮城的李淵在自己居住的安興坊召開會議,召集一干親信心腹與重要將領,討論回援永豐倉的行動。
是否出動主力回援永豐倉這點毫無爭議,叛軍決策層就是再傻也知道如果不趕快重新疏通糧道,要不了多久自軍就得強行向百姓借糧,陳喪良從無敗績的昭著惡名,也讓叛軍決策層對李建成偏師打跑陳喪良不敢抱任何希望,所以會議討論的焦點就是一個問題,誰率領主力去回援永豐倉?誰留守大興城?
做爲主帥的李淵當然不能輕易離開大興城,李二也非常樂意率領主力去和情敵陳喪良決一死戰,然而李淵經過深思熟慮後,卻搖頭說道:“不行,這一戰老夫必須親自指揮,老夫親自率軍去回援永豐倉,裴寂,你留守大興城。”
李二不肯死心的堅持,一邊指出李淵現在不能輕離大興,一邊願立軍令狀擔保打敗陳喪良,李淵再次搖頭,說道:“不行,二郎你雖然擅長用兵,但你用兵喜歡玩火弄險,陳應良小賊指揮大規模軍隊作戰的經驗要比你豐富得多,用兵喜歡正合奇勝,未慮勝先慮不敗,戰術風格上正好是你的剋星。此戰攸關我軍存亡,關中命脈,老夫只有親自指揮這一戰纔敢放心。”
目前還比較聽話的李二無奈,只能乖乖接受父親的安排,當下李淵立即調兵遣將,安排出徵將領與兵馬,決定出兵八萬去與陳喪良決戰,李二、劉文靜、李孝恭、馬元規、鄭元壽和詹俊等得力將領全部隨行。結果這又引發了一個小小的蝴蝶效應,見李淵沒有點到自己的名字,柴紹大急下站了起來,向李淵稽首說道:“岳父,小婿柴紹願爲前部先鋒,助岳父與陳小賊決一死戰!”
看了一眼女婿,李淵搖了搖頭,拒絕道:“賢婿,你就別去了,知道你想報仇雪恨,但你和陳應良小賊的恩怨過節天下皆知,你如果去了,對我軍的士氣會有影響,對官軍的士氣反倒會起到鼓舞效果,陳應良小賊麾下的那些勇猛戰將,肯定會爭先恐後的想要生擒於你。”
聽到這話,在場的叛軍衆文武多少都有一些忍俊不禁,柴紹的表情則萬分尷尬,還好,李淵又說道:“放心,老夫有一個重要任務交給你,老夫替代王殿下封你爲攝理御林軍總管,率領御林軍守衛大興宮城,護衛後宮及百官家眷,這也是一個重任,你要用心當值。”
守宮城和看守百官家眷,這個任務當然十分重要,不是絕對可靠的人對這個任務那是做夢都別想——宮城和百官家眷如果出什麼意外,對叛軍的打擊那可不是非同一般的大,可惜柴紹並不想領這個情,但是又無可奈何,只能是乖乖從命。這時,李二突然說道:“姐夫,有件事你留心一下,請替我看好蔣才人和她女兒,別讓她們出事。”
柴紹一楞,李淵和叛軍衆將也都微微一楞,然後李淵好奇問道:“二郎,爲什麼?”
李二不想詳細解釋,笑了笑說道:“父親恕罪,是因爲蔣才人那位女兒不錯,很漂亮,孩兒有些惦記她,所以請姐夫代爲照顧。”
李淵罵了一句兒子好色,柴紹卻微垂下頭,心中暗道:“難道這是天意?倩兒讓我向謝木東瞭解那件事,到底是什麼情況?”
