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議定了行動計劃,宇文述和來護兒很快就決定把賞格的事暫時放在一邊,先全力配合陳應良行事見到效果再說,雲定興受命立即回營安撫軍隊,繼續向軍隊賞格裁減一事,陳應良則也按自己的計劃行事,其他的衛府大將軍則被宇文述要求保密,儘量不把會議內容外泄,好在今天在場的衛府大將軍都沒有關隴八大家族的人,倒也不用怎麼擔心泄密——事關大隋軍隊的整體利益,這些衛府大將軍在平時就算有什麼矛盾,在這個關鍵時刻也不敢觸犯衆怒,尤其是還必定會觸怒宇文述和來護兒這兩個軍方超級老大。
接下來當然就是各自散去行事了,責任重大的陳應良先是回了一趟右武衛大將軍府,繼續把各種軍務委託給皇甫無逸和獨孤盛,又要求他們繼續耐心等待賞格重新制訂的消息,然後馬不停蹄的離開皇城,準備回營佈置火器隊接受隋煬帝檢閱的事務,也順便安撫一下譙彭隋軍的軍心,忙得不可開交。
越忙越見鬼,即將走出皇城時,陳應良又恰好碰到了裴弘策和裴仁基這對堂兄弟迎面走來,受裴弘策恩惠極多的陳應良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行晚輩禮,尊稱叔父、伯父,結果裴弘策也趕緊攙起陳應良,笑道:“身在皇城,賢侄又官服在身,不必如此多禮,心意到就行了。”
“叔父客氣,不管在何時何地,小侄都永遠是你的侄子,應當如此。”陳應良嘴上抹蜜的奉承,又忙向裴仁基說道:“伯父恕罪,小侄自回到東都以來,一直都忙於各種軍務公務,還沒來得及到你的府上拜訪,失禮之處,萬望伯父寬恕。”
見侄子語氣如此恭敬,裴弘策也馬上明白了陳應良的意思,忙也向裴仁基笑道:“兄長,應良確實早就說過要去你的府上拜訪,只是他公務實在太多,就算住在我的家裡,我一天也見不了他幾次,看在小弟的面子上,就別和他一般見識了。”
“賢侄不必多禮,身居高位,公務自然繁忙。”裴仁基的態度明顯有些冷淡,又突然問道:“賢侄,你率軍凱旋返回洛陽那天,我的女兒是否去過你的營中見你?”
“去過。”陳應良坦然承認。
“那你和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裴仁基又問道:“爲什麼她回家之後,就再沒有過笑容,也突然變得寡言鮮語,還時不時的孤坐發呆,這是爲了什麼?”
“還有這事?”
裴弘策大吃一驚,見裴仁基陰沉着臉點頭,裴弘策更是心驚,趕緊又把目光轉向了陳應良,陳應良則表情尷尬,有心想實話實說,卻又怕傷了裴仁基的面子,不解釋又不行,便只得含糊說道:“翠雲賢妹去見小侄時,正好趕上王郡丞派侄子給我報信,說他的女兒給我生了一個兒子,翠雲賢妹又問起我的親事,我對她說我近期就要與長孫公之女完婚,所以……,可能刺激到她了。”
裴弘策閉嘴了,這事可完全是因爲裴弘策亂拉紅線導致,所以裴弘策也只能是乖乖閉嘴,裴仁基本就冷淡的表情也變得更加難看,半晌才說道:“原來是這樣,大將軍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也好,起碼可以⊥那個丫頭徹底死心大將軍公務繁忙,下官不敢打擾,先告辭了。”
說罷,裴仁基象徵性的一拱手,竟然獨自揚長而去,留下裴弘策和陳應良叔侄在原地大眼對小眼,愁眉對苦臉,然後裴弘策自然少不得埋怨陳應良說話太直,陳應良也只能是苦笑着把所有真相告訴裴弘策,裴弘策聽了也只能是無奈嗟嘆,又反過來誇獎侄子處事正確,沒有更加激化與裴仁基的矛盾,叔侄倆哀嘆離別。
也是湊巧,陳喪良只顧着與裴弘策低聲交談,全然沒有留心到,他在朝廷裡的死對頭蕭踽蕭國舅,恰好就在他的身後不遠處,不僅鬼鬼祟祟的一直在留心着他,還看到了裴仁基從他面前拂袖離去的情況,再看到裴仁基有些鐵青的臉色,知道陳應良是靠聞喜裴氏撐腰的蕭國舅不由心中大奇,趕緊招手把隨從叫到面前,在隨從耳邊低聲說道:“你去見蕭懷靜,告訴他,調查一下陳應良小賊和裴仁基之間發生了什麼,越詳細越好。”
