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摸’着以隋煬帝的狗熊脾氣,放棄第三次南巡江都的可能微乎其微,陳應良對來護兒不能說服隋煬帝放棄南巡這點倒是充滿了信心,所以敷衍完了裴矩‘交’代的任務後,陳應良也就立即把‘精’力集中到了如何爭取東都留守這個寶座上,還與房玄齡議定了主意,準備在隋煬帝與羣臣商議這個職位人選的時候,主動站出來‘毛’遂自薦一把,先擺明了車馬,再走其他渠道爭取讓隋煬帝同意。
信心滿滿間,一夜時間很快過去,第二天的卯時將至時,陳應良也領着從人來到了皇城‘門’前準備參與早朝,結果因爲來得稍遲,裴矩和裴蘊等人已經提前趕到,看見陳應良到來,裴矩還很主動的向陳應良招了招手,陳應良會意,立即來到裴家幾兄弟面前,一邊行禮問安,一邊向裴矩低聲說道:“伯父放心,事成了,今天如果真出現了那種情況,來柱國必然會站出來勸諫。”
聽到這話,素來老於城府的裴矩難得‘露’出些欣慰神情,還和旁邊的裴蘊對視一笑,神情中似乎早就料到來護兒不會推辭。然後裴蘊還低聲問道:“賢侄,來柱國有沒有提到我們?”
“提到了。”陳應良低聲答道:“來柱國也猜到小侄出面,背後肯定有兩位伯父的指使,便讓小侄給你們帶一句話,倘若他能稍微說動陛下,還請你們儘快伸出援手。”
裴矩和裴蘊都‘露’出了笑容,一起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又低聲議論了起來,也是乘着這個機會,裴弘策附到了陳應良的耳邊,低聲說道:“賢侄,有來柱國打頭陣就行,你千萬不要胡‘亂’開口。”
恭敬謝過了裴弘策的好意提醒,乘着裴家幾兄弟都在,陳應良也沒有客氣,又低聲說道:“幾位伯父叔父,小侄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倘若陛下不肯採納來柱國的進諫,執意要南巡江都,那麼小侄會主動‘毛’遂自薦,懇求陛下允許小侄留在東都,輔佐越王殿下守衛洛陽,屆時還望幾位伯父叔父成全一二。”
“到時候再說吧。”裴矩隨口說道:“眼下的要緊大事是勸說陛下放棄南巡,先盡力把這事辦成,不成的話我們再重新商議。”
陳應良趕緊唱諾,知道裴矩很不願隋煬帝再次南巡,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又見來護兒也已經來到了皇城‘門’前,便趕緊告辭過去和來護兒‘交’談。結果陳應良前腳剛走,剛纔還在盤算勸諫隋煬帝的裴矩後腳就醒過味來,心中暗道:“應良這麼早就提出希望留在東都幹什麼?莫非這小子……?好小子,怪不得對勸諫陛下放棄南巡的興趣不大,原來還有這樣的野心。”
裴矩醒過味來的同時,陳應良也來到了來護兒的面前,低聲說自己已經把話帶到了裴矩等人的面前,決心當出頭鳥的來護兒點了點頭,並不說話,臉‘色’也甚是平靜鎮定。這時,卯時正已到,宮中鼓響,皇城大‘門’開啓間,陳應良趕緊站到了馮盎的身後,隨着百官列隊入城,直至大業殿上朝。
時值盛夏,早起不難,所以隋煬帝來到大業殿召開朝會時,神情心情還算不錯,但隋煬帝的好心情很快就被虞世基的奏請攪了——見隋煬帝心情甚好,虞世基難得稱了一次職,一邊如實稟報滎陽境內近來賊‘亂’猖獗,已經嚴重威脅到滎陽郡和鄰近的河南郡安全,一邊奏請隋煬帝增兵駐守洛口倉,確保這個天下第一大糧倉的安全。
壞事做得太多,虞世基的難得盡職沒能收到什麼好報,聽了虞世基的奏請,隋煬帝再一次腦袋突然進水,不僅沒有采納虞世基的難得忠言,還呵斥道:“膽小如鼠!滎陽蟊賊,不過是一羣跳樑小醜,彈指可破,有什麼可值得忌憚的?因爲這幾個小蟊賊,朕就得往幾百裡外的洛口倉增兵,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掉大牙?不準!”