“那就這麼定了。”李淵拍板道:“即刻通知各路出征兵馬,讓他們做好開拔準備,明日辰時三刻,準時出征。再有,曉諭大興城內百姓,就說大郎已經在潼關戰場打敗了陳應良小賊,老夫這次親自出徵,是去殲滅陳應良小賊的殘部和奪回潼關,鼓勵百姓明日到城外爲我軍送行助威。”
衆人整齊唱諾,柴紹也跟着答應,心裡盤算的卻始終是妹妹的言語,也決定儘快去和謝木東見上一面,然而很可惜的是,柴紹當天傍晚雖然進到了宮城接掌防務,卻一直忙於公事,沒能抽出時間去辦這件小事,僅僅只是交代了嚴禁騷擾宮人和保證衣食供給,不讓楊雨兒和她孃親餓着。叛軍諸將也各按命令行事,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金盔金甲的李淵親自率軍出征開拔,儘管準備倉促,儀仗不夠威嚴光鮮,但數以萬計的送行百姓還是給李淵長了不少臉面,相信東都隋軍已經不堪一擊的大興百姓渴望儘快結束戰亂,更渴望擺脫暴政苛刻,過上太平日子,扶老攜幼紛紛來到城外爲李淵的出征大軍送行,焚香拜道感謝救蒼生於火海的叛軍主力,還有許多的大興名士聯名爲李淵斟酒壯行,預祝李淵旗開得勝,一舉擊破助紂爲虐的大興著名敗類陳喪良——對現在的大興城而言,陳喪良也確實是最大的敗類叛徒。
無比謙虛的接過了大興父老鄉親送上的壯行酒,一飲而盡之後,李淵舉杯大聲說道:“多謝,多謝各位父老桑梓的厚愛,請諸位放心,犬子李建成此前已經三次打敗暴虐酷吏陳應良,陳應良匹夫被迫退守潼關,老夫此一次去,就是爲了將這個貪贓枉法、殘虐苛刻的酷吏貪官繩之以法,光復潼關城池,重新打通大興糧道。待到老夫凱旋之時,必然再次開倉放糧,賑濟百姓,諸位桑梓,你們就靜侯佳音吧!”
“大將軍萬歲!”不知是誰帶頭大喊了一聲,頓時帶動無數大興軍民百姓齊聲歡呼,一起高喊大將軍萬歲!——別計較萬歲這個詞,隋朝有位名將直接叫史萬歲!
“諸位,話短情深,告辭了!”向數以萬計的大興軍民百姓抱了一個四方揖,李淵大聲喝道:“開拔!兵發,潼關————!”
“十萬火急!十萬火急!”
咱們李大將軍長長尾音還沒拖完,前方的寬敞官道上突然快馬奔來一騎,馬上叛軍騎士高舉着粘有公雞尾毛代表緊急軍情的塘報,一路直奔而來,口中不斷大喊十萬火急,叛軍前鋒不敢阻攔,任由他直接衝到近處,然後纔有李淵的親兵上前攔住,把軍情塘報轉呈到了李淵的面前。見此情景,李淵心裡當然是微微一沉,可是當着萬千軍民百姓的面也不敢流露,只能是暗暗祈禱千萬別是什麼壞消息——最好是李建成或者其他叛軍偏師打了勝仗的好消息——那怕是稍微打了一個小勝仗都行。
道路兩旁的大興軍民百姓當然在交頭接耳,七嘴八舌的議論分析,其中當然有不少人相信這應該是李建成已經打破了潼關的好消息,不過這些充滿信心的官紳百姓很快就發現情況不對了——打開了塘報只看得一眼,剛剛纔被他們高呼萬歲的李淵李大將軍就明顯呆了一呆,然後不少眼尖的官紳名士還發現,他們的李大將軍雙手竟然還有一些微微發抖。
“大將軍,出什麼事了?”叛軍衆將也都看出不對,忙湊了上來打聽情況。
李淵不答,盤算了片刻後,李淵還把塘報合上,笑着大聲說道:“諸公,是一個壞消息,渭南和鄭縣那一帶山洪暴發,沖毀了道路,我軍無法繼續進兵,陳應良小賊可以多活幾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淵的笑聲頗勉強,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情況不對,不熟悉他的大興百姓卻大失所望,嘆息遺憾之聲四起,李淵也重重嘆息了一聲,然後大聲說道:“沒辦法,既然道路已經被山洪沖毀,進不了兵,那也用不着讓將士白白辛苦了。傳令全軍,各回營地休息,待地方官府修繕了道路之後,我們再出兵去取陳應良小賊的首級!”