辭別了裴弘策,陳應良打馬直接回到了譙彭營地,與自己的一幫心腹走狗見面,安排火器隊在次日侯命,衆幫兇自然也少不得恭喜陳應良高升三品大員,同時小心翼翼的打聽自己的將來出路,而事情到了這一步,陳應良也不再隱瞞,微笑說道:“放心,其實我早在雁門戰場就已經着手安排了,你們都跟我進右武衛,你們的位置,我也在宇文柱國的幫助下,逐漸的給你們騰出來,進去後不會讓你們受委屈。”
譙彭衆文武大聲歡呼,陳應良則又大概介紹了譙彭軍隊的收編情況,然後才轉向秦瓊說道:“秦將軍,本來我也想把你直接安排進右武衛,但你畢竟是張大帥麾下的將領,沒有取得你或者張大帥的同意,我不能不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自己考慮吧,願意隨我進右武衛,我給你安排一個虎牙將的職位,你願意回張大帥麾下,我也不勉強你,頒賞後你就可以帶着你的本部騎兵回去。”
秦瓊猶豫了一下,這才拱手說道:“大將軍,末將當然繼續跟隨於你,謀取一個更好的前途,但張大帥那邊的責任太過重大,他的年事又高,末將實在不忍心讓他老人家一個人獨挑大樑,所以很抱歉,末將想要回去。”
陳應良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勉強,便道:“那好,由你自己做主,我剛纔說過,我會讓一些思鄉心切譙彭士兵回去,到時候你把他們一起帶走,他們想回家的,你讓他們回家,想繼續當兵吃糧的,你就把他收編進齊郡軍隊,這些將士都是老兵,戰鬥力有保證,可以給你們幫上忙。”
秦瓊恭敬答應,然後又好奇問道:“大將軍,朝廷究竟何時頒發賞賜,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消息?弟兄們可都等不及了,都盼着趕緊拿着賞賜回家。”
秦瓊開了這個頭,旁邊的譙彭諸將也是紛紛附和,都是迫不及待想要朝廷賞賜,面對着自己的幫兇走狗,陳應良也不好話說得太死,只能是含糊說道:“快了,就快了,這麼多勤王軍隊都駐紮在東都城外,每天的糧草開支也不是一筆小數目,朝廷肯定會盡快頒賞,儘快讓你們回家。”
“大帥,左屯衛那邊傳言說,這次大戰沒有賞賜,究竟是真是假?”心直口快的闞校又問,還說道:“雖然我們都按你的要求,宣稱說這些都是謠言,但是從雁門戰場撤回東都一千多里路,關於賞賜的事,朝廷連一個字都沒有提起,弟兄們都多少有些擔心啊。”
“有,一定會有。”陳應良斬釘截鐵的回答,又微微垂首,底氣不是很足的說道:“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全力爭取軍功賞賜儘快發放,也如數發放。”
難得看到陳應良連頭都不敢擡的模樣,譙彭衆將心中頓時升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也立即明白,這次的軍功賞格,恐怕不是那麼好拿了。
有了籌款計劃,陳應良卻仍然還是不敢把話說死,原因當然是沒有足夠的把握一定能籌到這筆錢糧,畢竟,隋煬帝能否答應讓李淵掏錢贖罪還是是個大問題,李淵是否願意以錢換命和是否拿得出這筆錢糧,也是一個大問題,還有更要命的是,就算隋煬帝答應了李淵以錢贖罪,李淵也拿出了這筆錢糧,這筆錢糧能否真的拿來給士兵頒發獎賞,也仍然還是一個大問題——事情到了這步,陳喪良也算是怕了隋煬帝的這股作死勁了。
再怎麼提心吊膽也沒用,事情到了這一步,陳應良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安排好了火器隊的接受檢閱準備,陳應良又抽空去了一趟右武衛大營,再一次在右武衛衆將面前吹出了軍功賞賜一定會足額儘快發放的大牛,儘可能安撫了軍心,然後才離開營地,重新回到洛陽城中。
時已下午,天色不早,估摸着回到皇城也辦不了什麼公事了,已經疲憊不堪的陳應良於脆直接回了修業坊的黎國公府休息,準備養足了精神,也順便考慮好第二天的行動細節,然後再賭上最後一把。結果很是順利的回到了裴弘策府邸門前時,陳應良纔剛下馬,立即就有門子上來行禮,一邊替陳應良接過戰馬,一邊說道:“大將軍,剛纔有一個小沙彌和一個少年來到這裡,想要求見於你。”
“一個小沙彌和一個少年?”陳應良先是一楞,然後馬上想起陳祠對自己的懇求,暗笑了一句忙得差點都忘了,然後才問道:“他們在那裡?走了沒有?”