虞世基垂頭喪氣的閉嘴,隋煬帝又怒氣衝衝的下旨,詔令滎陽太守郇王楊慶限期平定境內賊‘亂’,確保虎牢關和通濟渠安全,虞世基趕緊恭敬唱諾,同時也趕緊把其他肯定要惹隋煬帝不高興的奏章壓下,不敢再往上報。而看到虞世基已經不小心把隋煬帝的心情攪壞,包括陳應良在內的其他文武官員也是全都閉嘴,不敢胡‘亂’開口惹禍上身。
當然也有例外,大隋軍方第一人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突然出列,舉笏奏道:“啓稟陛下,江都督造之龍舟三千六百艘,水殿一十八座,前日已然送抵東都,方今天下太平,國富民安,正宜陛下巡遊四海,揚威八方,微臣奏請陛下三巡江都,撫慰百姓,教化萬民,懇請陛下準允。”
宇文述的話還沒有說完,金鑾殿上的文武百官已經大都變了臉‘色’,裴矩和裴蘊等人心中叫苦,說什麼都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唆使隋煬帝南巡江都的竟然是無法扳倒的宇文述,內心裡巴不得隋煬帝早點滾去江都等死的陳應良也是臉‘色’微微一變,暗道:“是宇文述!來護兒這次的壓力,大了。”
果不其然,聽了宇文述的進諫之後,隋煬帝的狗熊臉上頓時就‘露’出了笑容,微笑說道:“宇文愛卿所議,甚合朕心,朕也有意三巡江都,不知諸位卿家以爲如何?”
除了宇文述的死黨雲定興站出來叫好外,百官沒有一人敢吭聲,全都是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也全都以沉默表示不願隋煬帝再次巡遊江都。結果隋煬帝也頓時不高興了,喝道:“爲什麼都不說話?朕問你們,朕有意再次巡遊江都,你們以爲如何?!”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因爲這個道理,也因爲很清楚隋煬帝這時候絕不能再次出巡,包括虞世基和裴蘊等著名‘奸’佞都嘴皮微動,幾次想要開口勸諫,卻又沒有這個膽量,裴矩把頭低得恨不得把腦袋揣進懷裡,陳喪良倒是很想站出來給宇文述、雲定興幫腔,勸說隋煬帝到江都去找死,可惜卻不敢得罪背後靠山聞喜裴氏,也只能是乖乖保持沉默。
關鍵時刻,絕對算得上大隋忠臣來護兒下定了決心,不顧隋煬帝已經‘露’出怒‘色’,也不顧上奏請隋煬帝巡遊的人是軍方老大宇文述,,一咬牙一跺腳就站出了班列,舉笏奏道:“陛下,微臣以爲,萬萬不可再次出巡!”
“是條漢子!”裴矩和虞世基等文武百官無不心贊,隋煬帝卻是立即臉上變得,大喝道:“爲何?”
“陛下恕罪,請聽微臣一番肺腑之言。”來護兒向隋煬帝稽首跪下,神情莊嚴的緩緩說道:“大業八年至今,因高句麗寇酋鄭元逆命爲禍,陛下三興軍旅於遼東,本是爲中原長治久安計,然而百姓無知,對此怨言甚深,以至盜賊並起,天下動‘蕩’不寧,社稷有傾覆之險。在此時刻,還請陛下駐駕洛陽,與民休息,出師命將,掃清羣醜,平定天下,切不可再此巡遊,遠離東都腹心之地,如若不然,後果難料!”
聽到來護兒的這番逆耳忠言,狗熊脾氣的隋煬帝臉上的表情當然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了,來護兒卻是毫無懼‘色’,又朗聲說道:“陛下知道,江都本是微臣故鄉,隨駕還鄉,微臣正可享受衣錦之榮,然而微臣身負如山國恩,卻不能爲了自己的一人之榮而耽誤國事!微臣斗膽,還請陛下棄議出巡,專注國事,掃四海八方之賊,救大隋社稷於將傾!”
裴矩兄弟和他們暗中聯絡的官員都打起‘精’神留心隋煬帝的表情了,只等隋煬帝稍微動搖就立即附和勸諫,其中替隋煬帝掌管‘玉’璽的符璽郎崔民象沉不住氣,不等隋煬帝動搖就出列奏道:“陛下,來柱國所言甚是,如今天下盜賊充斥,四海不寧,百姓窮困,府庫空虛,陛下正應留駐東都,親自主持平賊大事,萬不可再次巡遊!三巡江都既勞民傷財,又遠離天下腹心之地,於國於民於陛下,有百害而無一利!”