知道不妙的叛軍衆將趕緊答應,紛紛傳令組織隊伍撤回營地休息,大興百姓也紛紛失望散去,李淵的臉上一直保持着輕鬆笑容,拳頭卻悄悄攥緊,指甲摳入掌肉,破膚出血。
前來送行的柴紹也看出了情況不對,但沒有言語,只是隨着李淵等人乖乖回城,一直到了撤回安興坊,李淵臉色鐵青的衝進大堂時,柴紹才越衆而出,第一個問道:“岳丈,出什麼事了?大軍正要出發,爲什麼又不進兵了?”
“進兵去幹什麼?!”
憋了一肚子怒火的李淵終於逮到了一個出氣筒,立即嘶啞着嗓子咆哮道:“去給陳應良小賊以逸待勞,迎頭痛擊我們的西征之師?去路途上消耗我們本來就不多的糧草,讓陳應良小賊拖都能把我們拖死?!大興到潼關兩百七十多里路,路途運輸要消耗我們多少糧草?!去露出空虛後方,讓陳應良小賊現在已經可以指揮的關中軍隊乘機反攻大興?!”
柴紹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裴寂和李二等叛軍衆將雖然早就隱隱猜到這一情況,但是從李淵口中得到了證實後,還是忍不住面如死灰。李淵卻是越咆哮怒氣越大,乾脆一把掀翻面前案几,怒吼道:“陳應良!匹夫!無恥小人!明明都已經切斷了永豐倉的水源,竟然還發起偷襲,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無恥匹夫,不把你千刀萬剮,老夫誓不爲人!”
“大將軍,這麼說,永豐倉城也已經被攻破了?”裴寂顫抖着問道。
李淵頹然垂首,無力說道:“昨天破的,大郎在他面前,只堅持了不到四個時辰,秀寧還被他生擒活捉。”
“秀寧被俘虜了?”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下子就炸懵了柴紹,然而回過神來後,柴紹卻只是感覺一片茫然,並沒有其他多餘的心思。
“給竇琮和大郎去令,讓他們放棄蒲津關撤回來,把段綸也招回來,別讓他去白白送死了。”李淵很是無奈的說道:“這幾支軍隊全部退守新豐,充當大興外圍屏障,如今之計,撤回太原已經不可能了,只能憑藉大興與陳應良小賊抗衡,拉長他的糧道,抵消我們糧草不足的弱勢,然後再想辦法破他。”
裴寂和李二等人無可奈何的答應,然後裴寂又說道:“大將軍,是否嘗試聯絡薛舉和白瑜娑,和他們締結同盟,把他們拉進關中戰場來和陳應良小賊抗衡。”
“試一試吧。”李淵更加無奈的說道:“白瑜娑無所謂,儘可能把薛舉拉進來,他的騎兵多,可以幫上我們大忙,只要他願意和我們結盟抗敵,什麼條件都可以商量。”
李淵與叛軍衆將商議對策的時候,柴紹腦海裡始終都是一片空白,茫茫然都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做些什麼,直到有人輕輕碰了碰他,柴紹纔回過神來,扭頭一看間,卻見輕碰自己的人是在這個場合基本上沒有發言權的老不要臉雲定興,平時裡與雲定興沒什麼交情的柴紹有些糊塗,低聲問道:“老將軍,什麼事?”
“別擔心。”雲定興的語氣破天荒的有些誠懇,低聲說道:“用不着替你的夫人擔心,陳應良不是那樣的人。”
“沒事,我不擔心。”
柴紹點頭,但頭點到一半時,柴紹卻猛然發現,自己的愛妻落入敵人之手,被結仇多年的死對頭陳喪良生擒活捉,自己竟然從來沒有爲妻子的生命安全和貞操清白有過半點擔心。柴紹心頭不由又是一陣茫然,暗道:“我爲什麼不擔心秀寧?是因爲我心裡其實也很清楚,他不是那樣的人麼?”
“大侄子,快來吧。”雲定興也在心裡默唸,暗道:“老叔現在雖然不掌兵,但軍隊裡還是有幾個聽我話的舊部,快來吧,我一定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