“正在暖閣。”門子說道:“因爲他們說是報的陳校尉介紹他們來的,行方公子和長孫公子就把他們請進了暖閣,一邊和他們聊天,一邊等你回來。”
陳應良點頭,問明瞭是那個暖閣,然後就直接尋到了地方,推開生着暖閣的門一看,裴行方和長孫無忌二人,果然在與一個小沙彌和一個少年閒聊,也因爲年齡十分相近的緣故,言談甚歡,陳應良還馬上就認出,那個小和尚正是自己曾經見過一面的陳祠兄弟陳補——不過法號叫什麼,陳應良就不知道了。
見陳應良進來,四個少年忙一起起身向陳應良行禮,陳應良滿臉疲憊的還禮,一邊坐到了長孫無忌讓出的位置,一邊向陳補笑道:“小高僧,我們又見面了,還記得我不?兩年多前,我們曾經在報國軍的營地門前見過一面。”
“小僧記得。”體形有些偏瘦的陳補向陳應良合掌,恭敬說道:“小僧有緣,兩年前能夠得見大將軍,已然是佛主慈悲,萬沒想到今天還能與已經名滿天下的大將軍重逢,小僧真是三生有幸。”
“小高僧客氣了。”陳應良一邊接過了長孫無忌遞來的茶碗,一邊微笑說道:“我能夠有今天,還不是靠着包括你兄長在內的千千萬萬大隋將士浴血苦戰,這才把我擡到這一步,你兄長還是其中佼佼者,這次沒有你兄長在陣上生擒始畢賊酋,我那有什麼可能受封大將軍?”
微笑着誇獎了陳祠一通,陳喪良這才把目光轉向陳補身邊的陌生少年,見他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中等個頭,體形也有一些偏瘦,氣宇卻頗爲軒昂,在自己的面前站得筆直,目光也很有神采,很是滿意的點點頭,陳應良這才向他微笑問道:“聽陳祠陳校尉說,你是他弟弟的好友,家道中落,又不願意出家爲僧,還着眼於將來前程,想當公門裡謀一個差使,那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樣的前程?”
“稟大將軍,小人想象大將軍一樣,策馬疆場,馳騁萬里,揚名天下。”那少年朗聲回答,然後又馬上有些臉紅,放低了聲音說道:“那只是小人不切實際的夢想,讓大將軍見笑了。小人現在只想找一個口飯吃,有一個住的地方
陳應良確實笑了,但笑得很溫和,道:“什麼叫不切實際的夢想?人沒有夢想,和木胎泥塑有什麼區別?我就是個例子,兩年多前,我如果不是決心千里迢迢的到遼東投軍,又怎麼會有今天?”
笑罷,陳應良剛想問那少年的名字,旁邊的長孫無忌則不悅的提醒道:“兄長,當着僧侶的面,你說什麼木胎泥塑,是否太過不敬?”
被長孫無忌一提醒,陳應良這才發現自己的比喻有些不當,忙向陳補賠罪道:“小高僧,實在抱歉,我一時口誤,並非有意冒犯你的信仰,你不要介意。”
“無妨。”陳補合掌,很恭敬的說道:“小僧是禪宗,禪宗並不禁止呵佛罵祖,正所謂衆生平等,自心是佛,自我作主,立處皆真。”
“小高僧,你還是別和我談禪機了,我根本聽不懂。”全身上下沒有半寸雅骨的陳喪良苦笑,又隨口問道:“對了,我還知道你的法號,請問小高僧法號。”
“法號不敢當。”陳補很謙虛的答道:“小僧戒名玄奘。”
“哦,原來是玄奘法師。”
陳應良很隨意的點點頭,然後很自然的,陳喪良手裡的茶杯馬上砰然落地,三角眼也馬上瞪成了銅鈴眼,把在場的幾個少年都嚇了一跳,不過還好,陳應良已經多次被意外遭遇的名人打擊過,很快就回過神來,笑道:“不好意思,手滑了,玄奘法師,怪不得你的兄長那麼喜歡用棍子做武器,原來根子在這裡啊。”
聽到陳應良這番沒頭沒腦的話,未來的唐三藏當然是滿頭霧水,可又很有涵養的沒有追問,裴行方則一邊讓下人入內打掃,一邊換了一杯茶遞給陳應良,低聲提醒道:“兄長,別冷落了玄奘法師的朋友,小弟剛纔和他交談了片刻,發現他文才武略都有。”
陳喪良點頭,這才把目光轉向了那個陌生少年,笑着說道:“小兄弟,真是抱歉,只顧着和你的高僧朋友說話,差點冷落了你,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姓王,名玄策。”那少年恭敬答道。
“姓王名玄策,原來你叫王玄策。”陳應良很隨意的點頭,然後……
“砰”
“來人,再來打掃,還有,順便把我們家的銀茶杯拿來。”