崔民象的沉不住氣立即害了自己,唆使隋煬帝三遊江都的宇文述對來護兒還有點忌憚,收拾崔民象這個小小符璽郎卻是連眼皮都不用眨一下,立即出列奏道:“陛下,崔民象危言聳聽,出言不吉,罪在不赦,微臣叩請陛下立即將崔民象推出殿外斬首,以正國法!”
“准奏!”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的隋煬帝大吼出來,“把崔民象推出殿外,立即斬首!”
畢竟餘威尚在,殿中‘侍’衛雖然同情敢於直言的崔民象,卻也立即上前拿下崔民象,崔民象則掙扎大喊,“陛下,微臣身受國恩,死不足惜!但萬萬不可再次出巡,萬萬不可再次出巡啊!”
隋煬帝的臉‘色’更加難看,再次喝令‘侍’衛把崔民象立即推出殿外斬首,而隨着崔民象的叫嚷聲逐漸遠去,原本還有些幫着來護兒勸諫的裴矩等人也心下一片冰涼,徹底死了阻止隋煬帝三巡江都的心。
不一刻,‘侍’衛將崔民象的首級呈上殿來,犯了狗熊脾氣的隋煬帝再次腦袋進水,竟然命令‘侍’衛把崔民象的帶血首級放在來護兒面前,然後沙啞着嗓子說道:“來護兒,朕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收回之前奏請,朕就不再追究。你如果不肯,崔民象就是你的下場!”
大殿中鴉雀無聲,不少人額頭上還滲出了冷汗,來護兒內心裡也是天人‘交’戰,既害怕繼續‘激’怒隋煬帝,真的人頭落地,又想起了眼下的困難時局,隋煬帝再次南巡的危險後果,遲疑了許久都不敢吭聲。隋煬帝心中怒火卻是越來越旺,突然又大吼道:“說!你是否收回奏請?”
“臣不收回!”被忠君愛國徹底洗腦的來護兒突然熱血衝頭,大聲答道:“微臣堅持懇請陛下棄議南巡,留駐東都,以國事爲重!”
說什麼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寵臣來護兒也會如此頂撞自己,隋煬帝的臉‘色’頓時就成了鐵青‘色’,猙獰笑道:“很好,看來朕還真是小看你來愛卿了,既然你執意要自己找死,朕成全你!來人,將來護兒推出殿外斬首!”
來護兒的身份放在了那裡,這次連殿中‘侍’衛都不敢隨便聽從命令了,全都驚訝的看向隋煬帝,隋煬帝則怒氣更盛,又大吼道:“沒長耳朵?把來護兒推出去斬了!”
‘侍’衛磨磨蹭蹭的上前,來護兒昂首等死,朝中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有心想拉來護兒一把卻不敢出這個頭,陳應良也是猶豫萬分,有心想爲來護兒求情卻不敢開口,不過當看到‘侍’衛將來護兒按住時,陳應良也下定了決心,出列稽首奏道:“陛下,來柱國於國有功,還請陛下刀下留人。”
來護兒的眼睛斜了陳應良一下,並不說話,隋煬帝則怒喝問道:“怎麼?難道你也要反對朕再巡江都?”
“微臣不敢。”陳喪良戰戰兢兢的答道:“微臣只是懇請陛下看在來柱國的累累功勳份上,法外開恩,饒他不死。”
“陛下,萬不可聽陳應良虛言狡辯,他與來護兒本就是一黨!”
意外的聲音突然響起,蜀國公獨孤纂嗣大步出列,向隋煬帝奏道:“啓稟陛下,就微臣所知,陳應良昨日下午,曾經主動進到右翊衛府,與來護兒密議許久!今日早朝之前,陳應良又與來護兒低聲密議,至宮‘門’開啓方散!微臣懷疑,陳應良與來護兒早已暗中勾結,實爲一黨!請陛下明查!”
“陛下,微臣也看到陳應良與來護兒密議!”燕國公於世虞也站了出來,舉笏奏道:“今日早朝之前,陳應良與來護兒在皇城‘門’前密議,然後朝上就發生了來護兒頂撞陛下,陳應良爲之求情的事,微臣懷疑陳應良與來護兒對此事早有預謀,聯手作‘亂’,意圖不軌,請陛下明查!”
“微臣也看到了,微臣也看到了。”朝上關隴‘門’閥的官員紛紛出列,一起證明陳應良確實與來護兒在皇城‘門’前單獨密議,其中最狠最刁的還是小蕭國舅蕭懷靜,不僅做證看到陳喪良與來護兒單獨密談,還奏道:“陛下,剛纔你問陳應良是否反對再巡江都,陳應良只是不敢,卻沒有否認,由此可見,陳應良心中仍然還在腹誹陛下不可南巡!理應與來護兒同罪!”
聽到這些七嘴八舌的攻訐誣陷,只不過是替來護兒求一下情的陳喪良也徹底傻了眼睛,下意識的扭頭去看來護兒時,見來護兒對自己苦澀一笑,陳應良也終於想起了一件大事,頓時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記耳光——來護兒是江都人,是關隴‘門’閥最痛恨的新興權貴代表還是傑出代表,關隴‘門’閥當然不介意把自己和來護兒一網打盡!
還好,陳喪良在朝廷裡還有幾座比較靠譜的靠山,至少裴弘策就馬上出列奏道:“啓稟陛下,百官在宮‘門’外低聲‘交’談,本是常事,陳應良事前也絕對想不到來護兒會在今日因爲頂撞陛下而獲罪,絕無事前議定可能,請陛下明查。”
裴弘策帶了頭,與他‘交’好的裴矩和裴蘊也只能趕緊站出來爲陳應良辯解求情,然後在歷史上同樣反對隋煬帝三巡江都的右侯衛大將軍趙才,也站了出來爲來護兒和陳應良求情,帶動了馮盎、段文振和皇甫無逸等十六衛府的重要將領也出來求情——大隋朝廷裡的正人君子其實也有幾個,只是因爲隋煬帝的狗熊脾氣,這些正人君子爲了自保只能閉嘴。
到了後來,連宇文述和雲定興都礙不過十六衛府的衆人情面,出列替陳應良和來護兒求了情,但關隴‘門’閥卻不依不饒,堅持鼓動隋煬帝嚴格懲治來護兒頂撞皇帝的大不敬之罪,還有陳應良黨附‘陰’和及腹誹朝政之罪。最後,怒氣已經稍消的隋煬帝這才喝道:“來護兒,陳應良,既然你們都不想讓朕南巡,那你們也不用再進皇城了,都給朕滾回家去等候定罪。”
“微臣謝恩。”陳喪良跟着來護兒一起叩首謝恩,然後陳應良自然少不得在心中大吼,“誰他孃的反對你去江都了?我早就巴不得你去江都被絞死了!你不死,我怎麼有機會把你閨‘女’抱上‘牀’?!”
就這樣,犯顏直諫的來護兒和無辜遭到株連的陳喪良都被趕出皇城了,還被當殿摘去了官帽,垂頭喪氣的與來護兒並肩走出了皇城後,始終一言不發的來護兒這纔對陳應良說道:“多謝賢侄仗義施援,不然老夫這顆人頭或許就真保不住了。連累了賢侄無辜受罰,老夫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叔父客氣什麼?”陳應良苦笑說道:“是我鼓動了叔父你勸諫陛下不要南巡,叔父你因此被逐出皇城,小侄心裡才過於不去。”
“與你無關,這是我自願的,就算沒有你的鼓動,我也會這麼做。”來護兒搖頭,又低聲說道:“賢侄,回家後,馬上把你家裡的面街大‘門’封上,你的家人出入只能走坊內小‘門’,你本人深居簡出,能不出‘門’就最好別出‘門’,過了這陣風頭再說。你得罪關隴‘門’閥太深,要防着他們對你落井下石。”
“多謝叔父指點,小侄明白了。”陳應良點頭道謝,又苦笑說道:“小侄與你一同獲罪,今天晚上,真不知道會有多少關隴‘門’閥的官員設宴慶祝?然後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能笑醒啊?”
“賢侄,你還是太小看他們了。”來護兒的笑容更加苦澀,道:“他們不僅會設宴慶祝,做夢笑醒,還更會挖空心思的給我們尋找罪名,不把我們置於死地,他們就絕對不會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